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jié)
禮部派的人恰好是布磬,做事也就更方便了。 連晉大致地把部分事情跟他說了一說,布磬原本就了解上一些,此時聽罷,神色也有些凝重。 “我之前聽說這完顏遂簡能夠登基,就是因為背后有個幕僚幫忙,在他即位之后這個幕僚就被奉為國師,這么看來,這申屠謖雪莫非就是宿天門的人?”布磬猜測道。 “難說,我們幾乎完全沒有申屠謖雪的資料,斷定不了他的身份?!边B晉嘆口氣道,宮清一聽對方的姓氏就變了臉色,要不是被他死命按住,恐怕這會兒早就跑去一探究竟了。 池尤國的出使團不知說是低調(diào)還是別有用意什么的,他們是打著游覽玉衡風(fēng)光的名號、做尋常商旅打扮進入玉衡的,也不進官家驛站,可憐去邊境接人的禮部官員跟著他們一路風(fēng)餐露宿,觀察半天也不曾發(fā)現(xiàn)不妥。 所以這會兒出使團就停在城門外稍遠一些的茶棚里休息,等候玉衡這邊的迎接。 但是阜遠舟等帶著人抵達茶棚那處的時候,除了池尤國的車隊,還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本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的人。 那人不過二十七八的模樣,一身文士衣著,拿著根登山杖,腳下還沾了些許新泥,似是早早去爬山回來,他此時正坐在茶棚靠外的一角,端著茶杯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郁郁的模樣。 察覺到幾道目光齊聚過來,他便回神,比旁人都先瞧見茶棚外官兵開路的馬車上走下的人,微微訝異,似乎也沒有料到會在這里看到他們,放下茶杯起身走了過去。 “聞人大人?”見到這人,布磬微微一愣。 此人正是聞人折月無疑! 阜遠舟和連晉都意味不明地相互對視了一眼。 因為阜遠舟等人都身穿朝服表明了身份,所以聞人折月也沒有刻意避諱,大大方方走來拜禮,“下官見過寧王殿下、連元帥、布大人?!庇诸D了一下,有些疑惑地詢問,“諸位到這里來,是有公事要辦嗎?” 阜遠舟沒先回答,而是問:“聞人大人剛出城回來么?” 聞人折月坦然道:“一時來了興致,便去附近山上走了走?!?/br> 阜遠舟笑了笑,“那正好,我們在接池尤國的出使團,聞人公子也一起罷?!?/br> “哦?”聞人折月露出意外的表情。 說話間,茶棚里一個高額深目明顯異族人特征的男子已經(jīng)帶著一隊人走了出來,他一身武士打扮,太陽xue鼓起,眉眼間帶有殺伐之氣,明顯是個功夫能手,那周身氣度讓人一看便知是出使團里能說得上話的人了。 男子看了一眼連晉,似乎是認識的,愣了一下。 連晉狀似不經(jīng)意地動了動唇,低聲道:“是池尤國的一個大將軍,有過一面之緣,性子還算耿直?!?/br> 阜遠舟點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那男子身邊的正好有一個玉衡禮部的官員,顯然是看到布磬才確定是出城迎接人的,率先發(fā)話道:“殿下,元帥,布大人,這位是出使團副手戒安安巴,池尤國的大將軍?!?/br> 阜遠舟微微一笑,“戒安安巴將軍,幸會了。” 連晉則是心里有些嘀咕,這國師地位倒真的是不低,堂堂一個大將軍都給他打下手。 布磬適時接上話來:“這是我朝三王爺寧王殿下,”又用手示意了一下連晉,“連家軍連元帥,”最后才道:“我乃禮部侍郎布磬,特來迎接貴國來使?!?/br> 戒安安巴驚了驚,脫口而出:“神才永寧王殿下?” 布磬笑,“正是。” 戒安安巴立刻打量了一下一看就是隊伍之首的阜遠舟,似乎也沒想到這個出了名的人物會親自來接人,而且連有戰(zhàn)鬼之稱的忠信元帥都壓不住此人的風(fēng)頭,不過目光在看到他腰上的佩劍時,戒安安巴的眼神亮了一亮。 他行了個外族禮,是正是池尤國的禮節(jié),開口時是腔調(diào)有些生澀的玉衡語言,“幸會了?!?/br> 兩人說了一會兒客套話,阜遠舟這才轉(zhuǎn)入正題,“聽過這次出使乃是貴國國師親自出訪,不知國師現(xiàn)在身在何處?” 戒安安巴以為他是介意來使不出反而讓副手和他一個堂堂王爺交涉,趕忙解釋道:“國師喜好玉衡風(fēng)光,方才在不遠處瞧見一片桃林,心生喜悅,便下車一觀,想必國師是過于忘情,才一時唐突了,還請寧王爺見諒?!?/br> 其實他們池尤國地小勢低,所以極其崇尚武力,對于申屠謖雪這種風(fēng)花雪月的愛好,他很是膈應(yīng),奈何那位主兒不好惹,他只能心里嘀咕嘀咕。 