子華由衷嘆服，“楚人極是隱秘，昭陽于三日之前潛至項(xiàng)城，連旗子都沒打，在下也是剛剛得報(bào)！”

    “耳目靈的另有其人，不是在下！”張儀應(yīng)道。

    “誰？”公子華急問。

    “公孫衍！”

    公子疾、公子華對(duì)望一眼。

    顯然，他們沒有想到公孫衍，甚至壓根兒忘了他。

    “華弟既然提及此事，我們就議一議！”張儀笑道。

    “相國既已知情，想必已有妙對(duì)?！惫蛹补笆郑凹蚕炊?！”

    “在下以為，”張儀也不推辭，侃侃應(yīng)道，“于魏而言，襄陵既不可失，亦可失！于秦而言，襄陵必須失！”

    公子疾、公子華讓他講暈了，各撓頭皮。

    “在下的意思是，”張儀苦笑一下，解釋，“魏失襄陵，從近處看，是疼，從長遠(yuǎn)看，獲益。而于秦國，只有楚得襄陵，才算大贏！”

    “我們大贏可解，魏失東南屏障，怎么又能獲益呢？”公子疾問道。

    “諸位當(dāng)看明白，”張儀應(yīng)道，“龐涓一走，魏國就是落日了。

    天下未來大爭，必在秦、齊、楚三國。齊、楚合，則無秦；齊、楚斗，則秦得天下。秦與齊遠(yuǎn)隔三晉，欲爭不能。秦可爭者，唯有大楚。秦、楚之爭，必在商、庸，楚國地大物博，人口眾多，更得吳越之眾，勢力不可低估，秦楚之戰(zhàn)，當(dāng)是慘烈無比。然而，如果齊、楚生怨，楚國就會(huì)東陷于齊，西困于秦，東西兩戰(zhàn)，想不敗都難！這是于秦大贏之解。之于魏國，既然已是落日，襄陵遲早都是人家的，晚給不如早給?！?/br>
    “為什么早給反而好呢？”

    “楚得襄陵，意不在魏，在宋，而齊覬覦宋地久矣。今齊、魏起爭，魏無龐涓，無望勝齊。如果魏讓襄陵于楚，楚、齊必為宋爭，只要楚、齊開打，無論齊勝齊敗，于魏都是好事。齊勝，力必削，魏可結(jié)楚，再與齊戰(zhàn)。魏、楚合力，必有勝算。齊敗，楚力必削，魏則趁火打劫，收獲襄陵之失?！?/br>
    聽張儀講出這般道理，公子疾、公子華無不嘆服，正合議中，魏嗣到訪。張儀讓二人暫避，將魏嗣迎至客堂。

    “張相國，”魏嗣一臉愁容，“在下思來想去，覺得伐齊之事不可輕舉。你我皆不是孫臏的對(duì)手，沒有龐將軍，我們沒有勝算哪！”

    “嗣公子放心，在下已有勝齊妙策！”張儀語氣輕松。

    “是何妙策？”魏嗣來勁了。

    “你馬上派人持王命前往襄陵，調(diào)銳卒一萬，于明日午時(shí)開拔，屯于黃池！”

    “襄陵怎么辦？聽朱威講，楚人……”魏嗣欲言又止。

    “襄陵不是有鄭將軍嗎？襄陵為我東南重鎮(zhèn)，城高池深，更有八邑衛(wèi)護(hù)，孫臏圍困多日未克，楚人即使攻打，昭陽能勝過孫臏嗎？”

    “敬受命！”魏嗣起身，拱手，匆匆去了。

    朱威未為襄陵求到援兵，反倒讓惠王抽走了一萬守卒。

    聽完陳述，公孫衍長笑數(shù)聲，取下他的屬鏤劍，裝滿他的酒葫蘆，又將一壇老酒搬到橋外，放到朱威的輜車上。

    朱威驚呆了：“犀首？”

    公孫衍朝他笑笑：“朱大人，借你的車馬一用?！?/br>
    “你……去哪兒？”

    “襄陵?！?/br>
    話音落處，女人抱著孩子也走過來，一聲不響地坐到車上。

    朱威急了，死命拖住車子。

    “朱大人，別不是舍不得這輛好車吧？”公孫衍淡淡說道。

    “犀首啊，”朱威情緒激動(dòng)，指著母子二人，“你去哪兒都成，可……可怎能拖著他們娘兒倆呢？”

    “角他娘，”公孫衍看向母子倆，“朱大人不讓你倆去，下來吧?！?/br>
    女人抱緊孩子，沒有理他，看向另一個(gè)方向。

    公孫衍給朱威一個(gè)苦笑，揚(yáng)起鞭子：“朱大人，要么讓路，要么，你也坐上來?！?/br>
    朱威噌地跳到車上：“既如此，算上我一個(gè)?！?/br>
    當(dāng)魏嗣使人拿著虎符、不由分說地調(diào)走襄陵戰(zhàn)力最強(qiáng)的一萬銳卒之后，郡守鄭克的臉色白了。

