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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鳳傾天闌在線閱讀 - 第72節(jié)

第72節(jié)

    之后百姓敲鑼打鼓送匾,一堆屬官衙役呆滯……

    有人百思不得其解,悄悄打問金刀會幫主,那老家伙閉口不言,末了才哈哈一笑,“咱江湖上混飯吃的,義氣為先,太史闌對我金刀會,有大恩哪!那件上頭指定要上貢的寶貝,如果不是她,我老猛就十個腦袋也不夠補(bǔ)償……我警告你,這姑娘非常人,聰明點(diǎn)的,少得罪!”

    話是說給至交好友的,但很快就悄悄傳開,這下不僅是府衙上下,連整個北嚴(yán)城都知道“太史闌非常人,金刀會老大都怕她!”

    至于管理司獄,獄卒“不小心將鑰匙掛在門鎖上”,后來鑰匙倒確實還在門鎖上,卻變成了一堆渣渣,渣渣堵塞了門鎖,不僅重犯出不去,獄卒們自己也開不了門,偏偏這個時辰,太史闌說想起重要線索需要印證,頻頻催促將案犯帶出指證,這頭連催四催,那頭獄卒鑰匙被毀不得其門而入,丟失或損毀鑰匙對他們一樣是重罪,獄卒們急得無法,只得砍斷柵欄將人帶出,事后再悄悄修補(bǔ),修補(bǔ)的時候偏偏又被同知逮個正著, 當(dāng)?shù)氐陌傩?,送上門新鮮的瓜果蔬菜。在城內(nèi),金刀會對太史闌的隱隱支持,也使城內(nèi)商會和各類執(zhí)業(yè)者,不敢對她刁難。

    抓獲火虎的獎賞也已經(jīng)下發(fā),萬兩銀子一分不少,另外,她是二五營在營學(xué)生,給予二五營當(dāng)年營績加分,對她予以“虎威”勛嘉獎,入職后提一級任用。加上之前她提出重大建議被采納獲得的嘉獎,她在將來入仕時,可以跳越九品末流,直接正七品進(jìn)入官途,僅僅這一條,便少了五年拼搏。

    日子也便這么過去,轉(zhuǎn)眼過了也快一個月,一切都上了正軌,連大牢里火虎的死刑判決都已經(jīng)下發(fā),將在秋后處斬。

    其間有入京押送年內(nèi)稅銀糧草的府稅使,回來說起麗京諸事,一說康王在和東堂來使比武中大勝,得太后重賞;一說康王上書,稱地方光武營設(shè)立太多,虛耗物資,建議對排名靠后者予以裁撤,二五營首當(dāng)其沖;一說陛下好久沒有上朝,據(jù)說得了天花,雖然沒有官方出面承認(rèn),但有人稱曾經(jīng)看見皇宮夜間“供痘送神”,這是皇族每逢在有人出天花,便要舉行的祈福儀式,所以麗京猜測紛紛,都在擔(dān)憂陛下的健康。

    太史闌聽說這些消息時,看了景泰藍(lán)一眼,那小子一邊吃零食一邊沒心沒肺玩皮球,笑得下巴上口水閃亮,天花豆沒有,滿嘴開花豆倒是真的。

    這一日又在下雨,從那晚暴雨開始,這雨幾乎就沒停過,衣衫棉被都因為浸潤了過多的水汽,變得沉重粘膩,濕答答貼在身上,以至于每天趙十三要生起火給景泰藍(lán)烘被子。

    “雨太大。”這一日傍晚的時候,太史闌站在窗前,望著窗外連綿不絕的雨,道。

    蘇亞站在她身邊,凝視窗外的雨,眼神里也有憂色。

    這樣的雨本就不正常,聯(lián)想到那日堤壩上火虎的話,兩人心頭都覺得沉甸甸的。

    忽然外頭轟隆一聲響,遠(yuǎn)處傳來喧囂奔走之聲,趙十三派人打聽,回來道:“牛角街那邊幾座房子年久失修,被雨水泡塌了。”

    太史闌聽著,仿似終于下定決心,忽然轉(zhuǎn)身,道:“走?!?/br>
    “去哪?”

    “大牢看火虎!”

    ==

    深夜行走在幽長的夾道里,只聽得見腳步濺起的啪啪水聲,連綿的雨從油衣上滑落,在地上旋轉(zhuǎn)出一個個漩渦,中心深黑,邊緣亮白。

    火虎關(guān)在最下一層的地牢里,嚴(yán)加看守,再上面一層,就是那三十個龍莽嶺的俘虜,三十個俘虜不像坐牢倒像度假,有太陽曬,有不錯的牢飯,整天大聲隔牢吹牛,和看守嘻哈一片,據(jù)推官說,他們的案子已經(jīng)報上去,還沒批復(fù)。倒是后報的火虎的案子,很快就定了斬監(jiān)侯,據(jù)說原本是斬立決的,但主管三法司的康王,忽然對這個江洋大盜產(chǎn)生了興趣,說要親自觀刑執(zhí)刑,當(dāng)著受盡大盜荼毒的百姓的面,將這禍害明正典刑。

    康王是先帝駕崩后,當(dāng)前垂簾的皇太后最為信重之人,他的意思,自然沒人違背,火虎的死期就被推到秋后。

    看守地牢的獄卒,雖然面有難色,還是給太史闌開了門,沒辦法,他想到那批被發(fā)去黑莊子的同行,就心里打抖。

    火虎一看見進(jìn)來的太史闌,臉色就變了變,“還在下雨么?”

