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沉淵的身影動(dòng)作沒有發(fā)生絲毫變動(dòng)，語氣也是一如往常，那樣冷淡。“九年十一個(gè)月零三天?！?/br>
    燈燭突晃，朱窗鏤刻著最后一點(diǎn)斜陽沉影，殿內(nèi)寒氣萌生，掩落一地陰翳。左遷不敢抬頭去看，感受著那點(diǎn)微光完全消逝，留在腳邊的，只有黑暗。

    修謬再開口：“殿下，可派出軍營驍騎查找謝一下落?！?/br>
    “不急，謝一跑不了?！比~沉淵說道，“先處置聶無憂?！?/br>
    修謬的眼睛也如燈花一爆，突出零星光彩來。他急道：“殿下今日許婚又悔婚，將李族公主閑置一邊，已于禮法不合。如果再派人追殺理國首輔之子，恐怕有失兩朝和氣！”

    “噤聲?！?/br>
    修謬疾呼：“請(qǐng)殿下三思！”

    葉沉淵突然抬起玄衣右袖，隨手揮了一下。袖風(fēng)尖利撲走，奔到邊側(cè)赤金龍燭座前，呼地一聲，將光明盡數(shù)吞沒。頓時(shí)殿內(nèi)更加幽暗，那燭絨上，還冒出絲絲縷縷青煙。

    左遷眼皮直跳，看得分明，一截截盤龍金漆的火燭無聲滑落，切得比刀工還齊。倘若有人再說上一句，這種掌風(fēng)第二次劈落下來，半則宮殿都會(huì)破損，更何況活生生的人。

    如此，都噤聲了。

    葉沉淵道：“聶無憂膽敢將謝一放出來，就應(yīng)當(dāng)有受我刑虐的準(zhǔn)備?！?/br>
    修謬嘗試著開口：“可今日這場大婚，殿下理應(yīng)完成……”

    葉沉淵不置可否，只說道：“即刻派出一百名精利影衛(wèi)，皆白衣入關(guān)。五十人潛去伊闕，覆沒聶府，不可走漏一人。五十人向東追擊，星夜趕至平州明府，截?cái)嗦櫉o憂退路。”

    左遷微怔，詢問道：“殿下為何兵分兩路？”

    葉沉淵冷冷道：“聶府早已沒落，聶無憂沒尋到謝一，自然會(huì)倉皇逃竄，他能去的地方，只能是平州?！?/br>
    “平州？”

    “他的未婚妻在那里?！?/br>
    左遷了然點(diǎn)頭，想想又覺不妥，斗膽問道：“殿下怎么知道，那聶無憂沒找到謝一？”

    葉沉淵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謝一比聶無憂聰明?！?/br>
    答非所問，左遷微感汗意，但又不敢再開口詢問。

    葉沉淵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日后你就明白了?！?/br>
    修謬掩嘴輕咳一聲，目視左遷。左遷看著總管淡褐色的眼珠，有如燈花突聚，頓時(shí)醒悟了過來，移步出來，誠懇道：“可否請(qǐng)殿下收回成令？”

    葉沉淵抬起墨黑的眸子，徑直盯住了修謬，道：“總管還未想明白？”

    修謬微訥。

    葉沉淵冷冷道：“那聶無憂是主戰(zhàn)派。”

    修謬長嘆，即刻明白這樁追殺令是沒法收回了。殿下的布置一向有深意，既鏟除了他的眼中刺，又能瓦解理國人的抗擊心。

    岑寂森森的大殿門外突然響起一陣喧嘩，夾雜著惶急的呼喝“公主不可！”“公主不可！”左遷待回身探望，迎上太子目光，只得定住身形不動(dòng)。修謬仿似看不懂身旁二人的機(jī)鋒，快步走到殿前，大開正門，沉聲喝道：“何事喧嘩？”

    眾多顏色間，飛奔而來錦衣霞帔的李若水，修謬看著她的晶瑩雙瞳溢出驚惶神色，嘴里輕輕嘆了口氣。“公主終究是孩子心性……不過，也利于殿下控制北理。”

    一刻鐘前，李若水并不是這種模樣。她坐在合黎宮里，乖巧行妝，宮女跑進(jìn)來通告，她猛地站起身形，花容褪去了顏色。翟冠盈盈降下玉鳳金翅，隨著她的晃動(dòng)，也在蕭蕭顫抖。

    “殿下為什么要悔婚？”李若水睜大了眼睛，臉上的表情顯得難以置信。

    還是容娘鎮(zhèn)定，喝問那名報(bào)訊的宮女：“是不是發(fā)生了變故？”

