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遠(yuǎn)處的西恩娜已經(jīng)停下了腳步，站在私人游艇云集的碼頭區(qū)，正苦苦哀求一位船主。

    別讓她上船！

    他越跑越近，可以看到西恩娜哀求的對象是一位青年。青年站在一條時髦摩托艇的船舵旁，正準(zhǔn)備將它駛離碼頭。他滿臉帶笑，但彬彬有禮地?fù)u著頭。西恩娜繼續(xù)打著手勢，可船主似乎不為所動，轉(zhuǎn)身開始發(fā)動船。

    蘭登離她越來越近。西恩娜瞥了他一眼，臉上寫滿了絕望。在她下面，摩托艇的兩個尾掛發(fā)動機快速轉(zhuǎn)動起來，掀起一團(tuán)水花，推動著摩托艇離開了碼頭。

    西恩娜突然飛到了空中。她從碼頭縱身跳向大海，砰的一聲落在摩托艇的玻璃鋼船尾上。船主聽到撞擊聲后轉(zhuǎn)過身來，難以置信的表情寫在他的臉上。他猛地一拉cao縱桿，船開始在原地空轉(zhuǎn)，此時離碼頭大約二十碼遠(yuǎn)。他怒氣沖沖地吼叫著，向船尾這位不請自來的乘客走去。

    見船主走來，西恩娜不費吹灰之力就往旁邊一閃身，抓住了船主的手腕，利用他走過來時的沖力，將他舉起來扔到了船緣外。船主頭朝下地栽入水中，但立刻又浮到了水面上，一邊在水里撲騰，一邊不停地高喊——無疑是土耳其語臟話。

    西恩娜似乎不為所動。她把一個救生圈扔進(jìn)水里，走到船頭，將兩個cao縱桿往回一推。

    引擎發(fā)出一陣轟鳴，摩托艇加速駛走了。

    蘭登站在碼頭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無奈地望著漂亮的白色船身劃過水面，變成黑夜里的一個魅影。他抬頭凝視著地平線，知道西恩娜現(xiàn)在不僅能夠到達(dá)遠(yuǎn)處的海岸，還能到達(dá)從黑海到地中海之間蛛網(wǎng)般密布的各條水道。

    她走了。

    船主在附近爬上岸，站起身，匆匆去報警。

    蘭登眼見著那條偷來的摩托艇上的燈光越來越弱，心中突然無比孤獨。引擎的轟鳴聲也漸漸遠(yuǎn)去了。

    這時，引擎聲戛然而止。

    蘭登凝視著遠(yuǎn)處。她關(guān)了引擎？

    摩托艇上的燈光似乎不再遠(yuǎn)去，而是在黃金角的細(xì)浪中微微上下跳動。不知為何，西恩娜·布魯克斯將船停在了那里。

    她沒有油了？

    他將雙手放到耳朵后，做成杯狀，仔細(xì)傾聽，終于聽到了引擎空轉(zhuǎn)的突突聲。

    既然船上還有油，那她在干什么？

    蘭登等待著。

    十秒。十五秒。三十秒。

    然后，沒有任何征兆地，引擎再次轟鳴起來，起初有些不大情愿，隨即變得非常果斷。蘭登驚訝地看到，摩托艇亮起了轉(zhuǎn)向燈，掉頭朝他駛來。

    她回來了。

    船越來越近，蘭登看到西恩娜站在方向盤后，兩眼無神地盯著前方。離岸三十碼時，她開始減速，將摩托艇安全地?？吭诹怂鼊倓傠x開的碼頭。然后，她關(guān)上了引擎。

    四周一片寂靜。

    蘭登朝下面望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恩娜一直沒有抬頭。

    她用雙手捂著臉，弓著背，身體開始顫抖。當(dāng)終于抬頭看向蘭登時，她的眼里噙滿了淚水。

    “羅伯特，”她在抽泣，“我不能再逃了。我已無處可去?！?/br>
    98

    已經(jīng)釋放了。

    伊麗莎白·辛斯基站在蓄水池入口臺階的底部，呆呆地凝望著空空蕩蕩的洞窟。她戴著呼吸器，因而感到呼吸有些困難。雖然無論下面有什么樣的病原體，她或許早已接觸到了，但穿上防化服、隨著srs小組進(jìn)入這荒涼的空間時，她還是感覺安全了許多。他們都穿著肥大的連體衣，頂上與密封頭盔相連，那樣子像一群宇航員在攻破一個外星人的宇宙飛行器。

