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照放下李若水的手腕，淡淡道：“我說了，不準(zhǔn)為難袁小姐?！?/br>
    李若水拉住謝照的衣袖，嬌嗔一番，眼見他的臉色仍是淡淡的，哼了聲，推開袁驪就跑了出去。

    袁驪施禮：“多謝二殿下?！?/br>
    “退下吧?！敝x照徑直走向主廳大門。

    “二殿下等等！”袁驪急忙喚住了謝照，遞過去一只草扎的蝴蝶，小聲說，“瞧瞧這個，喜歡嗎？”

    謝照回頭看了看袁驪手上的小玩意兒。

    蝴蝶翅膀用打薄的絹布繃著，迎風(fēng)微微顫抖。

    “哪兒來的？”謝照遽然變了臉色。

    袁驪怯怯說道：“昨兒天黑，我見二殿下在閣子里彈箜篌，就站在院外偷聽。公主卻說我對二殿下不懷好意，將我拉到偏殿，打了一頓掌心……我正躲在柱子后哭著，一個穿烏衣的jiejie走過來，給我這只草蝴蝶，還逗我開心……我對她說二殿下的屋里也有許多的草蜻蜓，惹得我羨慕，jiejie就手把手教我扎這些小玩意兒……”

    謝照一把抓住袁驪的胳臂，急問道：“她來過這座院子嗎？”

    袁驪怯怯點頭：“她看了窗子一會兒，才走的?！?/br>
    謝照轉(zhuǎn)身就朝外走，走了幾步，猛然又想起此時的光景已經(jīng)不是昨夜，再也找不回那個人的影子了，不禁頹然靠在了門口。

    袁驪終于明白這滿院的花兒滿屋的珍奇是為誰置辦了，將嘴唇咬了又咬。最后她走上前，牽起謝照的袖口，輕輕拉了拉：“我想那位jiejie肯定是個有心人，怕與二殿下相見，惹得二殿下傷心，所以才不聲不響地走了。謝飛叔叔不是對二殿下說過，‘徒留傷感，不如不見’么？所以謝飛叔叔也沒有告辭，就離開了皇宮，只托我好好照顧二殿下?！?/br>
    她拿出謝飛委托轉(zhuǎn)交的書冊，送到謝照面前，說道：“謝飛叔叔將畢生研究的心血記入這本冊子里，單獨留給了二殿下。還說過，大約一月后，郭果小姐就會押著謝族地下錢莊的資財入北理，助二殿下重新修復(fù)國力?！?/br>
    謝照悵然道：“我只想追隨他們而去，不當(dāng)這什么二皇子?！?/br>
    袁驪想了想，說道：“可是二殿下也必須要有擔(dān)當(dāng)啊，謝飛叔叔說了，二殿下生在這座宮廷，就是不容更改的身份，走到哪里，都無法割舍掉與北理國的血脈聯(lián)系?！?/br>
    擔(dān)當(dāng)，又是擔(dān)當(dāng)二字。

    謝照看著逐漸高升的秋陽，看著光彩灑落在那些花枝藤蔓上，心底無端變得空落起來。十一年前的謝一，如同朝陽一般奪目，如同春花一般美麗，他總是替她梳好發(fā)辮換好衣衫，目送她遠(yuǎn)去完成早禮儀式，那時的他和她，還沒想過此后的磨難，需要他們共同承擔(dān)起來，甚至是放棄一些原本擁有的東西。

    葉沉淵指定的合約條件，謝照是明白的。最終，那人奪走了謝一，謝一也必定會遵守條文，終生不踏上北理國土一步，以求免除干戈。最終，他必須擔(dān)當(dāng)起皇子的責(zé)任，繼續(xù)留守著北理宮廷。

    可是一年一年過去，他都無法見到謝一的面啊，那些笑過的場景、說過的話，難道還要繼續(xù)化作記憶陪著他嗎？

    謝照背對袁驪扶住了院門，不想流露出任何傷感的模樣。

    袁驪將草蝴蝶翅膀抖動一下，撲閃在謝照眼前?！岸钕拢也恢涝鯓诱f才能讓你開心，可是我想，人這一生會不斷地告別親人和朋友，還有很多都來不及說上一句辭別話兒。既然知道要傷感，不如放手不見面。我的父親，在公主大婚那天早上離開我，到了晚上再也沒有回來，其實也是這樣的……二殿下你看，我還能笑得出來，因為這以后的路，要靠我一個人走完呀?！?/br>
    謝照轉(zhuǎn)頭看了看袁驪的笑臉，透過她的眉目，仿似又看到了一抹靈動而活潑的影子。他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無聲喟嘆。

