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觀天寒,你別在這兒跟我任性耍小孩子脾氣?!?/br> “你不就是因為沒保護好二嫂便自暴自棄,想把憤怒轉(zhuǎn)移到襄陽府頭上,好借此來讓自己安心嗎?你查清楚,弄明了了嗎?逃避現(xiàn)實有什么用?你這也叫給二嫂報仇?” 她不留情面地下結(jié)論,“自私自利?!?/br> “除了無能狂怒,還是無能狂怒。我看你七八年過去也沒多少長進?!?/br> 觀天寒用力地抿著嘴唇,欲言又止地左右努動。 或許是少年時挨了meimei不少毒打,讓觀亭月這么一懟,頓時使身體回憶起了當(dāng)年被揍的恐懼,他聲音立馬就低下去了,不甘心地瞥了她兩眼,卻只敢含糊不清地悄悄碎碎念。 那模樣,居然還有點委屈。 盡管不知念叨的是什么,但觀亭月猜想他多半是在罵自己。 一旁的朱管事和金大少爺何曾見過觀天寒聽話成這樣,皆默默地閉上嘴。 這姑娘好兇! 一直以來她的舉止言談都算得上溫和端莊,挺符合名將之后的身份。金臨昨日只看到觀亭月因燕山的事頗有幾分不悅,但也是稍含慍色罷了,哪里知曉她還會如此悍勇,竟不由暗自咽了口唾沫。 氣氛在一片尷尬里冷肅片刻,燕山是第一個回過神的,他望著滿桌的反應(yīng),有些見怪不怪地一笑,恍惚間感覺此情此景久違得過分熟悉,莫名品出點懷念的味道。 只要不是對著自己。 好像她偶爾這么兇旁人一下也蠻不錯的。 “咳。”作為全場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觀行云適時站出來和稀泥,“都是一親兄妹,吵架多傷和氣。” “依我看咱們不妨各自回去冷靜冷靜,橫豎要做決定也不差這一時。是吧?小月兒?!?/br> 他的指向太明顯,臺階都擺在腳底了,觀亭月不可能不下來。 于是,短暫的會談就到此不歡而散。 這還是踏上尋親之路后,她頭一次和多年未見的兄長重逢,卻鬧得如此悶悶不樂。 整整一上午,觀天寒好似失蹤一般,四處找不見人影,他瞧著格外忙,卻也不曉得是在忙什么,但總不會讓自己無事可做。 偶爾去山頭的各個關(guān)卡看看防務(wù),偶爾在莊子里的崗哨處轉(zhuǎn)悠挑刺。 仿佛一旦得閑,他就會沒來由地感到空茫和不安。 等快用午飯了,觀亭月才在一間屋宅前發(fā)現(xiàn)他。 觀天寒正安靜地坐于門檻之上,腦袋輕靠在旁邊,目光飄忽地盯著虛里一陣出神。 當(dāng)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映入視線時,她隱約意識到自己的話或許說得重了。 印象中,二哥是個笨拙的直腸子,心眼兒實又別扭,觀亭月甚至想不出他會怎樣刻意去討姑娘家的喜歡。 正是由于不會討好,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在乎才最純粹吧。 畢竟細(xì)水往往流深。 而她自始至終只站在“為他著想”“輕重權(quán)衡”的角度上分析利害,卻忘記了二哥本該是他們之中最難受的人。 觀亭月走近時,后者連眼皮也沒眨一下。 她帶著一點討好的意味,攏住裙子坐到觀天寒旁邊。 對方的眼神雖八風(fēng)不動,人倒是挺勉強地往角落挪了些許距離。 身體力行地表示——別挨著他。 “喂。”觀亭月拿手肘捅了兩下她二哥的胳膊,“哥,在想什么?” 青年生無可戀地注視著院中凋敗的花草,一言不發(fā)。 她碰了壁也不灰心,鍥而不舍地問,“哥,我二嫂是不是很漂亮?你跟她怎么認(rèn)識的?” “有正兒八經(jīng)地表白過心意嗎?” 言罷又揣測道,“該不會……是人家主動的吧?” 觀天寒仍舊不吭聲,打定了主意要當(dāng)個雕塑不想搭理她。 觀亭月無計可施地晃著剛揪下的一根狗尾巴草,思索片刻,忽然靈機一動地站起來,一面偷偷打量他的反應(yīng),一面走進身后的房間內(nèi),不厭其煩地沒話找話。 “這是你和二嫂的房間啊?布置得很有心思嘛?!?/br> 和大哥那金燦燦的宅子相比,山莊的一切都透著低調(diào)。 比如乍一看只瞧見滿屋暗色的桌椅柜案,并不起眼,然而仔細(xì)打量,才發(fā)現(xiàn)竟全是品質(zhì)上層的金絲楠木。 陳設(shè)與格局各有講究,她身處其中,縱然說不出個一二三,但視覺是十分賞心悅目的。 正對著的多寶閣上擺放著不少書籍,前面的案桌里,鋪好的箋紙還未有墨跡落筆。 觀亭月信手翻了翻,“肯定是我二嫂的手筆——你是沒那個天賦的?!?/br> 從她一進門觀天寒便在后面悄無聲息地緊張,忍到此時可算是開了口:“……別碰。” “她走以后,所有東西皆維持著原樣,你不要打亂了!” 