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的哥哥姓魏，因?yàn)榭谏嗔胬?jīng)常幫人說合事情，拉攏生意，被人叫做魏嘴子，久而久之，原來的名字竟然沒人知道了。

    這家伙會寫寫算算，水平卻不怎么樣，曾經(jīng)當(dāng)過幾天賬房，錯誤一堆，被人炒了。他卻絲毫不知道反省，總覺得是別人沒有眼光，他懷才不遇，只要給個機(jī)會，他也能當(dāng)大官，騎駿馬，人五人六。

    當(dāng)看到meimei帶著一個孩子回來，他一琢磨，meimei也沒有成婚，這個孩子除了是郭家的，還能是誰的？

    朝廷要滅郭威滿門，私藏郭家后人，那是死罪！

    相反，去朝廷舉發(fā)，不但能立功受賞，沒準(zhǔn)還能一下子平步青云呢！

    魏嘴子是孤注一擲，哪怕看到了meimei的尸體，也絲毫沒有后悔，他找得更加賣力氣。

    眼看到了第三天，他把秀云經(jīng)過的路線，大致畫了一個圈，然后就一家一家找，辦法雖然土，但他堅(jiān)信一定能搜到。

    在找了許多家無果之后，眼前出現(xiàn)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看樣子差不多有上百之多！

    這是干什么？

    “你們要造反嗎？”

    “不是造反，是造飯！”有個老年乞丐，呲著黃牙，嘿嘿一笑，“有好心人舍粥，我們都過來喝粥！”

    “舍粥？”

    魏嘴子簡直想要仰天大笑。

    開什么玩笑，這年頭糧食那么金貴，以往除了郭家，還有誰舎過粥，擺明了是撒謊！

    “我不信，把舍粥的人叫來！”

    他大吵大嚷，葉華急忙跑了過來。

    “小子，是你舍粥？”

    葉華陪笑道：“是我家老夫人，她幾年前向佛爺許愿，說是能四世同堂，就重修廟宇，周濟(jì)四方。這不，今年果然給老夫人添了重孫子，老夫人來還愿了！”

    葉華是裝成了小廝，點(diǎn)頭哈腰，看起來還真是那么回事。陳石在后面暗暗伸出大拇指，來得還真快，撒謊都不帶眨眼的。

    以后啊，一定要注意這小子，絕對有成為壞人的潛質(zhì)。

    陳石以為，這一番話，就能把魏嘴子對付過去?？墒悄睦镏溃鹤熳与m然人品不怎么樣，但卻是個見多識廣，心思細(xì)膩的。

    葉華枯瘦如竹竿，衣服破舊，可不像大家出來的！

    就算是還愿舍粥，也不能沒有大人啊，難道就不擔(dān)心意外？

    越想魏嘴子就越狐疑，一定有問題，他突然大笑起來，“好啊，還愿做功德，我也要喝一碗粥！”他邁步就往人群里面闖，后面衙役跟著。

    哪里是喝粥，分明是砸場子。

    小東西就在廟里面，萬一被搜到，說不清楚來歷，可就不妙了。

    葉華急得額頭冒汗，靈機(jī)一動，連忙喊了一聲，“老夫人，粥好了吧？大家伙都餓了！”

    這一嗓子可管用了，葉氏立刻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道：“好了，來喝粥吧！”

    此話一出，餓得眼紅的乞丐紛紛捧著碗，沒命往前擠，愣是把魏嘴子推到了一邊，氣得他干瞪眼，拿這群人沒法子。

    葉華嘴角上翹，繼續(xù)扯著嗓子吆喝，“大家都來領(lǐng)粥啊，喝光了還有！”

    乞丐們?nèi)悸勶L(fēng)而動，生怕喝不著。即便是領(lǐng)了粥，也都三口兩口喝光，一扭頭，又來排隊(duì)了。組成了一道堅(jiān)實(shí)的人墻，把魏嘴子那些人都擋在了外面。

    乞丐越來越多，湊在一起，身上的味道就讓人皺眉頭。更別說還有虱子跳蚤，落到身上，可是咬人吸血的。

    誰見了他們不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譚頭捂著鼻子，他把魏嘴子扯了出來，魏嘴子還不甘心，“這年頭誰能舍粥，他們肯定沒安好心！”

    “我管他們好心歹心？”譚頭氣炸了肺，咆哮道：“我們是要找郭威的兒子，你見過哪個窩藏要犯的，敢出來舍粥？活得不耐煩了？”

    這位說的還真有道理，魏嘴子訥訥無語，譚頭揪著他的脖子，一溜煙兒跑了。

    “總算躲過一劫啊！”

    葉氏暗暗嘆氣，手上加緊，給乞丐的碗里倒得更多更稠。

    ……

    舍粥一直到了下午才停止，一袋米吃光了不說，陳石又買了三袋，才算勉強(qiáng)應(yīng)付。柴氏贈給葉家祖孫的錢，居然用這種方式，用在了郭家人的身上，也是很有趣。

