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好了，能裝的上去嗎？”

    “能的。”李涵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忍著眼淚點(diǎn)頭回答。

    顧銘夕還不放心，問：“要是裝不上去了，怎么辦？”

    李涵說：“不會裝不上去的，醫(yī)生叔叔很厲害的，只要銘夕乖乖聽話，按時吃藥，小手很快就會回來了?！?/br>
    顧銘夕就笑了，點(diǎn)頭說：“嗯，我會乖乖聽話的?！?/br>
    他相信了mama的話，從那以后開始了每天的盼望，每天每天，躺在病床上不厭其煩地問：

    “mama，我的手怎么還沒修好??？”

    “mama，他們會不會忘記修我的手了?！?/br>
    “mama，你去幫我問問醫(yī)生叔叔好不好，問問他，我的手什么時候能還給我?！?/br>
    “mama，他們是不是把我的手修壞了？稍微壞一點(diǎn)點(diǎn)沒關(guān)系的，讓他們先來給我裝上好不好？我想我的手了！”

    連著醫(yī)生護(hù)士進(jìn)來幫他換藥、檢查，他都會忍著疼，笑嘻嘻地問：“醫(yī)生jiejie，你們快把我的手修好啊，我還要上學(xué)呢?！?/br>
    直到有一天，他輕輕地問李涵：“mama，今天幾號啦?！?/br>
    “怎么了？”李涵知道6歲的顧銘夕其實(shí)對日期和時間都沒什么概念，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問，顧銘夕小聲說：“9月1號，我就能上學(xué)了，mama，9月1號到了嗎？”

    這時候已經(jīng)是9月中旬了，但李涵還是騙他：“沒有到呢，銘夕?！?/br>
    再后來，顧銘夕約摸是有點(diǎn)兒明白了，他變得越來越沉默，不像一開始那樣充滿期待。他問李涵：“mama，我的手是不是再也修不好了？”

    他這樣子問，李涵自然是憋不住了，眼淚流了下來，她盡量說得平靜：“銘夕，醫(yī)生剛才告訴mama，你的手壞得太厲害了，修不好了。”

    “他們怎么能說話不算數(shù)呢?！鳖欍懴ρ蹨I汪汪，傻傻地問，“那我以后怎么辦？我就沒有手了嗎？”

    李涵點(diǎn)點(diǎn)頭，還不忘安慰他：“不，醫(yī)生說啦，以后可以給你裝機(jī)器手，和、和你原來的手是一樣的。”

    “機(jī)器手？”顧銘夕驚喜地瞪大了眼睛，“是像變形金剛那樣的機(jī)器手嗎？”

    那時候，變形金剛的動畫片正風(fēng)靡全國，沒有哪個小男孩是不喜歡的。李涵的這番話又燃起了顧銘夕心中的期望，幼小的他覺得自己能裝上兩只像變形金剛那樣的機(jī)器手，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甚至于，當(dāng)金愛華帶著龐倩來醫(yī)院探望顧銘夕時，顧銘夕都驕傲地和她說，將來，他會裝上兩只萬能的機(jī)器手臂，能發(fā)子彈，還會變形。

    小小的龐倩一臉羨慕地看著他，伸出胖嘟嘟的小手去摸摸他貼著紗布的圓圓肩膀，問：“是裝在這兒嗎？”

    “嗯！”

    “裝上去會疼嗎？”

    “唔……大概會有點(diǎn)兒疼?！鳖欍懴φJ(rèn)真地想了想，說，“但是我不怕！”

    龐倩說：“那，那到時，你的機(jī)器手，能不能借我玩一下？”

    “行，不過你得記得還我?！鳖欍懴Ω吲d地說著，接著又有些氣餒了，“那些醫(yī)生叔叔都說話不算數(shù)的，本來還說能修好我的手，結(jié)果又修不好了。其實(shí)……我也不是非得要裝機(jī)器手，我還是更喜歡我原來的手?！?/br>
    ……

    龐倩和顧銘夕一起放學(xué)回家時，顧銘夕對她說，寒假時，他要去一趟上海。

    “去上海？做什么呀？”龐倩問。

    “我也不知道，我爸爸和我說的。”顧銘夕一邊踢著地上的石子兒，一邊回答。

    雪早已經(jīng)化完了，他們走在熟悉的小路上，龐倩聞到了街邊烤紅薯的香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零花錢。

    “你吃紅薯嗎？”她問。

    顧銘夕搖搖頭。

    “那我買個小的?！饼嬞蛔叩劫u紅薯的大爺面前，掏出口袋里的一張五角錢，說，“爺爺，給我稱一個5毛錢的紅薯?！?/br>
    大爺看看她，伸手到紅薯爐子里去掏，掏一個看看，放回去，再掏一個看看，又放回去，最后對龐倩說：“小妹，我這兒沒有這么小的紅薯，你要么買個1塊錢的，和你同學(xué)分著吃？”

