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沒有靈魂不好說，但人都有“精神”，一旦精神散了，垮了，受重傷了，比身體的病痛來得還要恐怖，更加摧殘人！

    馮道古稀之年，身體還不錯，能吃半只燒雞，喝好幾大碗酒，可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劉赟死了，自己的謀劃落空，最后的努力失敗了，老頭子的魂兒就被抽走。

    幾乎一瞬間，老態(tài)龍鐘，鬢角白發(fā)散亂，憔悴疲憊，戳人的眼睛！

    當(dāng)初郭威部下就有議論，大家都主張盡早登基，沙陀人才凋敝，不足為慮。唯獨(dú)馮道不這么看，沙陀人固然是疥癬之疾，但是還有一個更強(qiáng)大的契丹虎視眈眈，那才是真正的勁敵！

    自從唐末以來，契丹不斷南下襲擾，尤其可恨，石敬瑭將燕云十六州割讓給契丹，使得契丹人有了進(jìn)占中原的跳板。

    本來契丹人只是強(qiáng)盜，搶了就走，如今他們不但不走，還想霸占更多的土地。

    石敬瑭的后晉是契丹人幫忙建立的，也是契丹人滅掉的，以其興必以其亡，這就是報應(yīng)！誰也不知道，契丹會不會再度南下。

    馮道最怕的就是某些不要臉的將領(lǐng)，再學(xué)石敬瑭，借師契丹，到時候不知道哪些土地又要遭殃，被割讓出去。

    一定要防止狗急跳墻，絕對不能逼出第二個石敬瑭！

    這才是馮道主張迎接劉赟的根本用心。

    不過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人已經(jīng)死了。馮道百思不解，他已經(jīng)加倍小心，怎么劉赟還會中毒，是誰給他下的藥？老夫這雙眼睛瞎了嗎？

    “馮太師！”

    葉華聲音沙啞，“如果我沒猜錯，劉赟是自殺的?！?/br>
    “自殺的？”

    馮道更加不敢置信，“他為什么要自殺？毒藥又是哪里的？”

    葉華把那本書放在馮道的面前，馮道下意識去接，葉華遞給了他一條手巾。馮道這才注意到，原來葉華是纏著手巾拿這本書的。

    老馮道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把手包好，然后翻看了兩頁。

    “這本《孝經(jīng)》還是老夫送給他的，當(dāng)初劉赟在京城，老夫教他讀書寫字，劉赟秉性良善，懦弱無能，是最好的傀儡人選?！瘪T道痛苦地?fù)u搖頭，“到底是誰給了他自殺的膽氣，老夫不信他會自殺，而且也沒有道理啊！”

    馮道把書扔在桌上，垂頭喪氣。

    葉華沒說什么，而是把書翻到了最后一頁，上面有八個潦草的字，歪歪扭扭，仔細(xì)辨認(rèn)，寫道：父子相殘，悖逆天倫！

    馮道不由得深吸口氣，變了顏色，擁立劉赟，牽制劉崇，正是讓他們父子相斗，莫非劉赟看了出來？不應(yīng)該啊，以他的眼光本事，哪里能想到這么多，更何況自己還在身邊，不停灌迷魂湯，劉赟何時變得聰明了？

    見老馮道一臉困惑，葉華有些微微得意，再聰明的老狐貍，都有局限。劉赟看不破這個局，那就一定有人指點(diǎn)，而這個人，很可能就是提供毒藥的那位！

    首先，劉赟離開的時候，興高采烈，以為要當(dāng)皇帝了，絕對沒有自殺的心思，變故一定出在了路上。

    而且推究時間，如果是劉崇下的手，晉陽比開封遠(yuǎn)那么多，他一定是最近才出招。馮道防守嚴(yán)密，如何能瞞得過老狐貍的法眼，很要功力！

    葉華把貼身侍衛(wèi)找來，挨個盤問，尋找破綻，終于，他發(fā)現(xiàn)在7天前，突然下雨，劉赟裝書籍的箱子淋濕了，他讓人去曬濕了的書，隊伍停留了一天，才繼續(xù)上路。

    果然！

    葉華基本可以斷定，一定是那一次曬書的時候，有人在書頁里抹了劇毒。

    “馮太師，趕快去查，那天有誰接近過那些書?！?/br>
    馮道頷首，查起來也不難，因為平時都是馮道的人服侍劉赟，那一次曬書，劉赟特意讓自己的兩個書童幫忙，看守的侍衛(wèi)也沒當(dāng)回事?，F(xiàn)在想來，就是這兩個書童下的手！