聽見自家哥哥還肯動尊口,觀亭月便知曉他已經(jīng)沒生自己的氣了,“知道知道,這就放回去?!?/br> 她剛要把書原封不動地擱到架子里,動作驀地一頓,約莫是有點奇怪,然而很快便小心仔細(xì)的輕拿輕放。 “《五禽戲》《八段錦》《口技二十三式》……二嫂還看這種書呢?” 觀亭月又坐回他身側(cè)。 “嗯……他們家祖上是開賭坊起家,三教九流中打滾,江湖上的武技多少會學(xué)一點?!?/br> 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下,沉思著掰折那根狗尾巴草。 觀亭月不說話,觀天寒就更不會說話了,兩個人突然長久地緘默著,久到連枝頭休憩的鳥兒都百無聊賴地展翅高飛。 她在輕輕的撲騰聲中沒來由地問:“二哥?!?/br> “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后者大概沒料到她會這么問,轉(zhuǎn)頭驚訝了一下,末了,緩緩地收回目光。 “我……” “我說不好。” “或許便是……無論自己身處何方,總想知道她在做什么,想跟在她左右?!庇^天寒的眉目無端變得有些溫柔,“她笑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盯著她看;不高興的時候,也會想著去瞧瞧她?!?/br>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會控制不住地要去尋找,擔(dān)心她受傷、受委屈……” 觀亭月眸中一動。 思緒千絲萬縷地在腦海里奔涌而過,把厚重的經(jīng)年和這短短的半載歲月濃墨重彩地在心頭加持了一遍。 她聽見耳畔那無邊懷念凝結(jié)的笑意。 “只要是能和她待在一處,哪怕坐著閑聊,也是一件極美好的事情?!?/br> * 觀亭月自觀天寒的小院里出來,路上就反反復(fù)復(fù)琢磨他說的那些話。 她很少見二哥對什么事物如此認(rèn)真,他的感情從不鋪張浪費,全都小心翼翼地攢起來,一點不剩地給了自己傾其一生所認(rèn)定的人。 縱然這輩子孤寡到老不再另娶,她也不會感到奇怪。 原來全心全意地眷戀一個人,是這樣的嗎? 觀亭月若有所思地走在山莊交錯縱橫的白墻青瓦之下,冷不防一轉(zhuǎn)角,碰到了剛打穿堂而過的燕山。 她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不知不覺地走回了花廳。 “你去哪兒了?”他轉(zhuǎn)身,“一整天找不見人?!?/br> “哦,我方才和……” 在那個當(dāng)下,觀亭月的意識中,猝然冒出了一句話。 ——她若不在我眼前,就會想要去找她,擔(dān)心她受傷、受委屈…… 燕山半晌沒等到下文,不禁奇怪:“和什么?” 第74章 她原本準(zhǔn)備的“還人情菜”,…… 觀亭月出神地站在原地, 目光像是看著燕山,又像是無處著落地飄在半空。他明澈的星眸里仿佛溢著清泉,干凈得能讓人一眼便沉浸其中。 片刻后, 她激靈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 如夢初醒似的,終于將飄忽不定的視線轉(zhuǎn)回燕山身上。 前言不搭后語地說:“……是不是該吃飯了?” 他皺眉, 莫名不解:“什么?” 觀亭月卻突然心情很好地握住他的手腕,“走,跟我來?!?/br> “走?……去哪兒?!?/br> 燕山話音未落,就被她拽著在山莊的回廊間一路小跑。 穿過正廳, 拐進冗長曲折的水榭。 許是沿途吹了些風(fēng),觀亭月五指都是寒涼的,縱然隔著層衣料仍舊冷硬地穿透到肌膚里。 燕山微微垂目,于是將掌心一翻, 反握住她的。 幾堵高墻圍起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門口堆著兩擔(dān)柴禾與一只裝滿水的大木桶。 她左右巡視著,似乎覺得是找對了地方, 輕輕點頭松開手。 鼻息間嗅到濃郁的油煙味,燕山不由狐疑地自語, “庖廚?” “你帶我來這兒作甚么?” 近處正有張木桌,觀亭月不由分說地推著他過去,將人摁在了矮凳上坐好。 “你就坐在這里等我……”她回憶了一下手冊, 用詞非常精準(zhǔn), “一個時辰外加兩炷香?!?/br> 然后又補充,“不要多問?!?/br> 燕山側(cè)頭瞧著她繞開自己,往內(nèi)廚方向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