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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十年沉淵在線閱讀 - 第93節(jié)

第93節(jié)

    據(jù)蒙撒查算,袁擇瑞氣最盛的地方就在石湖,可是袁擇貴為宗主,哪是那么好打發(fā)的,因此,她才要想辦法踩掉這股氣,方便回去復(fù)命。

    一切安置妥當(dāng)后,被袁驪挽留下來的聶向晚顯得十分輕松。吃完晚膳,她由著仆從伺候沐浴凈身,換上整潔衣袍,打算熄燈休息。

    袁驪卻摸進(jìn)門,央求她再變些戲法引住卓王孫的注意。聶向晚奇道:“難道小姐對卓公子上了心?”

    袁驪低頭擰衣角,不答話。

    聶向晚遲疑:“據(jù)我說知……那卓公子已經(jīng)有了妻室,且對妻子頗為愛護(hù)……”

    袁驪不禁嚷道:“還好也沒生下娃,又是賤籍出身,怎么與我比?你不知道,當(dāng)初她從袁家逃出去,已經(jīng)引得我父親不痛快了……”絮絮叨叨說出卓妻阿碧的往事。

    聶向晚盤膝坐在床鋪上,支起下巴頦,做出一番認(rèn)真傾聽的樣子,心底卻有些好笑。若能在這個(gè)關(guān)口留住卓王孫,不失為一條良計(jì)。至于卓王孫是否再納妻,那得看他的歡心,她相信,以他的能力足夠?qū)Ω对瑩竦谋苹?。袁驪又拉她的手,她便趁勢說道:“小姐會吹笛么?”

    袁驪掏出一柄小竹笛,吞吐道:“我只會吹一些放羊的小曲?!?/br>
    聶向晚肅容說道:“卓公子通曉六藝,才情卓絕,被華朝士人推為榜首。平常的小詞小曲,恐怕難得入他的眼?!?/br>
    袁驪急道:“那怎么辦?!?/br>
    “小姐勿憂,我替你想法子。”

    夜風(fēng)正涼,聶向晚站在花墻之后,仔細(xì)捕捉風(fēng)聲流動的微響。依照華朝名士的品性,當(dāng)是喜愛風(fēng)雅事物,因此月下美人邀約賞花,也是投其所好之舉。她想起以前在連城鎮(zhèn)學(xué)音律時(shí),葉沉淵曾用一曲《杏花天影》催發(fā)花藤跳舞,誘她駐足觀望,那么今晚待她依樣施展開來,或許能牽引住卓王孫的目光。

    花墻那邊,使出纏功的袁驪果然請來了卓王孫,聶向晚立即屏聲靜氣地站著。一番言語之后,落在卓王孫身后的袁驪掏出竹笛,輕輕吹響一聲,隨后只是應(yīng)對口型。聶向晚也輕輕抬起長笛,查看風(fēng)聲流向,吹奏了一曲《杏花天影》。

    在兩人合計(jì)的演示之下,垂在石壁上的紫藤花翩躚舞了一曲。袁驪比卓王孫更加驚異,清脆笑聲飛過了墻。聶向晚便在笑聲中一步步緩慢后退,離開了院子。

    正待她寬衣睡覺時(shí),雜耍班的藝人來報(bào):“小童姑娘,那頭大白熊撞開了欄車,跑去了石湖?!?/br>
    聶向晚為湊足熊王的魚食,花費(fèi)了一些時(shí)間。她提著木桶走向石湖,卻發(fā)現(xiàn)卓王孫已經(jīng)站在了石臺旁,周身披散著蒙蒙月色。

    她躊躇一下,還是走向了熊王。

    大熊前掌趴在石臺上,半個(gè)身子浸在湖水里,看似在散熱。見到聶向晚來了,還喔地喚了聲。聶向晚硬著頭皮走到卓王孫身旁,低聲道:“公子讓讓?!贝客鯇O慢吞吞退向一邊,她將木桶里的魚食放到熊王跟前,說道:“好大白,上來吧,我給魚吃?!?/br>
    熊王掙扎了一下,慢慢爬上石臺。聶向晚趁機(jī)將木桶朝后移動半尺。

    身后卓王孫在問:“大白是你豢養(yǎng)的?”