    “抓！快抓！”馮道厲聲嘶吼。

    不多時，有人把兩個書童抓來，他們哪見過這么大的陣仗，沒等用刑，就什么都招了。

    那天吩咐他們給書頁抹藥的人是張元彪，此人是劉赟手下的都統(tǒng)制，負(fù)責(zé)親軍，他的兄長是劉崇手下的大將張元徽。

    馮道當(dāng)初就不想帶著他進(jìn)京，可無奈是迎接劉赟當(dāng)皇帝，不是抓囚犯，必須要留一點(diǎn)體面，只能讓張元彪跟著，不過一路上老馮道嚴(yán)加防范，沒給張元彪半點(diǎn)機(jī)會。

    可就是那次曬書，張元彪找到了破綻，他不但讓書童在書頁上抹了毒藥，還借口封皮損壞，重新裝訂，就把一封信塞在了劉赟常看的書里。

    在信中，言辭懇切，告訴劉赟，馮道居心叵測，郭威陰險狡詐。

    擁立他登基，所圖者不過是晉陽劉崇，試問他登基之后，劉崇要不要聽從旨意調(diào)遣，若是聽從，被剝奪兵權(quán)，死無葬身之地。

    若是不從，郭威必定以天子名義，討伐叛逆，試問，以子伐父，置忠孝人倫于何地？父子殘殺，外人漁利，如何面對天下人？

    劉赟是沙陀人不假，可他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又跟著馮道一段時間，還真別說，竟然沾染了斯文氣，滿腦子的儒家經(jīng)典，忠孝仁義，深信不疑。

    他意識到一旦自己當(dāng)了皇帝，郭威第一件事，就是借著自己的手，去剪除父親的實力，甚至直接去消滅父親。

    劉赟陷入了痛苦的糾結(jié)，無論如何，絕不做不孝之人！漸漸的，他下定了決心，不能當(dāng)皇帝！

    可他已經(jīng)上了賊船，怎么下去？

    劉赟急得痛哭流涕，倒是那封信，在后面告訴劉赟，他爹劉崇一定想盡辦法解救，如果萬一失敗，郭威又欺辱他，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情，書頁上有毒藥，只要刮下服用，立刻就會毒發(fā)身亡……

    轉(zhuǎn)過天就要進(jìn)京，劉赟格外糾結(jié)，他坐立不安，不知所措，突然，外面響起喊殺聲，他激動地心差點(diǎn)跳出來！

    父親果然來救自己了！

    他強(qiáng)壓著激動，跑到帳篷門口去觀望，很可惜，只能聽到聲音，那些看守的士兵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多了一倍。

    劉赟失魂落魄，他回到了御帳，又等了一會兒，喊聲減弱，營救失敗了……劉赟萬念俱灰，父親為了自己盡力了，那自己也給替父親做點(diǎn)什么……他顫抖著手，將《孝經(jīng)》書頁里的毒藥倒進(jìn)了酒杯，然后一口喝干……葉華雖然不清楚全部過程，但是僅憑那八個字，葉華就能斷言，劉赟是不想成為對付他爹的工具，而選擇自殺的！

    “馮太師，你這個學(xué)生還算不錯，你教得很好！”

    馮道搖了搖頭，哭笑不得，“老夫情愿他沒讀過書！讀書害死人??！”馮道既是無奈，又是心酸，他伸手把劉赟的眼睛合上，嘆道：“他既然喜歡讀書，就把那幾箱子書一起葬了吧！老夫騙他進(jìn)京，丟了性命，妄為人師，老夫該下地獄??！”

    馮道突然老淚橫流，傷心欲絕。

    葉華讓人把劉赟抬走，走到了馮道面前，笑了笑，“老太師，你這個人啊，外表jian詐狡猾，可心肝腸肺都是軟的，吃虧，活得太吃虧！”

    馮道默默無語，算是默認(rèn)了，當(dāng)初就是很多人哀求，自己才去面見耶律德光的，一世英名??！老馮道搖頭嘆息，駐地外面馬蹄急促，塵土飛揚(yáng)，郭威旋風(fēng)似的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