    伊水河畔，金漆龍舟昂首佇立。

    謝開言騎白馬而來，穿過草木深深的山道，徑直踏上渡口。

    聶無憂站在舟首，著錦衣束玉帶，玉容生光，再也不復(fù)當(dāng)年的溫潤模樣。可是對著他的謝開言，烏衣舉風(fēng)，膚白如昨，仿似從未經(jīng)歷過十一年的變亂，就這樣騎著馬從烏衣臺沖出，帶著一陣明光跑向了他。

    他知道，那是記憶中的印象，飛揚而狡黠的謝一，在他心里烙下了印。除此以外，他必須持禮相待。

    謝開言翻身下馬，施禮道：“見過陛下?！?/br>
    聶無憂忙道：“千萬不可這樣生分，你就像我的親妹子，見不見禮都是一樣?！?/br>
    謝開言依然恭敬說道：“離開北理前，我有兩句話想進獻給陛下?！?/br>
    “請說。”

    “北理巫覡風(fēng)氣濃重，民眾大多愚昧，陛下不能急除這股風(fēng)氣，動搖了民眾根本?？蓮V辦學(xué)堂，徐徐教訓(xùn)他們?！?/br>
    “這個自然知道?！?/br>
    “陛下兼愛各族民眾即可，無需更國號為翎?！?/br>
    聶無憂有些驚訝。

    謝開言坦蕩地笑了笑：“當(dāng)初立盟約助陛下取得北理時，叔叔多有不愿之心，我為了安撫他及一眾跟隨者，才打出改建國號的旗幟，這樣，也能便于聚集一批南翎流民?，F(xiàn)在各族民眾融和在一起，深得陛下的寬和仁愛，再區(qū)分國界，實在是無必要之事。陛下開創(chuàng)新國，勤勞理政，已達成我的心愿。就此，我愿陛下圣體安康，一世推行仁政主張，將恩慈之風(fēng)秉持到底。”說罷，她彎腰深深鞠了一禮，長喚道：“望陛下記住此時，記住我的心意?！?/br>
    聶無憂上前扶著謝開言的手臂，應(yīng)道：“必然記得?！?/br>
    謝開言微微躬身，牽馬退向渡口。

    聶無憂喚住她：“妹子，我其實舍不得放你走——你懂么？”

    謝開言施禮應(yīng)道：“陛下與我同處在一個個風(fēng)尖浪口，為了各自的擔(dān)當(dāng)，選擇了不同的路。既然選了，應(yīng)無理由后悔，只能一肩應(yīng)承下去。其他瑣事，陛下不必考慮?！?/br>
    她站在河岸微微低頭示意，聶無憂下令開動龍舟，遠(yuǎn)離她而去。

    謝開言騎上白馬，慢慢朝著華朝大6走去。馬蹄散漫而行，她也不催，一路隨意看看四處的風(fēng)景。到了寧州邊境時，她便多了一位陪同。

    謝飛叔叔駕著一輛青幔馬車在等著她，眉目鬢發(fā)竟然染遍了霜華。她催馬疾馳過去，來不及問什么，他已坦然說道：“叔叔快要走了，來陪你最后一程?！?/br>
    謝開言的眼淚瞬間落下。

    謝飛執(zhí)起她的馬韁，緩聲說道：“生老病死是常事，你不用傷心。我的心愿已了，又能看著你堂堂正正地走回來，心底很是高興。再朝南方走下去，我就能回到烏衣臺。我只后悔，不該把整個謝族的規(guī)訓(xùn)壓在你的身上，讓你活得很不暢快?！?/br>
    謝開言坐在馬上無聲流淚。

    謝飛多次勸慰，終于使她忍住了傷痛。兩人結(jié)伴而行，歷時十天，走進了汴陵。

    汴陵風(fēng)光秀麗，蓮花河畔祈子樹上，依然掛滿了五色香包，一道道氤氳的霧氣充斥著整條街道。

    謝飛環(huán)顧左右，長嘆道：“太子的治理手段果然不一般，我們一路行來，只看到百戶殷實城鎮(zhèn)富足的好光景，還從來沒見過哪一處稍稍流露出頹敗氣，更不說這汴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