阜遠舟大方道:“貴國國師能夠如此心喜玉衡風(fēng)光,倒也是一件美事,遠來是客,不知戒安安巴將軍現(xiàn)在可否帶我等前去見見國師?” “當(dāng)然,這邊請?!?/br> 阜遠舟頷首,示意連晉布磬和聞人折月等人帶上幾個侍衛(wèi)都跟上。 但凡扯上國師二字就讓人覺得神神叨叨的。聞人折月似乎也有些好奇這池尤國的國師是何等模樣,跟上來的速度到時不慢。 連晉挺在意申屠謖雪的身份,一直眉頭都有意無意地皺著。 布磬戳戳他,低聲道:“淡定點?!睂m清的事他也知道一些,自是明白好友心神不寧的原因 被看出自己的在意,連晉有些尷尬,連忙恢復(fù)成原來的模樣。 幾人穿過官道,往里走了十幾米,便恰好看見一片桃花林,此時已經(jīng)五月初夏時分,早已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jié),但此時枝葉盡數(shù)抽展,綠意爬上梢頭,別有一番趣味。 此處除卻正走來的他們,也就只有三個人罷了,其中兩人衣袍艷麗色彩繁麗,乃是一男一女,正畢恭畢敬地站在桃林之外,感覺到腳步聲,便雙雙警惕地轉(zhuǎn)身,連手都已經(jīng)放在了兵器之上。 再細看他們二人,看起來都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是外族血統(tǒng),但是相貌極是出眾,男的俊朗,女的俏麗,遠遠勝于常人,偏生看起來應(yīng)該是侍從的身份。 只是不知為何,他們這般模樣總是教人看了心生違和感。 連晉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奇怪地發(fā)現(xiàn)這對少男少女雖是外表精神氣兒十足,眼神卻是呆板停滯的,就像夢游的人一樣,襯著那張好看的面孔,說不出的詭異。 布磬也打了個激靈,覺得這兩個人實在有點不像是活人。 戒安安巴似乎也很是忌憚這兩個人,或者說他忌憚的是正站在遠處一株桃樹之下的淺紫色身影,遠遠的便停住了腳步,用池尤國的語言說了幾句話。 阜遠舟在看到那兩個奇怪的侍從都沒有變化的眉目忽然一動。 連晉示意性地望向他,戒安安巴肯定不知道永寧王會池尤語,不知是不是說了令人生疑的話。 阜遠舟卻微微搖頭,似是不方便說。 戒安安巴的話音落了,那個一直背對他們的人影也動了。 他轉(zhuǎn)過身來,一根桃枝恰好從他身前斜插而過,遮擋住了他的面容,唯見那在淺紫舒袖長擺華衣的映襯下的,曲線優(yōu)美的身形。 “久仰玉衡神才威名,今日能以得見,真乃三生有幸?!蹦侨司従彽亻_口了,那口音居然是標(biāo)準(zhǔn)的玉衡官話,偏偏那聲音輕柔細軟,比那泉中涓涓滲出的水還要溫上三分,沉穩(wěn)又飄渺。 說是飄渺,是因為他的聲調(diào)實在太輕,猶如潤物細無聲的春雨般輕靈;說是沉穩(wěn),是因為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他的聲音卻實打?qū)嵚湓诹嗽趫鏊腥说亩淅铮芏急懿坏谩?/br> 這樣的嗓音好聽得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簡直勾人心魂,不過只是一聽之下,就聽得在場不少人微微恍了神,眼前景象一晃,桃樹似乎轉(zhuǎn)瞬在玉露瓊漿的澆灌下抽枝生花,凌亂的粉白簇擁了一樹,天上霞光如仙家墜凡一路鋪灑,有蝴蝶欲停駐于花瓣上,卻不知是因為那花瓣太滑,還是已經(jīng)到了它生命的終點,小小的蝶兒竟是從那柔嫩的瓣葉上軟軟滑落了下來。 有幾個定力不足的人忍不住下意識去接那個可憐的蝶兒。 冷不丁的,三聲清脆的擊掌聲驀地響起,像是平地驚雷乍起,滿樹粉白簌簌震落,滿目情景似乎被驚擾,潮水一般翻滾退去,什么桃花什么蝶兒都轉(zhuǎn)眼不復(fù)存在。 眾人定住神來,眼前除卻阜遠舟收回擊掌姿勢,連晉和似是已經(jīng)有所防備的戒安安巴嚴陣以待,哪還有那唯美如仙境的景象? 布磬和侍衛(wèi)們看著自己平伸出來的手掌,一時都驚疑不定,不過他們都訓(xùn)練有素,所以此時并沒貿(mào)然驚惶起來。 阜遠舟瞥了一眼聞人折月。 后者有些愣神地望著自己的手,仿佛如夢大醒。 阜遠舟不動聲色地移轉(zhuǎn)目光,再次看向那桃林中人,道:“國師術(shù)法高超,真讓本王大開眼界。” 話是這么說,是否真心又有誰知?只是他笑語盈盈的,實在挑不出真假來。