    夜幕降臨，鄭克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郡守府中。

    一雙兒女迎上來，子叫鄭爽，女叫鄭袖。

    “阿大，總算是候到你了！”鄭袖花枝招展，一臉歡欣地跑上來，扯住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將他拉到衣架邊，為他卸去甲胄，換上早已備好的禮服，按他坐在席位上。

    一個(gè)侍女端來銅盆，盆中盛著熱水。鄭袖接過，親手端到鄭克跟前，將水中的濕巾取出，擰掉水，為鄭克擦臉拭手。

    鄭克木然地由著她，盯住她看。

    “阿大，”鄭袖洗完，不無興奮地望著他，“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鄭克搖頭。

    “是你女兒的生日！”鄭袖伏他膝上，指著自己，臉色現(xiàn)出紅暈， “我娘親自下廚，做了一案子好吃的，就等阿大你呢！”

    “哦，我的女兒十四了！”鄭克撫摸她的臉與長發(fā)。

    “是十五！”鄭袖小嘴一噘。

    “阿妹，十五就該上笄，上笄就該——”鄭爽詭詐一笑。

    “就你知道得多！”鄭袖白他一眼，嬌嗔，“人家是虛齡！”扯起鄭克，“阿大，走吧，娘和親朋都在后花園里候著呢，可熱鬧了。”

    “阿袖，”鄭克掙開她，坐回席位，“你先去陪客人，阿大與你阿哥說個(gè)事兒！”

    “好哩！”鄭袖揚(yáng)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阿大？”鄭爽這也注意到鄭克的臉色，壓低聲音。

    “明日凌晨，你帶阿袖和你娘去趟大梁！”

    “什么事兒？”鄭爽緊張了。

    “沒什么，望望你外公?！?/br>
    “外公怎么了？”

    “他……得緊病了！”

    “?。俊编嵥痼@，“我上個(gè)月望過他，雞還沒叫就把我扯起來，教我練槍呢！”

    “那是上個(gè)月！”鄭克起身，脫下鄭袖換上的禮服，重新穿上甲胄，

    “去吧，告訴meimei，阿大有大事要做，你們?nèi)ヅ阌H朋玩?zhèn)€盡興！”掛好劍，提上槍，腳步沉重地走出。

    望著鄭克遠(yuǎn)去的背影，鄭爽一臉狐疑，緩緩走向后花園。

    昏暗籠罩在黎明前的襄陵城頭，嚴(yán)陣以待的魏卒抱著兵器睡著了。

    面對(duì)南方的是主城樓，楚人若來，從這兒一覽無余。

    鄭克全身披掛，躺在城樓頂層的竹榻上，烏金槍在他身邊閃著寒光。

    一堆篝火依稀明滅，三名參將并十多短兵在火堆邊東歪西倒。

    遠(yuǎn)處，一陣隱隱的響動(dòng)驚醒鄭克。

    鄭克睜眼，起身望去。

    鄭克驚呆了。

    “將士們，快起來，敵人來了！”鄭克大叫。

    眾將并軍士全都驚醒，齊刷刷地看向城下。

    城下卻是空蕩蕩的。

    眾將士看向鄭克，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目光極盡處，一隊(duì)接一隊(duì)的楚人如螞蟻一般有條不紊地涌向東城門。瞧蟻陣移動(dòng)的樣子，顯然已經(jīng)越過吊橋，撲進(jìn)城門了。

    就在大家觀望之時(shí)，遠(yuǎn)處的蟻陣分出一陣，徑朝南門逼來。

    一切發(fā)生在靜寂與黑暗之中。誰也不曉得楚人是怎么進(jìn)來并打開東城門的。

    “天哪！”眾將無不震駭，不知所措地看向鄭克。

    “怎么辦？”偏將急問。

    刻不容緩，鄭克火速?zèng)Q斷，對(duì)參將甲道：“此城保不住了，你率眾軍士打開此門，沖出去，稟報(bào)王上！”轉(zhuǎn)對(duì)另外兩名參將，“火速

    傳令，全體軍民，能逃的就逃出去，逃不出的，就放下兵器，不必抵抗！”

    “主公？”

    “唉！”鄭克仰天長嘆，“失此襄陵的，非鄭克也！”

    眾將面面相覷。

    “昭陽豎子，”鄭克看向遠(yuǎn)處，冷冷說道，“鄭某原還視你是個(gè)人物，不想?yún)s是一個(gè)擅長暗算的小人！”

    “主公，”三名參將急道，“我們守可戰(zhàn)死，不愿偷生！”

    眾將士無不跪地，齊吼：“將軍，我們寧可戰(zhàn)死，不愿偷生！”

    “聽從命令！”鄭克厲聲喝道，“你們不愿偷生，全城百姓呢？

    全城婦孺呢？”

    三名參將泣道：“主公——”

    “快走！”