    龐倩臉紅了，她只有5毛錢。

    “那我不買了。”她把錢塞回口袋，轉(zhuǎn)身要走，顧銘夕喊住了她。

    “龐龐，我口袋里有錢，你自己拿一下，買個1塊的吧?！?/br>
    龐倩不高興：“我才不吃嗟來之食！”

    顧銘夕說：“我和你分著吃，總行了吧?！?/br>
    聽他這么說，龐倩樂了，熟門熟路地摸了他的褲子口袋，拿出了錢。

    買了吃的繼續(xù)往家走，龐倩吃著香噴噴的紅薯，又想起了之前的話題，問：“你爸爸帶你去上海，是去走親戚嗎？”

    “應(yīng)該不是，我家在上海沒親戚?！?/br>
    “那是去玩嗎？”

    “不知道，可能是吧?！?/br>
    “我爸爸去過上海。”龐倩嘴里塞得滿滿的，口齒不清地說，“他說上海有地鐵了，有些鋼材還是從他們廠子里進(jìn)的貨呢?！?/br>
    “我爸爸也說過?！鳖欍懴枺澳阕^地鐵嗎？”

    “沒有?！饼嬞粨u頭，“你呢？”

    顧銘夕也搖頭：“我也沒坐過，這次去上海就能坐地鐵了?！?/br>
    “回來了你告訴我好玩不好玩?！?/br>
    “好啊?！?/br>
    “哎，你要吃紅薯嗎？”她突然想起手里的美味，“你說要分著吃的，你再不吃，我都快吃完了?！?/br>
    顧銘夕看著她手里已經(jīng)快要吃到底的紅薯，有點(diǎn)嫌棄地說：“我不要吃?！?/br>
    龐倩瞪他：“干嗎不吃！”

    “我不餓?！鳖欍懴εみ^頭快速地走。龐倩才不依，快速地追了上去，拿著紅薯就往他嘴邊塞：“你吃一口嘛，可甜可好吃了！”

    顧銘夕左躲右躲怎么都躲不過，沒辦法只能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紅薯：“好啦！我吃過了！”

    “甜不甜？”

    他很無奈：“甜。”

    龐倩嘻嘻地笑了起來，這時，一個住在金材大院的女人騎車經(jīng)過他們身邊，看到兩個小孩在馬路上追追鬧鬧，就笑著喊：“呦，銘夕，別在馬路上玩兒，路上危險，趕緊帶著你媳婦兒回家了?！?/br>
    “……我會注意安全的，鐘阿姨?！鳖欍懴τ行o語，但還是有禮貌地回答。

    等到姓鐘的女人騎遠(yuǎn)了，龐倩朝他撇撇嘴，生氣地說：“你干嗎和她說話，我mama可討厭她了，因?yàn)樗偸窃诖笤豪锖f八道。”

    顧銘夕看看她，不吭聲。

    這個女人的確有些八卦，舉個例子吧，她是金材大院、甚至是整個金屬公司里唯一一個依舊把龐倩叫做顧銘夕“媳婦兒”的人。

    哪怕金愛華在公司食堂當(dāng)著大家的面和她大吵一架，她也死不悔改。

    當(dāng)時，鐘小蓮諷刺著金愛華：“人家銘夕活蹦亂跳的時候，你們家多扒著他們家呀，幫著接送，幫著照顧，真把銘夕當(dāng)自己兒子養(yǎng)了。現(xiàn)在銘夕身子殘了，你們就想甩得一干二凈啊！我就說句‘媳婦兒’又怎么了？噢！銘夕現(xiàn)在配不上你家胖胖啦！不要忘了，銘夕胳膊沒了，你家胖胖也是有責(zé)任的！”

    聽了這樣的話，金愛華捋了袖子就想上去打她，最后被聞訊趕來的龐水生拉住了。龐水生當(dāng)著眾多同事的面，指天對地地發(fā)誓：“我們龐家每一個人，要是有人因?yàn)殂懴]了胳膊而嫌棄他，就遭天打雷劈！顧國祥是我穿開襠褲的兄弟！他現(xiàn)在沒回國！我龐水生就會代他照顧顧銘夕！顧銘夕就是我兒子！但銘夕和倩倩現(xiàn)在還小，什么娃娃親的事以后大家都不要提。以后他們長大了，如果兩個孩子情投意合，我龐水生今天把話放在這兒，我絕對！不會反對！”

    “龐水生你胡說什么??！”金愛華生氣地拉他，龐水生回頭瞪她：“不嫌丟臉??！閉嘴！”