    他在地牢里,感覺不到外間天時,然而這些日子,獄卒身上濃重的水汽,地牢里越來越濕的用具,都讓他坐立不安。

    他第一句話不是問自己的案子,還在關(guān)心天氣,太史闌微微有些感慨,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想問你,那天堤壩上說的話,是否可信?!?/br>
    “我其實也是官家出身,先祖曾經(jīng)是東堂工部侍郎,專管水利修建,土木工程,尤以精通水利聞名,家里有他留下的一本《河疏》,是他一生治水經(jīng)驗總匯,有一套專門的方法,可以了解各類堤壩狀況,提前查知水患……”火虎嘆氣,“這一場雨,如果在半月之內(nèi)停止,沂河壩當(dāng)可無憂,可是快一個月了,雨還沒停,我可以斷言,沂河壩隨時都可能垮塌!”

    “把你知道的情況寫下來?!碧逢@遞給他紙筆,“我去向府尹請示?!?/br>
    火虎卻慚愧地?fù)u搖頭,“我不認(rèn)字……”

    太史闌一怔,火虎卻冷笑道,“我便能寫下來,你們這個府尹,還是不會理你。去年沂河壩已經(jīng)加固過,我卻聽出底下出現(xiàn)無數(shù)裂縫,定樁木可能也已經(jīng)腐朽,加固?加到哪里去了?他是一地主官,加固堤壩是他主持,你說,這里面都有什么事?他會允許你‘危言聳聽’?”

    太史闌默然,火虎嘆息,“有些東西我也不能確定,那天在堤壩上時辰太短,如果再給我機(jī)會好好查看,最起碼我可以看出,哪幾條堤壩最容易潰壞,哪些農(nóng)田和百姓最容易遭害,可是現(xiàn)在,來不及了……”

    太史闌凝視他半晌,轉(zhuǎn)身就走。腳步踩得雨水咵咵作響。

    她出了地牢,直入前堂,擂響門口的鼓。

    夜半鼓聲,驚得值戍的衙役兵丁都一窩蜂的跳起來,里頭的府尹也匆匆著衣到前堂,結(jié)果看見站在堂前的是太史闌,臉色都變了。

    “太史闌!”張秋冷著臉,厲喝,“深更半夜的你發(fā)什么瘋!”

    “上萬人命、千畝良田、一城民生、瘟疫災(zāi)害?!碧逢@道,“大概能讓我發(fā)瘋。”

    “什么意思?”

    “沂河壩要垮了。”

    堂上靜了一靜,隨即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負(fù)責(zé)水利的孫同知,和河伯所大使金正,當(dāng)晚正好都當(dāng)值,最先爆發(fā)出大笑的也是他們。

    “胡扯什么……”孫同知笑得抱住了肚子,“沂河壩建成不過十年,去年剛剛修固!你危言聳聽,也不能這樣!”

    “太史闌,你再胡言亂語,府尹大人包容你,我可不饒你,你這什么意思,是說我失責(zé)嗎?”金正笑完,臉皮一緊,冷冷瞪著太史闌。

    “太史闌,你過分了!”吳推官道,“你是典史副手,水利是同知大人和河伯所的事,你越級插手了!”

    “太史闌。”張府尹一直沒笑,眼神里閃著幽沉的青光,“你夜半擂鼓,胡言亂語,驚擾同僚,越權(quán)越級插手水利工程之事,按例該給你處罰,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下去!”

    “上萬人命,一地良田。”太史闌望定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越不過你們的尊嚴(yán)、面子,政績,和私心?!?/br>
    “放肆!”

    “堤壩何等大事,我們?nèi)ツ陝倓偧庸蹋愂汤扇ツ甓瑏硪暡?,還夸我北嚴(yán)防水工程穩(wěn)固踏實,他是水利大家,還抵大家,還抵不過你的見識?”孫同知厲聲道,“你再胡言亂語,擾亂人心,莫要怪我不客氣!”

    “我治下的事,我自己承擔(dān),無知蠻女,滾出去!”河伯所大使金正勃然大怒。

    張府尹伸出手,擺了擺。

    “不必爭吵,有辱官緘?!彼?,“本府向來對下屬一視同仁,雖然你已經(jīng)犯錯,逾越,但堤壩關(guān)乎民生,本府也給你一個機(jī)會,你拿出堤壩將垮的證明來。還有,是誰告訴你堤壩將垮的?”

    “火虎說的?!碧逢@道。

    “哈哈……”又一陣狂笑,暴怒的嘴臉化為無盡的嘲諷,連張府尹都忍不住撲哧一笑。

    “我的天,還以為什么真知灼見,或者這位真遇見了什么高人。”金正大笑,“居然去聽一個死囚的胡言亂語,這死囚還是殺人無數(shù),害民無數(shù)的大盜,太史闌,你瘋了嗎!”