    三名參將再叩，引眾軍卒急下。

    城墻上的守卒接替?zhèn)髀暎骸皞鬣崒④娏睿送狄u，東城門破，城上守卒不必硬抗，各自逃生！”

    襄陵城墻一下子sao動(dòng)起來。從睡夢中醒來的魏卒揉揉睡眼，面面相覷。繼而，開始有人扔下武器，撒腿下城。

    在絞盤轉(zhuǎn)動(dòng)下，南城門打開，護(hù)城河上吊橋放下，一彪軍卒從大門里沖出。

    城樓上孤零零地剩下鄭克一人。

    與此同時(shí)，巨大的聲浪如旋風(fēng)般從東門處卷進(jìn)來，塵土泛起。

    鄭克步下城樓，疾步走到戰(zhàn)車邊。

    御手大叫：“主公，快，上車！”

    鄭克吩咐：“你速回府，接上他們娘兒仨，走西門，逃往大梁！”

    御手急道：“主公呢？”

    鄭克淡淡說道：“我要見識(shí)一個(gè)人！”指向城中，“快去！”

    御手曉得他要做什么，揮淚別過，揚(yáng)鞭催馬。

    四匹戰(zhàn)馬嘶鳴一聲揚(yáng)蹄，拖曳戰(zhàn)車朝郡守府疾駛。

    鄭克正正甲盔，拿起長槍，一步一步地走出城門，昂然屹立于護(hù)城河橋頭，豎槍于地，冷冷的目光掃過城門前面的開闊地，射向漸逼漸近的楚軍蟻陣。

    晨曦透出東方天際，映照在他手中明晃晃的韓制合金槍尖上，泛著寒光。

    襄陵城中一片喧囂。

    楚國戰(zhàn)車在空曠的大街上疾沖，嗜血的楚卒在無人的小巷里狂奔。

    漸漸的，他們放慢了腳步。

    襄陵城里看不到一個(gè)魏卒，聽不到一聲搏擊。

    城墻上，魏卒兵器或整齊地?cái)[著，或散亂地扔著，不見一個(gè)魏卒。

    所有的門戶都閉著，連娃子的哭聲也沒有。

    一切似乎是，襄陵仍在沉睡。

    楚卒初時(shí)納悶，繼而明白所以，敵意漸去。有將軍傳令，不可破門，只控制街道。

    郡守府外停著兩輛馬車，一輛是帶篷的輜車，一輛是鄭克的駟馬戰(zhàn)車。輜車是家宰一大早就備下的，準(zhǔn)備天一亮就送娘兒仨前往大梁看望外公。戰(zhàn)車則是剛剛駛到的。

    御手匆匆講過情勢，鄭氏娘兒幾個(gè)終于明白，父親根本不是讓他們?nèi)タ赐夤?/br>
    娘兒仨互相望著。

    喧囂聲越來越近。

    御手催道：“快上車呀，楚人就要到了！”

    情勢危急，鄭妻轉(zhuǎn)對(duì)家宰：“阿叔，你帶他們出西門，到大梁外公家！”自己跳上戰(zhàn)車，沖御手，“快，南門！”

    時(shí)不我待，御手駕車，朝南門疾馳。

    家宰讓兩個(gè)孩子坐上車，吆馬欲走，鄭袖叫道：“阿叔，不走西門！”

    “走哪兒？”家宰扭頭看她。

    “南門！”鄭袖一字一頓。

    “孩子？”家宰急了。

    “阿叔，”鄭袖想到什么，噌地跳下車子，“我得回去一下，拿上我的琴！”

    鄭爽突然明白了meimei，跟下去，與meimei跑回府中。不一時(shí)，鄭爽一身披掛，一手持槍，一手仗劍，鄭袖抱著琴盒，肩并肩走出府門。

    家宰抹去淚水，待他們跳上車子，吆馬馳往南門。

    襄陵南門，天大亮了。

    蟻陣逼到跟前，見城門洞開，城上空無一人，只一人當(dāng)橋而立，皆是怔了，無人敢上前一步，在數(shù)丈外列隊(duì)站定

    一車馳來，車上一個(gè)青年將軍以槍指道：“當(dāng)?shù)勒吆稳耍俊?/br>
    “來訪者何人？”鄭克掂起槍，指向他。

    “大楚中軍先鋒昭魚！”

    “襄陵郡守鄭克恭候多時(shí)矣！”

    昭魚顯然沒料到站在面前的會(huì)是赫赫有名的襄陵郡守，觀望城樓一眼，跳下戰(zhàn)車，以槍扎地，揖道：“鄭將軍大名如雷貫耳，晚生冒犯了！”

    鄭克亦將槍頭扎地，回揖：“來者皆是客，談何冒犯！請(qǐng)問先鋒，楚國令尹昭陽你可知曉？”

    “正是家父！”

    “鄭克不才，請(qǐng)他一見！”