    這件事，顧銘夕和龐倩自然是不知情的，但是金愛華從此就恨上了鐘小蓮，對著龐倩也時常會講鐘小蓮的壞話，還叫女兒要把鐘小蓮說的話當(dāng)放屁。

    在對待顧銘夕的問題上，無疑，龐水生和金愛華是有很大的分歧的。顧銘夕在家休養(yǎng)一年后，和龐倩同一屆升入小學(xué)，當(dāng)時顧國祥還未回國，龐水生為了兩個孩子跑前跑后，還拜托木匠定制了顧銘夕的課桌，并向老師強(qiáng)烈要求，讓女兒和顧銘夕同桌。

    那時顧銘夕和龐倩都很小，自然也不會反抗，兩個人就莫名其妙地做了同桌，一做就是五年。

    晚上，龐家一家三口吃飯時，金愛華突然問龐倩：“你今天是不是碰到鐘小蓮了？”

    龐倩點(diǎn)點(diǎn)頭，馬上說：“我沒和她說話?！?/br>
    “以后見到她，就走開，千萬別去理她?！苯饜廴A往龐倩碗里夾菜，“個瘋女人剛才回來碰到我，居然還特地和我說，看到你和銘夕在街上打打鬧鬧，你還喂他吃番薯，好像感情很好的樣子，她放的什么狗屁！”

    龐倩悶頭吃飯：“……”

    龐水生有點(diǎn)生氣：“愛華！”

    “干嗎！”金愛華又轉(zhuǎn)頭問龐倩，“我問你，你喂顧銘夕吃番薯啦？”

    “沒有。”龐倩立刻搖頭，“是我自己在吃?！?/br>
    金愛華看了她一會兒，說：“你也大了，該懂點(diǎn)兒事了，銘夕是個男孩子，你雖然和他是同桌，但也不能和他處得太近，你知道嗎?！?/br>
    “嗯。”龐倩小雞啄米。

    “幸好，小學(xué)畢業(yè)你倆就不在一個學(xué)校了。”金愛華想到這個事就很開心。

    龐倩大驚，猛地抬起頭：“為什么？”

    龐水生止住了金愛華：“還沒定的事，別多嘴?！?/br>
    “爸爸……”不知為什么，聽說不能和顧銘夕讀同一所初中，龐倩竟然有些害怕，還有深深的不舍。龐水生沒讓她問下去，說：“吃飯了，還有一年半的事，急什么。”

    第二天，龐倩自然將這個疑問拋向了顧銘夕，顧銘夕居然也很莫名其妙：“我不知道啊，我爸爸mama沒和我說?！?/br>
    “你會不會是要轉(zhuǎn)學(xué)去上海！”龐倩很著急，“你回家去問問你爸爸mama嘛！”

    見她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顧銘夕居然很想笑，他問：“你干嗎，你不是一直吵吵著不想和我做同桌么，我倆要是不念一個學(xué)校，你不是就輕松啦?！?/br>
    龐倩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睛，說：“對哦……那我就再也不用和你一起上學(xué)放學(xué)了，不用給你拿飯盒，不用幫你買東西，不用幫你穿雨衣，不用幫你系鞋帶、系紅領(lǐng)巾了?！?/br>
    “嗯?！鳖欍懴粗?，嘴角帶笑，“這樣不是很好嘛，你一直都嫌我煩呢?！?/br>
    “好、好……”龐倩繼續(xù)眨巴眼睛，突然就變得兇神惡煞了，“好個屁！”

    顧銘夕皺眉、撇嘴：“喂，龐龐，你這樣子說話，好像你mama啊……”

    ☆、06、他的承諾

    龐倩的確吵吵過很多次，說不想和顧銘夕做同桌。尤其是升上小學(xué)三年級以后，小孩子們的身高都開始發(fā)生變化，黎老師時常要調(diào)整大家的座位，個兒矮的、近視眼的調(diào)到前面，個兒高的、眼睛好的調(diào)到后面。

    只有龐倩和顧銘夕從來沒有換過座位，即使換了教室，她和顧銘夕也像是捆綁住的固定物品一樣，待在每個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里。

    龐倩生在八月，是班里年紀(jì)最小的那撥孩子之一，她個子不高，卻一直坐在最后一排，肯定有些不高興。而且，他們的身后不遠(yuǎn)處就是放掃帚拖把、簸箕水桶的地方，到了夏天，簸箕里垃圾一多，難免會有臭味。龐倩為此抱怨過好多次，但因?yàn)轭欍懴磿鴮懽值奶厥庑裕麤]有辦法坐到教室前排去。所以，有挺長一段時間，龐倩整天都在吵鬧著不想再和顧銘夕做同桌。

    顧銘夕從沒有說過什么，也沒表現(xiàn)出不高興，四年級上時，他甚至跑去找黎老師，主動提出讓龐倩坐到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