    從昨天開始，就沒有睡好，又提心吊膽，再忙了大半天，葉氏都七十多了，渾身的骨頭仿佛散了架子。她勉強(qiáng)抱著郭小公子，喝下了一碗米漿，一老一小，都睡了過去。

    葉華很疲憊，但是他睡不著，抱著膝蓋坐著。陳石同樣心事重重，又坐了過來，繼續(xù)白天的話題。

    “朝廷殺人，我也能殺！我要從軍！”

    他說了理想，葉華沒有什么反應(yīng)，這太正常了。

    生逢亂世，傻瓜都知道從軍是為數(shù)不多的出路之一，也就是不爭氣的姑父，才不敢去軍前建功立業(yè)，讓人鄙視。

    再看看陳石的身板，小小年紀(jì)就五大三粗，十分粗壯，在軍中歷練幾年，沒準(zhǔn)還能成為一位猛將呢！

    “很好，反正到處都有招兵的，我們在街上走的時候，不就看到了招兵告示嗎！”

    陳石猛地?fù)u頭，啐罵道：“我就是死，也不會給昏君當(dāng)爪牙的！”他堅(jiān)定道：“我想去追隨郭大帥，給他當(dāng)兵?？船F(xiàn)在城門關(guān)了，我出不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機(jī)會……”

    “你一定會有機(jī)會的，而且會很快，相信我！”

    葉華眨了眨眼睛，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陳石不知道他的信心哪來的，葉華也不想多說，他起身向窗外眺望，夜色微涼，天高星密，深邃無垠。

    葉華在心里默默盤算著，郭家人已經(jīng)死了，下一步就是劉承祐領(lǐng)兵出城戰(zhàn)敗，狼狽逃回，結(jié)果城z文武背叛，皇帝慘死軍中，新君入城……還有，那位已經(jīng)伺候了八位皇帝的無恥宰相馮道，要在自己的履歷上添上一筆。他可以驕傲地宣稱，又熬死了一個朝代。然后在屏風(fēng)上填幾個顯赫的官職，大肆炫耀！

    葉華很冷靜，默默計(jì)算著即將發(fā)生的每一件事情，他格外專注，一雙眸子，仿佛能看透深邃的夜空。

    陳石就在旁邊盯著，他覺得葉華身上有些氣質(zhì)，和自己的師父很像。師父也是經(jīng)常這樣遙望星空，然后推算當(dāng)朝大員，甚至是皇帝的命運(yùn)，他老人家還說過，自己會當(dāng)上大將軍，威風(fēng)八面，戰(zhàn)功赫赫，封妻蔭子，子孫萬代，想想就讓人高興！

    難道這個比自己還小的葉華，也有洞察天機(jī)的能力，要不然，他怎么會那么篤定呢？陳石很識相，沒有多問，任何有本事的人，都有些怪脾氣，還是不要多嘴為好！

    猛地！

    鐘鼓響起，人喊馬嘶。

    仿佛天崩地裂似的！

    葉華臉色狂變，熟睡的葉氏翻身醒來，驚慌失措，其余幾個乞兒像驚弓之鳥，惶恐地看著外面，心都要跳出來了。

    陳石挺身而出，“我出去看看！”

    “多加小心?！?/br>
    葉華說完，就連忙攙扶著奶奶，抱著郭小公子，來到了破廟的墻根處，隔著一道墻，外面就是排水暗溝。開封城挨著黃河，內(nèi)澇嚴(yán)重，因此排水系統(tǒng)也最為發(fā)達(dá)。雖然遠(yuǎn)不及北宋時候稠密，但也相當(dāng)可觀。葉華把排水溝視作最后的藏身之地，沒有辦法，就鉆進(jìn)地下。當(dāng)然了，這是萬不得已的選擇，下水道的味可不好受。

    就這樣，等了一會兒，陳石橫著眉回來，氣鼓鼓的。

    “又征發(fā)了！”

    “什么？大晚上征發(fā)什么？”葉氏不解。

    陳石無奈笑了笑，“老夫人，晚上才好抓人，要是等到白天，有了動靜，大家伙不都跑了，上哪搶人搶糧食？”

    敢情開封的百姓都學(xué)會和衙門打游擊戰(zhàn)了，陳石繼續(xù)道：“昏君要御駕親征，禁軍出動，不能沒有糧食。在京的所有飯館，棧，茶鋪，一律出錢出糧！最少的要八0斤蒸餅，兩石粳米，5貫錢！”

    “瘋了！”

    葉華只剩下這兩個字形容。

    敲骨吸髓，盤剝無度，還沒出征，就把京城的人心弄沒了，能打勝才怪！

    改朝換代，真的近在咫尺！

    而且劉承祐帶走了他的爪牙和禁軍，至少開封能太平一些，算一件好事，葉華打著哈道：“接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