    “鄭將軍稍候！”昭魚馳走，不一時(shí)，昭陽的戰(zhàn)車馳來了。

    城樓上一陣響動(dòng)，呼啦啦站滿楚卒。

    魏旗被撤下，楚旗升起。

    前前后后全是楚卒，鄭克卻似沒有看見，沒有聽見，也沒有感受到，依舊執(zhí)槍于手，巍然不動(dòng)。

    昭陽沒有下車，以戟指他：“鄭將軍的風(fēng)采，昭陽領(lǐng)教了！”

    “大楚第一將的風(fēng)采，鄭克也領(lǐng)教了！”鄭克應(yīng)以槍尖，朗聲回應(yīng)。

    “鄭將軍，你求見本將，有何要說？”

    “鄭克無知，求問昭大將軍解惑！”

    “你有何惑？”

    “昭將軍是怎么做到破我東門的？”

    “早在數(shù)月之前，本將已使勇士混入城中，是他們打開城門的！”

    “哈哈哈哈！”鄭克仰天長笑。

    “鄭將軍為何而笑？”

    “為大楚，為昭大將軍！”鄭克聲如洪鐘。

    “我大楚有何好笑？”昭陽不動(dòng)聲色，語氣平緩。

    “堂堂大楚，堂堂昭將軍，卻對(duì)我小小襄陵偷偷摸摸，不宣而戰(zhàn)，豈不好笑嗎？”

    “哈哈哈哈！”昭陽亦爆笑出聲，“鄭將軍，你還有何問？”

    “沒有了！”鄭克以槍指他，“聽聞?wù)褜④娢涔ιw世，敢與本將一決雌雄否？”

    “你的戰(zhàn)車呢？本將不殺無車之人！”昭陽斜眼睨他。

    “父親，戰(zhàn)車在此！”一個(gè)洪亮的聲音從城門洞傳出。

    在楚卒許可下，鄭克的戰(zhàn)車緩緩駛出門洞，一臉稚氣的鄭爽昂立車頭。

    鄭克回頭，驚駭。

    更讓他震驚的是，城門樓上傳來琴聲。

    鄭克抬頭望去，但見他的夫人站在城門樓上，手拿鼓槌，兩眼眨也不眨地盯住吊橋。女兒鄭袖端坐琴前，正在調(diào)試琴弦。

    戰(zhàn)車上橋。

    鄭爽揮槍，大叫：“父親讓開，看爽兒戰(zhàn)他！”

    鄭克沒有讓。

    鄭克揮手，讓他下來。

    鄭爽跳下車，走到鄭克跟前，并肩站著，目光炯炯地盯住昭陽。

    望著這抱團(tuán)求死的一家四口，昭陽震動(dòng)了。

    “鄭將軍，”昭陽將戟遞給左側(cè)護(hù)衛(wèi)，拱手，“本將不殺仁義之家！”

    轉(zhuǎn)對(duì)眾將及軍卒，“退后三里，為鄭將軍一家放行！”

    楚卒正要退去，鄭克大叫：“慢！”

    眾軍卒看過來。

    “鄭克唯有一愿，與昭將軍一決，請(qǐng)昭將軍成全！”鄭克跳上戰(zhàn)車，持槍在手，轉(zhuǎn)對(duì)鄭爽，“爽兒讓開！”

    昭陽苦笑一聲，盯住鄭克：“鄭將軍，你為何一定求死？”

    “不是求死，是成全將軍英名，順便與將軍賭個(gè)注！”鄭克淡淡應(yīng)道。

    “怎么個(gè)賭法？”

    “如果在下勝了，昭將軍不得傷害襄陵百姓！”

    “如果鄭將軍敗了呢？”

    “請(qǐng)將軍善待襄陵百姓！”

    “哈哈哈哈！”昭陽長笑數(shù)聲，“鄭將軍做的好買賣呀！在下認(rèn)賭！”從侍衛(wèi)手中拿過長戟，朝眾楚卒打個(gè)退后手勢，轉(zhuǎn)對(duì)侍衛(wèi)，“都下去吧！”