    辛斯基知道，在上面的街道上，幾百名驚恐不已的音樂會聽眾和音樂家正擠在一起，茫然不知所措。許多人因為一窩蜂擁出來時受了傷，正在接受治療，其他人則已經(jīng)徹底逃離了這里。她慶幸自己逃出去時只是膝蓋有些擦傷，外加護(hù)身符斷了而已。

    只有一種接觸性傳染病的傳染速度超過病毒，辛斯基心想，那就是恐懼。

    樓上的大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進(jìn)行了密封處理，并且有當(dāng)?shù)鼐彀咽?。辛斯基原以為?dāng)?shù)鼐斓絹砗?，她不得不與他們進(jìn)行司法交涉，可當(dāng)他們看到srs小組的防化裝備，聽到辛斯基提醒他們這兒可能會有瘟疫時，任何潛在的沖突立刻煙消云散。

    我們只能依靠自己了，世界衛(wèi)生組織總干事想。她呆呆地望著森林般的柱子在瀉湖中的倒影。誰也不想下到這里來。

    在她身后，兩位特工將一塊巨大的聚氨酯板橫著鋪在入口臺階底部，然后用熱風(fēng)槍將它粘貼到墻上。另外兩名特工在木板人行道上找到了一塊空地，已經(jīng)開始擺放各種電子設(shè)備，仿佛在準(zhǔn)備分析某個犯罪現(xiàn)場。

    一點都沒有錯，辛斯基想，這就是一個犯罪現(xiàn)場。

    她的眼前再次浮現(xiàn)出從蓄水池中逃出去的那個身披蒙面長袍的女人形象。種種跡象表明，西恩娜·布魯克斯冒著生命危險破壞了世界衛(wèi)生組織控制疾病傳播的努力，并且完成了佐布里斯特的邪惡任務(wù)。她下到這里，戳破了那只索魯布隆塑料袋……

    蘭登追趕西恩娜，消失在了黑夜中。辛斯基仍然沒有得到任何消息，不知道那兩個人情況怎么樣。

    我希望蘭登教授平安無事。

    布呂德特工站在木板人行道上，水正從他身上滴落下來。他呆望著顛倒的美杜莎雕像，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么。

    作為srs特工，布呂德受過專門訓(xùn)練，知道如何從宏觀上看問題，將任何迫在眉睫的倫理或個人問題放到一邊，集中精力從長遠(yuǎn)的角度來盡可能多地拯救生命。在今天這一刻之前，他很少考慮過個人健康所面臨的威脅。我蹚水走近了這玩意兒，他想，責(zé)備自己居然采取如此冒險的行動，但同時也知道自己別無選擇。我們需要立刻做出評估。

    布呂德強迫自己將思緒集中到手頭的任務(wù)上，也就是執(zhí)行b方案。遺憾的是，在疾病控制危機中，b方案永遠(yuǎn)只有一個：擴大隔離半徑范圍。與傳染病交鋒常常像撲滅一場森林大火：你有時不得不做出讓步，犧牲一場局部戰(zhàn)斗，希望贏得整個戰(zhàn)爭的勝利。

    此刻，布呂德仍然沒有放棄全面控制這個想法。西恩娜·布魯克斯最有可能是在人群歇斯底里地疏散前幾分鐘才戳破那只塑料袋的。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有幾百人逃離了現(xiàn)場，這些人仍有可能因距離病原源頭較遠(yuǎn)，沒有被傳染到。