    聶向晚抬起木桶底敲擊石面,繼續(xù)誘使熊王上岸,回道:“不是。”

    “可我瞧著與你差不多,都是一個(gè)心眼?!?/br>
    聶向晚抿嘴不答,因?yàn)樗?,一旦回答了氣勢就會落向下乘?/br>
    卓王孫卻說道:“你來之前,我已喂了兩塊rou餅,它為了要挾第三塊餅,這才下了水?!?/br>
    聶向晚忙回道:“公子不可隨便喂食,大熊笨重,不識人性,恐怕會誤傷公子?!?/br>
    “大白很通人性,比你的心思淺。”

    聽到這淡淡的一句話,聶向晚提桶的手不由得一頓。她暗想,卓王孫話中有話,難道是他看出了什么?要找出疑問也很簡單,只要她不著痕跡地試探就行。

    “公子似乎是對我心生不滿……”

    夜風(fēng)微涼,大熊抬掌爬上石臺,抖了抖身上的水。卓王孫始終垂落右手,左掌卻輕輕一動,在袖口處翻出了一張油紙包住的糟rou餅。大熊聞到味道,自發(fā)走上前,站在卓王孫身邊便不動了。他無意喂食,它也不刨抓,只是低頭嗅著。

    可見,大熊是很通人性的。

    卓王孫抬眼看著聶向晚,道:“我問你一句話?!?/br>
    聶向晚這才知道他深夜來石湖的目的,竟是為了一句話。

    “方才代袁驪吹笛子時(shí),你心里可曾想起一個(gè)人?”

    聶向晚見先前暗助袁驪的伎倆被識破,也不推脫,索性爽快問道:“誰?”

    “教你吹曲的人?!?/br>
    “公子為什么要問?”

    “夜曲低回婉轉(zhuǎn),似乎寄托了哀思?!?/br>
    聶向晚默然。她當(dāng)然知道這曲《杏花天影》是為了訴說吹奏者身不由己的隱痛,就如葉沉淵的心意一樣。站在花墻后吹奏時(shí),她并沒有想到很多,然而頭腦中突然浮現(xiàn)的影子,的確是揮之不去的。

    卓王孫看著她暗淡下去的眼睛,再緊著聲音問了一次:“真的想起了那個(gè)人?”

    “是的?!?/br>
    卓王孫笑了起來:“那便好?!?/br>
    聶向晚心奇,凝神去看卓王孫,發(fā)覺他的眉眼有異于前,竟然透著一股隱隱的熟悉感。正待她深究時(shí),卓王孫突然放下rou餅,轉(zhuǎn)身離開了石湖。

    大熊毫不客氣地啃食完rou餅,一路循著卓王孫的背影走去。聶向晚站在石臺上怔忡許久,暗想,這絕對不可能,他明明是卓公子,在蕭皇后的宴席之上,我已驗(yàn)明過正身。卓公子談吐大方,行使使臣職責(zé),若是換做旁人,一定不會做得這般出色。

    然而,他為什么追問她的想法,又是讓她費(fèi)神之事。

    聶向晚慢慢走回屋舍休息,仍然推想不出其中的聯(lián)系。一想到即將要來的公主大婚,她不得不摒棄其他的心思,轉(zhuǎn)念推敲自己的計(jì)劃是否可行,將卓王孫的問話拋在腦后。

    翌日清晨,梳洗一新的袁驪經(jīng)過院落去向卓王孫請安,站在窗前的聶向晚自然看得見。隨后,袁驪請求卓王孫陪她游玩,甚至還提出同行華朝的要求。桑麻扶著雜耍班的欄車出塢堡,趁機(jī)向聶向晚說了這則消息。

    聶向晚低聲道:“小姐纏住了卓公子,這可是天大的機(jī)會,省去了我的一番口舌?!?/br>
    桑麻點(diǎn)頭道:“趁風(fēng)行船,我們甩開手干吧?!?/br>
    蒙撒特使離堡,袁擇自然不會出來送行,蕭蕭古道外,倒成了聶向晚與熊王分別的地方。她塞給雜耍班主一些銀子,好好與熊王道了別,委托他送還烏干湖去。熊王舔食她的手心,她笑著拍拍它的頭,依然說道:“以后再來看你,別忘了我?!?/br>
    黃葉飄零,她騎著馬走向伊闕,與熊王反向而行。從苑囿中打獵回來的聶無憂截住了她的道兒,問道:“事成了么?”