    兩名侍衛(wèi)跳下，車上只剩昭陽一人。

    眾軍卒退后，騰出一塊空曠場地，足夠兩輛戰(zhàn)車往來馳騁。

    “既然鄭將軍執(zhí)意求死，就怨不得本將了！”昭陽拱手，戰(zhàn)車馳向左側(cè)。

    鄭克的戰(zhàn)車馳過橋，馳向右側(cè)。

    二車掉轉(zhuǎn)頭，相向而立。

    二人互相凝視。

    鄭袖調(diào)好了弦，琴聲響起，似乎未入曲調(diào)，但聲聲悲切。

    昭陽抬頭上望，遙見美女舒袖，玉臂起落，怦然心亂。

    鄭克的長槍舉起來。

    鄭夫人的鼓聲響起來。

    琴聲陡然尖厲，穿透鼓聲，如嘶如鳴，聽得眾人心疼。

    “昭將軍，看槍！”鄭克的戰(zhàn)車沖過來。

    昭陽的戰(zhàn)車迎上去。

    戰(zhàn)鼓咚咚，琴聲刺鳴，二車錯(cuò)轱，槍戟交撞，一合過去了。

    第二合開始，楚人的戰(zhàn)鼓響起來。八架戰(zhàn)鼓響如雷鳴，將城樓上的鼓聲與琴聲壓倒性淹沒。

    就在二車錯(cuò)轂的一剎那，長槍被畫戟絞住，鄭克滾下戰(zhàn)車。

    鄭克翻身爬起，撿起長槍，在戰(zhàn)車拐回來的瞬間，縱身躍上，再次沖向昭陽。

    然而，經(jīng)此一跌，鄭克的胳膊顯然受到重創(chuàng)，舉槍的力道失了。

    在戰(zhàn)車第三次錯(cuò)轂時(shí)，畫戟輕松撥開槍頭，刺入鄭克胸部。

    “昭陽老賊，納命來！”眾人還沒明白怎么回事兒，鄭爽一聲尖叫，從橋頭斜刺里沖過來，追上其父的戰(zhàn)車，躥上去。

    御手掉轉(zhuǎn)車頭，揚(yáng)鞭催馬，直向昭陽沖去。

    昭陽無心再戰(zhàn)，撥馬回陣。

    “昭陽老賊，納命來！”鄭爽又叫一聲，如同發(fā)瘋一般，指揮戰(zhàn)車尾隨沖去。

    楚陣?yán)?，一輛戰(zhàn)車斜刺里沖出，車上站著昭陽之子昭魚。

    年僅十六歲的鄭爽一是沒有歷過戰(zhàn)陣，二是盛怒之中，眼中只有昭陽，冷不丁被昭魚攔阻，揮槍亂捅。

    昭魚顯然不想這般殺他，拆解幾招，叫道：“鄭公子，在下昭魚，昭陽之子也。父債子償，請(qǐng)沖我來！”驅(qū)車馳向一側(cè)。

    鄭爽也不答話，驅(qū)車馳向另一側(cè)。

    沒有鼓聲，沒有琴聲，只有無數(shù)雙揪心的眼睛。

    二車越馳越近，轟然相錯(cuò)，幾乎是在眨眼間，鄭爽就被挑下戰(zhàn)車，在地上連滾幾滾，不動(dòng)了。

    全場鴉雀無聲，空?qǐng)稣绣e(cuò)落躺著鄭氏父子，血仍在外涌。

    就在所有目光聚焦在這對(duì)父子的尸體上時(shí)，伴隨一聲“爽兒，娘來也……”，一道白影從城樓上飄落，重重地砸在城門洞前的磚地上。

    是鄭夫人。

    鄭氏一門剩下一個(gè)鄭袖了。

    鄭袖木然坐在琴前。

    鄭袖擦一把淚水，緩緩站起，抱起琴，一步一步走向城垛。

    就在鄭袖縱身一躍的剎那，一只大手有力地捉住了她。

    是靳尚。

    大小四口只有一輛單馬輜車，朱威也上年紀(jì)了，不能走遠(yuǎn)路，幾人只好走走停停，好不容易熬到一家驛站，換上兩匹好馬，才算加快腳程，于此日午時(shí)趕到雍丘。

    雍丘離襄陵還有五十里，如果趕得緊些，迎黑可到。

    馬太累了。公孫衍將車停在路邊，拿出草料并水，讓馬歇腳進(jìn)食，與朱威正自閑聊，幾輛戰(zhàn)車并一大群人由遠(yuǎn)而近，迎面走過來。

    為首一人正是鄭克的麾下參將。

    “公孫將軍！”參將跳下車，撲通跪地，號(hào)啕大哭。前番齊人攻打襄陵救趙時(shí)，公孫衍協(xié)助鄭克守城，與參將等混得爛熟了。

    一切不消再問。

    公孫衍看向朱威。朱威的臉色白了。

    “鄭將軍呢？”公孫衍問道。

    “鄭將軍他……他……”參將泣不成聲。

    公孫衍扯他起來，遞給他酒葫蘆：“來，喝幾口，慢慢說！”

    參將接過，喝口酒，將凌晨時(shí)分發(fā)生在襄陵的變故細(xì)述一遍。

    聽著，聽著，公孫衍蹲在地上，良久，起身，看向朱威。

    “犀首，怎么辦？”朱威也在看他。

    “還能怎么辦？”公孫衍苦笑一聲，攤開兩手，“只因遲走一步，襄陵就是人家的了！”

    “唉！”朱威跺腳。

    公孫衍轉(zhuǎn)對(duì)參將：“你們護(hù)送朱大人速至大梁，向王上如實(shí)稟報(bào)襄陵之事！”

    “犀首，你去哪兒？”朱威急問。

    “見識(shí)一下昭陽！”

    “犀首？”朱威驚呆。

    “哈哈哈哈，”公孫衍長笑幾聲，灌一口酒，“就他的胃口，吃不下我！”