    除了蘭登和西恩娜，布呂德意識到。這兩個人都在“零地帶”，如今都在城里的某個地方。

    布呂德還擔(dān)心著另一件事——一件不符合邏輯的事一直在他心中揮之不去。他在水中的時候并沒有發(fā)現(xiàn)真正破裂的索魯布隆塑料袋。他認(rèn)為，如果西恩娜弄破了那只塑料袋——無論是將它踢破、扎破還是采用了什么其他方式——他應(yīng)該會看到碎片在什么地方漂浮。

    可是布呂德什么都沒有看到。塑料袋的任何殘片似乎都消失了。布呂德不相信西恩娜會帶走那只塑料袋，因為此時的塑料袋只會是一團(tuán)黏糊糊、正在溶解的臟東西。

    那么它在哪兒呢？

    布呂德有種不安的感覺，他覺得有什么東西自己沒有考慮到。即便如此，他還是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一種疾病控制的新策略上，但這就要求他回答一個關(guān)鍵問題。

    這種接觸性傳染病目前的傳播半徑是多少？

    布呂德知道自己幾分鐘后就必須回答這個問題。他的小組已經(jīng)在木板人行道上放置了一些便攜式病毒檢測儀，從瀉湖開始，漸漸地越放越遠(yuǎn)。這些儀器被稱作多pcr單元，采用多聚酶鏈反應(yīng)來檢測是否有病毒污染。

    布呂德仍然抱有希望。由于瀉湖中的水是死水，而且病原體剛剛被釋放出來，所以他相信pcr設(shè)備能夠檢測出面積相對較小的污染區(qū)域，然后，他們就能運用化學(xué)物和抽吸等手段進(jìn)行處理。

    “準(zhǔn)備好了嗎？”幾名技術(shù)員通過喇叭筒高聲喊道。

    蓄水池里的特工們?nèi)钾Q起了大拇指。

    “測試樣本?！崩韧矀鱽砹酥噶?。

    在整個洞窟內(nèi)，分析師們彎下腰，啟動各自負(fù)責(zé)的pcr設(shè)備。每臺設(shè)備開始分析cao作員所在位置的樣本。這些位置以佐布里斯特的瘟疫為中心，以圓弧狀向外擴延，圓弧之間的間隔越來越寬。

    蓄水池內(nèi)一片寂靜，每個人都在等待著，祈禱能只看到綠燈亮起。

    接著，結(jié)果出來了。

    離布呂德最近的儀器上，病毒檢測燈開始亮起了紅燈。他渾身的肌rou開始發(fā)緊，他將目光轉(zhuǎn)向下一臺儀器。

    那上面的紅燈也開始閃爍。

    不。

    驚訝的耳語聲在洞窟四處回蕩。布呂德驚恐地看到，pcr設(shè)備一個接一個開始亮起紅燈，一直穿過蓄水池，直到入口處。

    哦，上帝啊……他想。不斷閃爍的紅色檢測顯示燈像一片燈海，繪制出一幅再明確不過的畫面。

    污染半徑之大已經(jīng)超出了想象。

    整個蓄水池中到處都是病毒。

    99

    西恩娜·布魯克斯蜷縮在偷來的摩托艇駕駛盤旁，羅伯特·蘭登低頭凝望著她，竭力弄明白自己剛才所目睹的一切。

    “我相信你很鄙視我?！彼槠f，眼淚汪汪地抬頭望著他。

    “鄙視你？！”蘭登大叫道?！拔腋静恢滥闶钦l！你只是一味地在騙我！”

    “我知道，”她低聲說。“對不起。我只是想做正確的事?！?/br>
    “釋放出一種瘟疫？”

    “不，羅伯特，你不明白?！?/br>
    “我不明白！”蘭登回答道。“我明白你蹚水過去，弄破了那只索魯布隆塑料袋！你是想趕在人們能夠控制住它之前將佐布里斯特的病毒釋放出去！”

    “索魯布隆塑料袋？”西恩娜的眼睛里帶著疑惑?！拔也幻靼啄阍谡f什么。羅伯特，我去蓄水池是想阻止貝特朗制造出來的病毒……把它偷走，讓它永遠(yuǎn)消失……不讓任何人去研究它，包括辛斯基博士和世界衛(wèi)生組織。”