    宮女見著容娘面色不善，撲通跪下，說道：“奴婢依循您的吩咐，去齊昭容身邊做替手，站了會(huì)，聽到昭容對(duì)侍從說道，速速備車替太子殿下遣送貴客，不可失了禮節(jié)。再過了會(huì)，殿下封閉正門，召集左遷公子修謬先生進(jìn)殿?！?/br>
    李若水心里亂得像團(tuán)漩流奔走。她怔立了一下，突然提起禮服裙幅，徑直朝著大殿跑去。容娘在后追趕，不敢高聲勸止，只能催促隨嫁侍從：“快，快，攔住公主，不能讓公主沖撞了殿下圣駕?！?/br>
    侍從也一溜煙追去。

    李若水腳下生風(fēng)，從來沒有覺得這么急過。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齊昭容穿著花紋鞠衣，正在偏殿前恭送禮客，還有一些大臣面露不解之色，回頭望著嚴(yán)閉巋然的正殿。她顧不了那么多，扒開疏落人影，便待躋入前列。

    宮娥垂首林立，見她左右沖突，伸出手來阻隔。

    李若水推開她們的手，氣喘不定地站著，皺眉喊了一聲：“大膽！敢阻攔本公主！”

    那些淺色宮衣的手臂都慢慢放下。

    齊昭容聞聲走過來，以水紅絹絲手帕掩住嘴，咳嗽了下，輕聲說道：“公主，今日不比往常，莫失了禮儀?！?/br>
    李若水橫眉怒目，叫道：“你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我？”

    齊昭容微微笑著，白皙的面容上如同浮上一層春水，干凈又明和。李若水想推開她，她突然又低聲說：“公主可知殿下為何從未冊(cè)立正妃？”

    周圍走動(dòng)司職的侍從、前鋒衛(wèi)、公卿大臣，三尺見方的白玉地磚上不斷響起橐橐靴聲，如此喧鬧的環(huán)境下，李若水將這句話聽得很清楚。她愣了愣，看向齊昭容：“為什么？”

    不得不說，她對(duì)這個(gè)十分好奇，也十分在意。

    齊昭容輕嘆：“我猜測是和一個(gè)叫做‘謝一’的女人有關(guān)?！?/br>
    李若水瞪大了眼：“謝一是誰，本公主沒聽說過?！?/br>
    齊昭容幽幽一笑：“十年前，她就認(rèn)得殿下了，卻成了殿下的死敵。此后，殿下勵(lì)精圖治，收復(fù)我朝疆土，再也不提往事。修建太子府的第一天，殿下就下旨懸空妃位，不得冊(cè)封?！?/br>
    李若水怔怔聽著，喃喃道：“這些和本公主沒關(guān)系……”

    不管有沒有關(guān)系，齊昭容說完想說的話?！皠偛诺钕陆拥降木褪侵x一的消息?！彼p輕一笑，將帕子收入袖中，由得貼身女侍扶住手臂，不聲不響地走了。

    李若水驚醒過來，推開眼前人影，直沖著正殿大門跑去。恰逢此時(shí)，朱門洞開，一個(gè)五十多歲的錦袍老者走出，沉著嗓子喝了聲：“何事喧嘩？”

    李若水沖過修謬身側(cè)，撲進(jìn)了大殿。

    這是她自離開故國來到華朝的天數(shù)內(nèi)，第二次見到葉沉淵。他穿著流紋不同的玄衣，廣袖靜止，探望她的目光亦如沉靄暮色，不溫柔，不寒冷，兩粒黑曜石般的瞳仁，像是刷了一層明蘊(yùn)，卻永遠(yuǎn)隔著日與月的距離。

    “殿下為什么出爾反爾毀掉這樁婚事？”她提著裙裾小跑向前，氣息不穩(wěn)，麗顏染上一絲紅暈，襯著精致翟冠與百紋禮服，她的容貌更顯得動(dòng)人。

    葉沉淵放眼遠(yuǎn)望門外，看著前鋒衛(wèi)士肅清了道路，轉(zhuǎn)眼對(duì)左遷說：“召集影衛(wèi)。”

    頭上的翟冠沉甸甸的，李若水急需向前，反手掀開了冠冕。流光溢彩的翟冠如殘蕊墜地，細(xì)織的翡翠瓔珞珠玉叮叮咚咚灑滿金磚面，像是奏響一曲哀歌。她在這種聲響中，撲向了葉沉淵胸口。

    葉沉淵佇立不動(dòng)，冷聲喝道：“止步！”

    李若水硬生生停止了腳步，看著他冷漠的眼睛，淚水也像珠礫襲地，滴滴滾落下來。肆意奔流的淚珠并不能改變庭上人分毫，他正對(duì)著她，聲音賽過九冬寒雪。

    “按律例，公主應(yīng)當(dāng)避居行苑，容后再議婚期?！?/br>
    李若水抬起迷蒙的眼眸，努力看著葉沉淵?；槠谝坏?，容易生出變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墒敲鎸?duì)暗夜修羅般的葉沉淵，她抑制不了滿心的慌張，雙膝一軟，就地跪坐了下來。層層疊疊的裙裾盛開如花，浮出她的慘淡麗容。