    聶向晚點(diǎn)頭。

    他揚(yáng)手丟過一張白狐皮,道:“送你的?!?/br>
    她也隨手接過,問:“還過幾日便是大婚,公子怎么不準(zhǔn)備?”

    聶無憂笑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br>
    “公主那邊呢?”

    “我已講明大皇子留不得,她哭著哭著,就睡了。”

    聶向晚微微一嘆。聶無憂卻淡淡說道:“夫君與兄長,國家與私情,總要有所取舍?!币娝徊粦?yīng),又冷不防問道:“你呢?”

    聶向晚抬頭看著他,他依然淡淡說道:“葉沉淵遲早會發(fā)現(xiàn)你的事,到那時(shí),你選擇站在哪一邊?”

    聶向晚奇道:“他是如何知道?”

    “你義父已經(jīng)被請進(jìn)了連城鎮(zhèn)軍營,他雖然圓滑,就怕敵不過葉沉淵的拷問?!?/br>
    聶向晚沉默一刻,細(xì)細(xì)思量之后,便抬頭說道:“緊要關(guān)頭不可分心,義父那里我先放一放。至于公子的問題么……”

    “怎樣?”

    “我留在北理助公子登基?!?/br>
    ☆、交談

    宮廷大婚臨近之際,蕭皇后牢牢把控各方消息。李若水換上嬌艷的紅裙,來朱明院央求,給久未見面的父王進(jìn)獻(xiàn)一盤喜餅。蕭皇后順手接過銀盤,喚人驗(yàn)過毒,準(zhǔn)備按照以往的戒備方法送到地牢去。李若水卻拉住她的手臂說道:“母后怕父王的瘟病魘了我,不準(zhǔn)我去見父王,但可指派一個(gè)貼心的奴才去嘛,這盤喜餅是我親手做的,交給侍衛(wèi)我不放心?!?/br>
    最后,聶向晚取得兩人的信任,手捧銀盤走向玄英院冷宮。

    一番繁瑣的諭令檢查后,她沿著曲折幽暗的石梯向下,來到一間潮濕的地牢前。門口有另置的籠舍,通常由侍衛(wèi)把守。她說明來意,并塞過銀子,聲稱替公主轉(zhuǎn)達(dá)些體恤話。侍衛(wèi)們會意,打開鐵門密鎖,遠(yuǎn)避幾丈開外,任由她只身鉆入地牢。

    北理皇帝奄奄一息躺在石床上,仍有神智,褥底鋪著的干草透出臭味。聶向晚放下銀盤,湊近說道:“陛下,奴婢便是每晚從氣窗吊下字條的人,若是陛下信我,半個(gè)時(shí)辰后請吃下這盤餅子。”

    皇帝睜開雙眼,看清了聶向晚的模樣,吃力說道:“你這女娃有心了,每晚來探望我。只是外面看得嚴(yán),你怎么將我?guī)С鋈??!?/br>
    聶向晚附嘴過去,細(xì)細(xì)說出了計(jì)劃,并叮囑道:“陛下要一切如常,不能讓侍衛(wèi)起疑?!?/br>
    皇帝閉眼考慮一陣,最后應(yīng)了用桑花果詐死之事。

    聶向晚處置好一切,拿出一封討伐蕭皇后的詔書,請皇帝用指上的寶石戒指蓋了紅泥徽印。她退出地牢,走出石梯入口,路過宮院內(nèi)殘破花圃時(shí),腳步不由得頓住。紅色佛盞花似是吸足了地底冤魂之血,越長越凄艷,根莖處的銅繡也越來越重。她蹲□,用發(fā)上別著的曲卡挖了一個(gè)小坑,伸指進(jìn)去掏了掏,卻未發(fā)現(xiàn)大的變故。

    這可奇怪了,她暗想,每晚來探查北理皇帝病情時(shí),她曾倒了一些煉金水進(jìn)佛盞花根,用以探查地底的礦藏是何種物質(zhì),而今日顯露的狀況表明,佛盞花圃下似乎只埋著死人尸骨和銅銹,與《北水經(jīng)》所記載的內(nèi)容不符。

    《北水經(jīng)》有云:北理伊闕皇宮由玉石堆砌而成,所藏頗豐,且有奇礦。

    院外巡查的士兵喝令聶向晚離開。

    聶向晚擺脫士兵,輾轉(zhuǎn)找到聶無憂,出示印章詔書,說道:“事成?!甭櫉o憂瀏覽一遍詔書,將它收好,商秋院外已響起騎兵跑動的聲音。

    “戒嚴(yán)!”

