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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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重明能感覺到白石巖的腳在桌下輕輕碰了一下自己,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 “也是趕巧了,我們家的商船在海上撈起來一條快沉的船,船上正好有潘公公一份貨,我怕潘公公著急,想著早些告訴他這個消息,正好就順手討下來了?!?/br> 他微微一笑:“皇上常與家父說起,殺生造業(yè)障,哪怕是個下奴,想必這樣也不是皇上樂于見到的事,又在外面大張旗鼓的,傳到皇上耳中,總是不好?!?/br> 聽他提起皇上,沒人再敢冒刺多說什么。 白石巖有些不快。 城中這些人是不是把柳家盯得太緊了?難不成每次重明不管跟誰接觸,都會要他們警鈴大作? 柳重明向他微微搖頭,讓他不要大驚小怪地嚇自己。 “重明說得對,畢竟是條人命,更何況那孩子也是個少見的怪物,死了可惜?!苯兄唤?jīng)心地接口。 “怪物?哪里怪?”慕景德好奇。 這個問題有很多人可以給他解答。 “王爺有所不知,這孩子的眼睛長得跟別人不一樣,一只是金色,一只是藍(lán)色?!?/br> “杜掌柜當(dāng)初的說法還有,那孩子從不會說謊,不是不敢,是不會,謊話說不出口,天生的?!?/br> “算了吧,杜掌柜的話能聽嗎?他還說那孩子卜卦百發(fā)百中呢,我上次過來,半個字也沒聽到,明明就是個小啞巴?!?/br> “對啊,他們的話能信嗎?說的越邪乎,要的價越高。你是第一天出來玩嗎?” “也不一定啊,上次我去撞仙樓,先生說我第二天會破財,我就一天沒出門,結(jié)果果然平安無事?!?/br> 有人笑著接口:“這種就是純騙人,我是不知道你出門會不會有事,只知道你遇見他,倒真是破了財。” 一片哄堂大笑聲中,慕景德也笑起來:“江湖術(shù)士招搖撞騙,聽個有趣就好了,哪還能當(dāng)真?” “王爺,我倒覺得那孩子有趣得很,”江行之笑容淡淡的:“我?guī)啄昵耙瞾碚宜愤^一卦?!?/br> 慕景德聽他說得正式,忙問:“什么結(jié)果?”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搖頭,杜掌柜解釋說,這就是諸事順利的意思,結(jié)果那段時間我做什么都當(dāng)真還挺順利的。” 慕景德也忍不住大笑起來:“行之啊,你一本正經(jīng)說這種笑話,一點(diǎn)也不好笑?!?/br> 一群人跟著笑起來。 “能讓王爺開懷一笑,也算是我一件功勞了?!苯兄D(zhuǎn)過臉,問身旁的柳重明:“重明呢?有沒有玩過這些?” 柳重明微笑搖頭。 他早說過自己雖然不信,卻不會不敬,這些人一面期盼著能有人占卜出未來,一面又用褻瀆的“玩”字來說起這件事,當(dāng)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江行之笑:“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重明不信,省了銀子,卻少了許多樂趣。” “行之兄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柳重明反問。 “什么?”江行之問。 “從前有三個讀書人進(jìn)京趕考,臨行之前向一名算命先生問應(yīng)試結(jié)果如何,算命先生舉起一根手指,結(jié)果三人里當(dāng)真只有一人考上?!?/br> 慕景德贊嘆:“這倒是算得準(zhǔn)?!?/br> “王爺贊得早了,”江行之笑應(yīng):“這算命先生耍了個心眼,無論這三人一起考上,還是一起落榜,只考上一人,還是一人落榜,都在他一根手指的算計中。” 慕景德這才明白故事里的門道,不由笑道:“倒是好狡猾的方法?!?/br> “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苯兄o他斟了酒,岔了個話題:“王爺,就算是沒有卜卦一事,您也該看看那孩子的眼睛,當(dāng)真是玲瓏剔透,非人間之物?!?/br> 之前便已經(jīng)聽旁人說了“小怪物”的樣子,江行之的話更讓他有些興趣。 “行之,因為這個,你今天改選了奇晟樓?” “王爺見多識廣,我可是絞盡腦汁才想起來,這里有個樂子,王爺若是高興了,別忘了重重打賞啊?!?/br> 柳重明與白石巖對視一眼,借卜卦之口說點(diǎn)什么危言聳聽牽扯不清的話,這情況他們也見過不止一次了。 曾經(jīng)有位司天官便在類似的局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角色。 那一次,懷王被連累得禁足三個月,直到最后那位司天官被押入大牢嚴(yán)刑拷問時,才吐露真相。 懷王雖被放出,皇上卻壓下了挑起事端的根由,沒容許更大的波瀾掀起。 眼下的情況不明,讓柳重明也想不出,身為齊王幕僚的江行之提到“那孩子”,真的是單純獵奇有趣,還是以誰為目標(biāo)? 面對白石巖詢問的目光,柳重明也只能歉然地?fù)u搖頭。 只是因為江行之說起,他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在潘赫府外,也不當(dāng)真是悲憫一條性命還是別的什么,居然會出手救起小小一名下奴。 可更讓他記懷的是,那個孩子在他懷里拼了命地靠攏他,像是張皇無措的小獸終于找到了一處安心之所。 還有那幾句越來越清晰的低語。 “重明……重明……” 柳重明的頭有點(diǎn)疼——他完全想不明白,為什么一個身份低微的下奴敢用這樣的名字叫他。 而且還帶著這樣眷戀的意味,他們頂多只能算是見過兩面而已。 為什么他最近總是會遇到各種古怪的事呢? 這邊說說笑笑中,已經(jīng)有下人去尋了外面的小二,給樓里舉牌的事打了招呼。 沒過多久,樓梯上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奇晟樓主人杜權(quán)一臉笑意地先進(jìn)了門。 “給各位爺請安,敢問是哪位爺要請個卦嗎?” 他的眼睛飛快地環(huán)視一圈,許多人都是京中常露面的貴客,他都認(rèn)得,自然也認(rèn)得安定侯世子在席,可還有一人坐在世子的上席。 京中多貴人,可是這個年紀(jì)又能坐在世子上席的,也就那么幾個。 杜權(quán)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惶恐,不敢多看,也不敢把視線停留在誰的身上,只能謹(jǐn)慎地看著桌上,等著有人接他的話。 “杜掌柜生意興隆,”江行之微笑著給他解圍:“我好幾年沒過來看了,沒想到杜掌柜這里的卜卦牌子撤了,出了什么事嗎?” 杜權(quán)尷尬地賠笑:“江長史繁忙,也沒出什么大事,就是……” 他吞吞吐吐半晌,這話雖然說出來會損失大半的銀子,之前的不少人就是聽完就走,可如果不把明話說在前面,萬一一會兒沒什么結(jié)果,讓這些貴人覺得自己被平白戲耍了,恐怕會吃不了兜著走。 這些人可都不是傻子。 “就是……”他苦笑:“小曲哥年紀(jì)也大了,想是吃多了人間煙火氣,沒小時候那么靈光,二十次里能有一次說出點(diǎn)什么就是好的,其他都只搖頭不知,小人不敢賺這個虧心錢,只能撤了他的牌子?!?/br> “只搖頭?”江行之敏銳地捕捉到其中的字眼:“搖頭是什么意思?” 杜權(quán)詫異,不知該怎么解釋,只能慌慌張搖頭:“這……這樣,搖頭就是不知道……” “這樣啊,”江行之輕輕用扇子擊著手心,笑著向慕景德說道:“公子,我剛剛忽然有個疑惑?!?/br> 在不方便明示身份的時候,他們都是這樣稱呼慕景德。 “行之,你就別吊人胃口了,”慕景德了解自己的這位手下,也知道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有這么彎彎繞繞的心思,否則也不會需要這些謀士幕僚:“有什么事就直說。” “不是什么要緊事,我只是想起來,上一次這孩子也是只搖頭,杜掌柜自作主張地解釋,說我無病無災(zāi),諸事順利?!?/br> 江行之輕笑:“剛剛聽了重明提起的那個故事,我忽然想知道,這個‘搖頭’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不知道?卜不出?還是不肯說呢?” 在這說話間,雙手反捆在身后的少年被推進(jìn)門,剛踉蹌兩步,被人一腳踢在膝彎處,跪倒在地。 聽到江行之的話,他微微喘息一下,慢慢抬起了頭。 曲沉舟知道,自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