    修謬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殿門一側(cè)，抬手道：“老臣懇請(qǐng)殿下三思！不可隨意發(fā)動(dòng)暗殺！我們當(dāng)務(wù)之急是追捕謝一，不是理國的聶公子！”

    他的這番說辭，已經(jīng)很明白地告訴了殿中人即將發(fā)生什么事，包括他希望有人勸止的私心。

    李若水聞聲震驚，難以置信地仰望葉沉淵，哭道：“殿下還要追殺聶公子？”淚珠大顆滾落，妝容已經(jīng)凌亂不堪。葉沉淵長身而立，一雙眼眸如同蜀中紫月，攏著雪清的霜。李若水見狀，哭倒在地，秀發(fā)披散，合著纓絡(luò)垂旒簇簇抖顫，又迅速在一束夜風(fēng)中萎靡下去。

    尾隨而來的容娘走到殿門石階前，匍匐跪拜，聲音恭謙。“奴婢教導(dǎo)不力，未能照顧好公主，請(qǐng)殿下責(zé)罰。”

    葉沉淵目視門內(nèi)的修謬，修謬上前一步，親自扶起容娘?！叭菽镎?qǐng)起，殿下之意是好生安撫公主，不可再讓她傷心?！?/br>
    容娘朝著修謬襝衽一禮，低眉趨向正殿玉階前，先施禮，再伸手挽住李若水右臂，輕呼道：“公主，公主，請(qǐng)隨奴婢回合黎宮?！?/br>
    “殿下——”

    哭得如同柳泣花啼的李若水仰起臉，睜大眼睛看著葉沉淵，哽咽道：“你真的是那么冷漠的人嗎？如果我以妻子的身份請(qǐng)求你，你能收回成令嗎？”

    葉沉淵后退一步，避開了金磚上伸過來的顫巍巍的秀腕，道：“帶公主回宮?！?/br>
    李若水突然不管不顧地?fù)淞松先?，用一截潔白的皓腕抓住玄衣下擺，仿似溺水之人握住了救命的稻草那般。容娘看了大驚，撲通一聲跪下，雙掌向上額頭觸地，說道：“請(qǐng)殿下念在公主未識(shí)禮儀的情分上，不要責(zé)罰公主！”

    葉沉淵看了看撲倒在腳邊哭泣不止的李若水，微微躬身，伸出了右手。李若水聽到殿內(nèi)沒有一絲聲音，抬起頭，便看到一截玄色衣袖遞在眼前，上面還鐫繡著繁復(fù)不知的章紋。只是他的手，隱在其中，沒露出一點(diǎn)指紋。

    李若水扶著這只稍顯力道的手臂，怔怔站起。

    葉沉淵目視一側(cè)站立的左遷，說道：“送公主?！?/br>
    左遷連忙走出，朝著李若水行禮，延請(qǐng)她出殿。容娘躬身后退，退出殿外，關(guān)閉殿門。沉厚的大門在暮色中吱呀闔起，將李若水的淚水阻隔在外面，將滿室的冷清留在了里面。

    李若水掙脫容娘的手，一邊朝回走，一邊無聲落淚。她的發(fā)在夜風(fēng)中飛起，鴉雛之色梳理著雪白容顏，盡顯駭人的凄婉。她的禮衣有些凌亂，瓔珞珠配有些殘損，但她看都不看，只在心中反復(fù)想著：我喜歡他，他以后成了我的夫君，我將伴隨一生。只是，他怎么能這樣冷漠？

    作者有話要說：老群里的卷毛妞是個(gè)萌妹紙，昨天她沖上來——

    阿卷：那個(gè)李若水怎么看著這么討厭！

    木頭：人家是公主好不好，可以成親的。

    阿卷：（第三章）不是取消婚禮了嗎？

    木頭：笑話，堂堂公主隨他擺布？（偷笑表情）

    阿卷：你要讓他們兩個(gè)結(jié)婚?。。。。。。?！你太壞了！

    木頭：（偷笑表情）

    阿卷：……

    木頭：公主結(jié)不了婚，還有個(gè)齊昭容等在后面呢。

    阿卷：你太壞了！壞銀！??！

    木頭：（搖扇子表情）

    阿卷：你騙我！壞銀！

    木頭：來，為了證明齊昭容很有殺傷力，我給段文字你看。

    阿卷：你這個(gè)壞蛋?。。。?/br>
    阿卷：我看今天這章都一抽一抽的

    阿卷：你還要怎樣?。。。。。。?！

    木頭：（截圖底稿一段話）

    阿卷：什么！！還娘娘?。。?/br>
    阿卷：什么娘娘?。。。?！

    木頭：（搖扇子表情）

    阿卷：太子妃娘娘？?。。。。。?！

    木頭：小心啊，再發(fā)兩章就成娘娘了。

    阿卷：你到底想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