    除鄭氏一門血灑南門，襄陵城里城外沒有惡戰(zhàn)。昭陽精心研究鄭克數(shù)月，甚至做足了巷戰(zhàn)預(yù)案，卻不想得之如此簡易，幾乎是兵不血刃了。

    昭陽使上好棺木將鄭氏父子并鄭夫人殮起，依約號(hào)令三軍除守卒外全部出城，屯駐城外，不得擾民，使精干人員接收府庫，張榜安民，將早已備好的楚旗分發(fā)到千家萬戶。

    襄陵居民在幾乎祥和的氣氛中度過了改天換日的一天，各家門前豎起楚旗。

    傍黑時(shí)分，公孫衍的輜車在馬蹄越來越沉重的踢踏下駛?cè)氤情T。

    門尉得知他是求見昭陽，不敢怠慢，將他引往郊外營區(qū)，交給守值軍尉。

    中軍帳里，昭陽正哼著小曲展閱麾下各部的戰(zhàn)報(bào)。

    這一天只屬于他昭陽。得知襄陵失陷，周邊八邑也未作抵抗，或棄城而走，或降楚人。匯總下來，楚軍出兵一十二萬，不戰(zhàn)而得襄陵及周邊八邑，收府庫四個(gè)，生民逾十萬，而楚方幾乎沒有傷亡。

    這是楚國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的戰(zhàn)績。

    昭陽喜不自禁，吩咐參軍寫出捷報(bào)，使昭魚請(qǐng)來靳尚，欲請(qǐng)他過目之后快馬稟報(bào)楚王。

    二人正在討論措辭，昭魚走進(jìn)，報(bào)說公孫衍求見。

    “公孫衍？”昭陽瞇縫兩眼，看向靳尚。

    “還帶著夫人，夫人抱著嬰兒?！闭阳~補(bǔ)充道。

    昭陽苦笑一聲，皺眉。

    “前番齊人圍襄陵，攻月余未克，就是公孫衍的主謀。他與鄭克相處甚篤，此來別是——”昭魚止住。

    昭陽再次看向靳尚。

    “主將，”靳尚笑道，“此人既來尋你，在下就回避一下吧！”

    “不必！”昭陽擺手，轉(zhuǎn)對(duì)昭魚，“讓他進(jìn)來！”略頓，“是請(qǐng)！”

    昭魚出帳，對(duì)公孫衍揖道：“公孫先生，主將有請(qǐng)！”

    公孫衍喝一口酒，將葫蘆并劍交給依舊抱著孩子坐在車?yán)锏姆蛉耍谡阳~身后，大踏步入帳。

    昭陽端坐主位，盯住公孫衍，二目如炬。

    公孫衍走至案前，住步，回以炬光。

    “這位是監(jiān)軍靳大人！”昭陽指著靳尚。

    “犀首大名，在下早有耳聞！”靳尚拱手。

    “靳大人之名，在下也有耳聞！”公孫衍拱手回個(gè)禮，轉(zhuǎn)向昭陽。

    “請(qǐng)問客人，”昭陽開場，“我該叫你公孫先生呢還是公孫將軍？”

    “昭將軍一定要叫，就叫在下公孫野民吧！”公孫衍抖抖自己的一身布衣。

    “叫你先生吧！”昭陽拱手，目光探詢，“聽聞先生帶著夫人和孩子，選此吉日良辰到我?guī)だ?，敢問一句，是來交友呢，還是尋仇？”

    “尋仇?！惫珜O衍淡淡應(yīng)道。

    “哦？”昭陽傾身，“是學(xué)鄭克嗎？”

    “鄭克怎么了？”

    “今日凌晨，他在南城門外向本將挑戰(zhàn)，我們約了一個(gè)賭！”

    “什么賭？”

    “襄陵十萬百姓?！闭殃柭曇羝降?，“如果他贏了，我就善待襄陵百姓?！?/br>
    “他不是你的對(duì)手。”

    “是的，我殺了他?！?/br>
    “賭注呢？”

    “我已下令履行賭約，善待襄陵百姓！”

    “哦？”

    “因?yàn)槲覀冎g還有一個(gè)如果?！?/br>
    公孫衍豁然明白，接道：“這個(gè)如果是，他若戰(zhàn)敗，將軍也須善待襄陵百姓！”

    “正是?！?/br>
    “唉，”公孫衍搖頭，“他的這條命白賭了?！?/br>
    “哦？”昭陽盯過來。

    “因?yàn)?，無論他賭還是不賭，昭將軍都會(huì)善待襄陵百姓！”

    “咦，先生何以知道？”昭陽來勁了。

    “魏人失守，襄陵就是楚地，襄陵百姓就是楚人。身為楚國將軍，能不善待楚人嗎？”

    “先生果然是先生?！闭殃柶鹕恚笆?，熱情地禮讓，“先生，請(qǐng)坐！”