    “私下交聯(lián)匪徒,竟然還將言語上遞公堂!”吳推官大怒,“太史闌,你當(dāng)真以為你是二五營學(xué)生,我們就不能處罰你嗎?”

    “真遺憾沒把景泰藍(lán)帶來?!碧逢@側(cè)頭對蘇亞道,“這些嘴臉很有參考性?!?/br>
    蘇亞嘴角一抿,低頭。

    這世上最氣人的態(tài)度,不是咆哮對罵,不是淡定蔑視,而是完全當(dāng)笑話在看戲……

    一堆人的臉都青了,罵沒有用,吵也沒有用,那個女人就那么站在那里,用一種“你們很好玩”的眼光,籠罩住他們。

    明明知道她只能聽自己的,明明知道失敗的是她,可不知怎的,每個人心里都窩囊得像塞進(jìn)一把茅草,像遇見一場慘敗。

    有一種人,居于下風(fēng)還能讓你感覺到其實是你在仰她鼻息。

    “太史闌,你確實過分了?!卑肷?,張秋陰惻惻地道,“當(dāng)將功折罪。這樣吧,既然你堅持堤壩要潰,堅持要管你不該管的事,那么你就去堤壩下方的三田村,實地查看沂河壩的情形,隨時向本府回報。如果真的堤壩被淹,三田有人傷亡,你一樣要承擔(dān)責(zé)任,明白嗎?”

    太史闌面無表情看著他,躬躬身便走。

    身后,河泊所大使金正冷笑傳來,“你還是祈禱你的預(yù)言不會成真吧,因為三田地勢最低,堤壩無論潰在哪里,三田必定遭災(zāi),你就和你愛護(hù)的百姓們,同生共死去吧,或者你也可以散布你的‘沂河將潰論’,看誰會信你的,哈哈……”

    太史闌就好像沒聽見,大步走了。

    張秋沉默著,看著太史闌的背影,良久,轉(zhuǎn)頭,和孫同知眼神對碰。

    意味深長。

    ==

    回到自己的院子,太史闌先坐下來寫了一封信,找來趙十三,道:“找個可靠的人,交給你主子?!?/br>
    趙十三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太史闌那種淡定命令的語氣,接過信,嗤道:“看情況,國公不是誰想見就可以見的?!?/br>
    “誰說要見他?!碧逢@奇怪地看他一眼,“花瓶能堵漏?”

    “你……”

    “沂河壩要垮,我信。本地官府不能指望,我只有找他出手?!碧逢@道,“請他撥些工人,安排些木料土石沙袋,最好再找些治河能手來。至于他,別來?!?/br>
    “呃……”趙十三心想主子一定會生氣的……

    “他來了還要人伺候,添亂?!碧逢@已經(jīng)走開,去收拾包袱,“景泰藍(lán)拜托你照顧。”

    “干嘛去……麻麻。”景泰藍(lán)不知何時醒了,站在門口,睡眼惺忪地問。

    “下鄉(xiāng)。”

    “一起。”

    “不行?!?/br>
    景泰藍(lán)四十五度水汪汪天使角對太史闌望了一陣,太史闌視若不見,走來走去收拾包袱。

    良久,小子揉揉臉,搖搖擺擺回去了,沒發(fā)表啥意見。

    ==

    當(dāng)晚,一騎快馬奔出北嚴(yán),直向東昌城去。

    東昌城西南,有莊園名“雅園”,是東昌一位富商的別院,不過最近獻(xiàn)了出來,供京中來的貴人暫住,此刻雖已入夜,但園內(nèi)燈火通明,人影交錯,顯見得十分熱鬧繁華。

    園內(nèi)東苑,軒廈深深,明燭高燒,幾案前閑閑半躺著容楚,面前一堆文書信箋。

    “干得不錯?!彼归_一封文書,細(xì)細(xì)閱讀,隨即輕笑。

    那封文書上,標(biāo)記著“龍莽嶺突襲事件”,下一封,則標(biāo)記著“通城事件”。

    他的總幕僚,貼身侍從中排行第四的文四,立在一邊,抓著一疊標(biāo)記特殊的文書,笑道:“主子,這里還有十三寫來的密信,就是您說的,關(guān)于太史闌一切大小瑣事,您怎么不看?”

    “她生病沒?”

    “沒有。”

    “受傷?”

    “沒有?!?/br>
    “被人欺負(fù)?”

    “沒有?!?/br>
    “心情不好?”

    “似乎沒有?!?/br>
    “和景泰藍(lán)兩個活蹦亂跳,各種欺負(fù)人?”

    “這個有?!?/br>
    “一路爭執(zhí),一路打架?”

    “完全有?!?/br>
    “那還看什么?!比莩醒笱蟛痖_下一封標(biāo)記“北嚴(yán)”的信箋,“無病無災(zāi),一路禍害,人人倒霉,唯她不敗。哦對了,十三肯定還說了扶舟如何對太史闌獻(xiàn)殷勤?!?/br>
    “主子不著急么?”文四笑容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