    騎兵統(tǒng)領(lǐng)手持大旗發(fā)號命令,催動其他兵卒圍困宮內(nèi)四院,不多時(shí),皇宮便像鐵桶一般,擁堵得水泄不通。

    聶向晚與聶無憂雙雙對望一眼?!吧;ü幮Оl(fā)作了。”

    聶無憂點(diǎn)頭:“大婚之前,皇后肯定要對三宗封鎖陛下駕崩的消息……”

    正說著,內(nèi)侍手持蕭皇后金印進(jìn)來傳令,聲稱皇帝染病不治,已薨歿,棺槨停放在朱明院偏殿。他裝模作樣地安撫一番,匆匆趕去其他內(nèi)院。

    聶向晚一心掛著冷宮花圃下的礦藏,辭別聶無憂,慢慢走回居處。別院旁邊便是供奉特使的宮苑,此刻未點(diǎn)燈,滿地冷清。她拉過一名宮女詢問,才得知花雙蝶已離開伊闕,坐車回了華朝。

    洗漱完畢后,聶向晚愁腸百結(jié)地躺在木床上,思量著該如何避開眾多的守兵,再去冷宮內(nèi)探一探。突然,鄰近的宮苑傳來一聲巨響,帶動別院地面也抖了兩抖。

    士兵喧嘩:“卓大人宮苑失火,閑雜人等回避!”

    卓王孫居住的宮苑空無一人,整座庭院被炸平,大火熊熊燃燒,趁風(fēng)一吹,火舌遍布其余房屋。聶向晚抱著被褥跑出,與宮女驚惶逃竄去他處,更多的侍從及兵士加入救火行列。她兀自跑了一陣,趁慌亂中混入夜色,施展輕功一路奔向冷宮。

    因地處偏僻又無異事,玄英院兵士值守較渙散。聶向晚摸進(jìn)后門旁的神廟里,藏在塑像后。她本待守兵換崗之時(shí),再去正殿探查,卻無意發(fā)現(xiàn)神像前的桌案有些異樣。

    小小一間土廟里,居然藏有乾坤。案底灰塵散落得厚薄不均,聶向晚從薄處入手,探查到了一條地道。她的目力強(qiáng)于世人,不需點(diǎn)燈,也能看清眼前的景象。那地道越走越沉,兩旁的石壁觸手可滑,似乎滴著水。她走了許久,眼前的光亮陡然變大,定睛一看,原來是絢麗晶石迸出輝彩。

    聶向晚站在一間空曠的石xue里,抬頭仰望穹窿頂。各種玉石晶石如同天河垂珠,掛在縫隙處。饒是她這種愛好鑿空、玩賞玉器之人,也不能全數(shù)說出各種玉石名目,遑論那些奇光閃閃的晶石。更奇妙的是,石壁底部連著泥土夯成的地基,四處泛落著紫紅之色,斑斑駁駁,透出花紋。

    她拿出采掘佛盞花的花鏟,在地基上輕輕敲打,聽到不同回響。她發(fā)力挖去,挖到半鏟尖紫珠般的石塊,用手一捻,質(zhì)地竟是十分堅(jiān)硬。

    “紫紅石,珍異礦藏,伊闕獨(dú)有,遇火不化?!膘o寂的石xue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語聲。

    聶向晚抬頭,發(fā)覺一塊落地生成的晶石屏后,坐著一道雪衣身影。他的衣襟纖塵不染,坐在一片流麗生光的玉石堆里,如同點(diǎn)染靈芝瑞露的仙人。

    “公子怎會在這里?”

    聶向晚不得不驚奇,按照常理來推斷,卓王孫應(yīng)該滯留在袁擇塢堡內(nèi)。

    卓王孫清淡回道:“蒙撒起了歹心,炸平我宮苑?!?/br>
    “可公子又怎會在宮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