    “把它偷走？為什么不讓世界衛(wèi)生組織得到它？”

    西恩娜深吸了一口氣?！澳悴恢赖氖虑樘嗔耍蛇@一切現(xiàn)在已毫無意義。羅伯特，我們來晚了。我們原本就沒有機會?！?/br>
    “我們本來是有機會的！病毒原本應(yīng)該在明天釋放！那才是佐布里斯特選定的日子，可是你下到了水中——”

    “羅伯特，我沒有將那病毒釋放出來！”西恩娜喊道?！拔疫M(jìn)入到水中時，確實想找到它，可已經(jīng)太晚了。那里什么都沒有。”

    “我不相信你的話。”蘭登說。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彼龔目诖锾统鲆粋€被水浸透的小宣傳冊?！翱梢苍S這個能管點用。”她將宣傳冊扔給蘭登。“我下水之前發(fā)現(xiàn)了這個。”

    他接住宣傳冊，將它打開。那是蓄水池連續(xù)七場演奏《但丁交響曲》的音樂會節(jié)目單。

    “你看看那些日期?！彼f。

    蘭登將那些日期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明白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知為何，他一直有這樣一種印象，即今晚的演出是首演，也就是連續(xù)一周七場演出中的第一場，目的是引誘人們進(jìn)入到充斥著瘟疫的蓄水池中。但是，這份節(jié)目單卻在講述著一個不同的故事。

    “今晚是最后一場？”蘭登抬起頭來問?！皹逢犚呀?jīng)演奏了整整一個星期？”

    西恩娜點點頭。“我當(dāng)時和你一樣吃驚。”她停頓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憂傷的神情?！傲_伯特，病毒已經(jīng)擴散，而且已經(jīng)擴散了一個星期?！?/br>
    “這不可能?！碧m登反駁道?！懊魈觳攀莻鞑サ娜掌?。佐布里斯特甚至還制作了一塊金屬牌，在上面刻上了明天的日期?！?/br>
    “是的，我在水中看到那塊金屬牌了?！?/br>
    “那么你知道他確定的日期是明天。”

    西恩娜嘆了口氣。“羅伯特，我非常了解貝特朗，盡管我不大愿意向你承認(rèn)。他是個科學(xué)家，也是一個以結(jié)果為導(dǎo)向的人。我現(xiàn)在意識到，金屬牌上的日期不是病毒釋放的日期，而是別的東西，一件對他的目標(biāo)更加重要的東西?！?/br>
    “那會是……？”

    船上的西恩娜一臉嚴(yán)肅地抬起頭來凝視著他?！澳鞘遣《驹谌蚍秶鷥?nèi)達(dá)到飽和狀態(tài)的日期——是對日期的一種數(shù)學(xué)預(yù)測，在那天之后，他制造的病毒將傳播到世界各地……每個人都會感染?！?/br>
    這一前景讓蘭登不寒而栗，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懷疑她在騙人。她的說法有一個致命的漏洞，而且西恩娜·布魯克斯已經(jīng)證明她在所有事情上都謊話連篇。

    “有一個問題，西恩娜，”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如果這種瘟疫已經(jīng)傳播到了世界各地，那人們怎么沒有得病呢？”

    西恩娜扭過頭去，突然之間覺得無法正視他的目光。

    蘭登重復(fù)了一遍?！叭绻烈咭呀?jīng)傳播了一個星期，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得?。俊?/br>
    她慢慢轉(zhuǎn)過頭來對著他?！耙驗椤彼掏掏峦碌卣f，“貝特朗并沒有制造瘟疫。”她的眼睛再次噙滿淚水。“他制造出的東西更加危險。”

    100

    盡管正透過呼吸器順暢地吸進(jìn)氧氣，伊麗莎白·辛斯基還是感到頭暈?zāi)垦！Ｎ宸昼娭?，布呂德的pcr設(shè)備顯示出了恐怖的真相。

    我們控制它的時機早就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