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剛才幻境都是那個國師申屠謖雪搞的鬼,心里都有幾分惴惴然——難道這世間真的有道法超然者? 申屠謖雪卻是笑了出聲,“不過裝神弄鬼的小小方術(shù)罷了,在殿下這般定力之人面前,不過班門弄斧?!?/br> 說話之間,他已經(jīng)踏步走出桃林,被桃枝遮擋的面孔也露了出來。 連晉輕輕地吸了一口冷氣,沒忍住用傳音入密問阜遠舟:“三爺,這廝是男是女?” 第二百三十九章 鈴鐺 “三爺,這廝是男是女?”連晉如是問道。 阜遠舟沒理會他,只是緊緊盯著這個緩步走出桃林的男子——沒錯,男子。 那為什么連晉還要問這是男是女呢? 其實無怪乎連大元帥問出這樣的問題,因為這個申屠謖雪乍看之下,還真的叫人辨認不出性別來。 他看著也不過二十來歲,穿著淺紫色的寬大長袂紗衣,行動之間衣擺浮動,風(fēng)情自現(xiàn),隱隱勾勒出來的身體曲線連那最美的花旦都要自慚形穢,皮膚瑩白,連那飛雪都要遜上三分晶瑩,如此還不算,偏偏他還有一張雌雄莫辯的顏容,長眉,水目,瓊鼻,朱唇,輪廓不嫵媚,卻陰柔至極,長長的烏發(fā)用紫色的紗巾綁做一束,幾乎垂到了膝蓋上,因為他是外族人的長相,即使身量頗高,在聽見那明顯是男子的聲音之前,恐怕也沒人能一口斷定這是男子還是女子。 尤其是當(dāng)他唇角含笑似嗔似譏仿佛天下人都不入其眼的時候,心志不夠堅定的男女大概恨不得把自己的性命都交付出去,效仿昔日幽王烽火戲諸侯,好博得美人看顧一眼。 已經(jīng)有第一次見此等人物的侍衛(wèi)看直了眼,直到被同伴暗自掐了一下軟、rou才回神回來,心里大念了一句禍水害人。 申屠謖雪卻徑直走向連晉。 連晉本來想退,不過這分辨不出男女也看不出會武功的人卻忽然步履一動,飄飄然如仙舞翩躚,一下子閃到了他面前。 連晉僵住了,因為對方的身體已經(jīng)幾乎趴在他身上了,那股似花非花的幽香沖進了鼻子里,害得他臉都綠了。 能不能推開,這是一個問題。 萬一這是女子,不小心碰到什么的要終身負責(zé)什么的就死定了! 很明顯,連大元帥已經(jīng)腦袋當(dāng)機了。 申屠謖雪吐氣如蘭,趴在他耳邊幽聲道:“是男是女,你要不要摸摸看?” 連晉“喀拉”一聲石化了。 申屠謖雪卻施施然退開,放肆地大笑起來,這才看出幾分男子的爽朗氣概。 布磬幾人都忍笑。 連晉磨牙——好你個娘娘腔! 阜遠舟不為所動,一直注視著申屠謖雪,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緒,直到對方的笑聲停下了,他方道:“六韻魔音都能拿來裝神弄鬼,那這世道便真的妖魔橫行了?!?/br> 正在心底釘小人的連晉一愣——六韻魔音? 這個玩意兒和攝魂術(shù)一樣,完全就是傳說中叫人聽了就恨不得退避三舍的邪功,不過攝魂術(shù)是控制,而六韻魔音是迷幻,據(jù)說后者早已失傳,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個國師身上?阜遠舟又是怎么認出來的? 其他人則是一臉茫然,只大致知道是什么神神秘秘的武功罷。 申屠謖雪卻是不在意阜遠舟拆穿自己的把戲,反而愉悅地笑了笑,“乍見神才,不由得就想用不成才的把式領(lǐng)教領(lǐng)教,殿下之力,果然名不虛傳?!?/br> “不過爾爾,國師過譽了?!备愤h舟如是道,旋即話鋒一轉(zhuǎn),不咸不淡道:“但這里還有旁人在,國師此舉,未免有欠考慮了。” 被六韻魔音的幻境困住而又沒人叫醒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申屠謖雪聞言,嘴角一勾,倒是從善如流,“受教了,我下次一定注意?!?/br> 這個申屠謖雪實在是個危險人物,一見面就來了個下馬威,也不知是他生性如此還是池尤皇帝完顏遂簡的授意,這會兒他話是這么說,可誰又知道他會遵守幾分? 阜遠舟正想著不知能不能把他留在城外,卻見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他身旁,頓時流露出玩味的神情。 阜遠舟微微一怔,他身邊的就是連晉他們幾個玉衡官員,而申屠謖雪看的人是…… 他一側(cè)頭,便看到了旁邊綠眸憂郁的聞人折月。 “很漂亮的一雙眼睛啊……”申屠謖雪喃喃,輕柔的聲音如同絲綢一般滑出他嫣紅的唇,一雙眼里帶著熾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