    “將軍忘了，在下是來尋仇的！”公孫衍沒有動(dòng)，反而退后一步。

    “哦？”昭陽心頭一凜，盯住公孫衍，“是約賭嗎？”

    “哈哈哈哈，”公孫衍長笑幾聲，“犀首不是鄭克，昭將軍若與犀首約賭，怕就沒有勝算了！”

    “你……”昭陽退到幾案后面，聲音恢復(fù)威嚴(yán)，“賭什么？”

    “襄陵！”公孫衍一字一頓。

    昭陽手按劍柄：“怎么賭？”

    “賭一句話，”公孫衍盯住昭陽，“將軍余生，喜也襄陵，喪也襄陵！”

    話音落處，公孫衍掃一眼靳尚，一個(gè)轉(zhuǎn)身，大踏步走出。

    昭陽震驚。

    眼見公孫衍就要走到帳門，昭陽低沉的聲音傳出來：“留步！”

    公孫衍站住，但沒有回頭。

    “回答我，怎么個(gè)喪？”

    “十年之后，將軍就知道了！”公孫衍走出帳門，跳上輜車。

    帳外一聲響鞭，馬蹄聲嘚嘚遠(yuǎn)去。

    夜幕降下，落于兵營，亦落于監(jiān)軍靳尚的大帳。

    此番征伐襄陵，是楚懷王繼統(tǒng)之后首次用兵。大楚三戶中，時(shí)下當(dāng)政的是昭氏，頂梁的是昭陽。昭陽攜滅越之功，逐走張儀，謀得令尹之位，此時(shí)正值中天之日。滅越之后，對(duì)于楚國大爭之地，昭氏與屈氏、景氏分歧較大。昭氏主張爭齊，屈氏、景氏始終不放心的卻是秦國。

    昭氏爭齊，目標(biāo)是泗下之地（下東國），尤其是位居要沖、農(nóng)商發(fā)達(dá)的宋國。早在左司馬任上，昭陽就覬覦宋地，幾番用兵皆被化解。

    尤其是十年前他做主將攻打宋國，結(jié)果寸土未得，反被龐涓咬去陘山，成為他一生的恥辱與疼痛。

    此番魏、韓、齊三國大戰(zhàn)，龐涓戰(zhàn)死，于昭陽堪稱天賜良機(jī)，因而不顧一切地說服懷王，染指中原。

    與父親熊商一樣，懷王熊槐志存高遠(yuǎn)，抱負(fù)巨大，但上位以來仍未有建樹。如果真能如昭陽所想拿下襄陵，于他是個(gè)鼓舞。襄陵猶如一把利刃橫插在大梁與睢陽之間，楚得襄陵，宋偃就會(huì)失去魏國，唯有向楚稱臣。

    然而，所有朝臣中，讓懷王不舒心的首推昭陽?？梢哉f，懷王是眼睜睜地看著他竊取張儀滅越之功，看著他以和氏之璧陷害張儀，看著他將張儀逼入秦邦，看著他成為楚國的大敵。正因有此芥蒂，此番用兵時(shí)，懷王命他最信任的寵臣靳尚前往監(jiān)軍。昭陽心知肚明，時(shí)時(shí)處處對(duì)靳尚禮讓有加，不敢有絲毫怠慢。

    將近一更時(shí)分，靳尚才從昭陽的大帳回到監(jiān)軍帳中。監(jiān)軍帳很大，與昭陽的中軍帳一般規(guī)格，守護(hù)嚴(yán)密。

    鄭袖縮在一個(gè)角落，抱著她的琴。兩名侍衛(wèi)守在一側(cè)，四只眼睛盯住她，生怕她飛了，或?qū)ざ桃姟?/br>
    鄭袖前面擺著食盤，上面是各種吃的。靳尚一眼看出，里面的東西她一點(diǎn)兒沒動(dòng)。

    “你們出去吧?！苯蟹愿纼擅绦l(wèi)。

    兩名侍衛(wèi)走出。

    “姑娘，我這帳中沒有外人了，”靳尚在主席上坐下，指一下食物，“吃吧，吃飽了好說事情。”

    鄭袖不動(dòng)，兩只大眼盯住靳尚，如盯一只惡魔。

    “我不是昭陽，不會(huì)吃你！”靳尚笑笑，竭力緩和氣氛。

    “說吧，什么事情？”鄭袖擠出一句。

    “那好，”靳尚盯住她，“我問，你答?！?/br>
    “問吧?！?/br>
    “你叫什么名字？”

    “鄭袖。”

    “芳齡？”

    “二七?！?/br>
    “鄭克是你親父，鄭爽是你親兄，還有那位殉身的夫人，是你親母，是不？”

    “是?！?/br>
    靳尚閉目有頃，睜開，盯住她的琴：“今日凌晨，你彈琴時(shí)，我就在你身邊，看著你彈。你的琴彈得真好，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尋常的女人！”

    鄭袖別過頭去。

    “鄭袖！”靳尚凝視她，聲音嚴(yán)肅。

    鄭袖回過頭，迎住他的目光。

    “你的面前擺著兩條路！”靳尚字字鏗鏘，“其一，拿出你手中的利刃，像你父母、兄長一樣了斷自己，就現(xiàn)在。你放心，明日晨起，我會(huì)將你殮入棺木，葬在你親人身邊?！?/br>
    鄭袖心里一凜，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果然是一柄利刃，從早上到現(xiàn)在，被她一直捏在手心里。

    “如果不想自裁，就是其二，”靳尚盯牢她，“留下這把刀，記住今日的仇，記它十年，然后，尋個(gè)時(shí)機(jī)，用你手里的尖刃，親手刃仇，以其血告慰你父母、兄長的在天之靈！”

    鄭袖兩眼大睜，兩道強(qiáng)光直射靳尚。

    靳尚閉目。

    帳中死一般的靜。

    許久，一個(gè)輕輕的聲音出來：“你是誰？”

    “靳尚！”

    “靳尚又是何人？”

    “守護(hù)大楚之王的人，此番伐魏，是監(jiān)軍！”

    “什么叫監(jiān)軍？”鄭袖顯然不知軍中事務(wù)。

    “監(jiān)軍就是……就是三軍遠(yuǎn)征時(shí)，楚王派去監(jiān)督主將的人！”

    “我信你了！”鄭袖放下利刃，盯住靳尚，“說吧，讓我做什么？”

    “吃飯！”

    鄭袖吃飯。

    鄭袖餓極了，吃得很快。

    待她放下碗箸，靳尚盯住她：“下面再做一事！”

    “說吧?！?/br>
    “脫衣！”

    鄭袖打個(gè)驚戰(zhàn)，不由自主地拿起刀。

    “如果你想報(bào)仇，就必須脫！”

    “你……想做什么？”

    “我什么也不做！”

    “可……為什么要我脫衣？”

    “因?yàn)槲冶仨氈?，你是不是能夠?bào)仇的那塊料！”

    “我……”鄭袖的大腦急劇運(yùn)轉(zhuǎn)，“報(bào)仇需要什么料？”

    “天生尤物，完美無瑕！”

    “為……為什么？”

    “因?yàn)榇蟪跏莻€(gè)愛挑剔的人！”

    天哪，靳尚要將自己獻(xiàn)給楚王，然后……

    鄭袖的淚水流出來。

    鄭袖站起來。

    鄭袖緩緩解衣。

    一件又一件，終于，一個(gè)尚未發(fā)育完全的十四歲軀體漸次呈現(xiàn)。

    “走過來，站在我前面的幾案上！”靳尚吩咐。

    鄭袖一步一步地挪到靳尚前面，站在幾案上。

    靳尚看過去。

    美體近在眼前，一股幽幽的體香淡淡地彌散。

    靳尚吸一下鼻子，眼前浮出當(dāng)年香女為救張儀向他展出的美體和她與生俱來的濃郁體香。

    不同的閱歷，不同的呈現(xiàn)，不同的體香，兩個(gè)女人盡皆向他寬衣解帶，盡皆因?yàn)檎殃枴?/br>
    靳尚咽下口水，輕輕嘆出一聲，心思回到眼前的玉體上。

    靳尚挑剔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看過去，如同他的夫人在郢都的店鋪里購買綢緞，連一絲絲兒的瑕疵都不放過。

    “慢慢轉(zhuǎn)身！”靳尚看完正面，幾乎是命令。

    鄭袖緩緩轉(zhuǎn)身。

    靳尚審得極細(xì)，連腳底都沒放過，末了輕輕鼓掌，喃出一句：“天生尤物??！”

    “還要做什么？”幾乎是哭音。

    “穿衣！”

    鄭袖穿好衣服，盯住他：“還要做什么？”

    “拿上你的刀，”靳尚指向帳中一個(gè)隔間，“記住你的仇，拉好簾子，躺在我的那只榻上，睡覺！”

    鄭袖吁出一口長氣，拿起刀，沖他深鞠一躬，走進(jìn)隔間，拉上簾子，和衣躺在榻上。

    這是她走向及笄之年的第一天，如此漫長，如此痛苦，又如此跌宕。

    夜深，萬籟俱靜，燭光依然。

    一簾之外，靳尚拉動(dòng)幾只幾案，拼成一塊，鋪上豹皮，和衣躺在案上。

    靳尚盯住帳頂，眼前浮出懷王，耳邊響起懷王的聲音：“靳尚，寡人讓你監(jiān)軍，你的兩只眼就得給我睜大！有人想得太多了！”

    懷王隱去，公孫衍的聲音又響起來：“賭一句話：將軍余生，喜也襄陵，喪也襄陵……十年……”

    “喜也襄陵，喪也襄陵……十年……”靳尚心底油然升起感嘆，轉(zhuǎn)頭看向簾子。

    簾內(nèi)傳出鄭袖起伏不定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