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剪水無話可說，再有反應(yīng)時，只剩下一抹不著痕跡的苦笑，她輕嘆道：“果然是公子的意中人，是我多嘴了?！?/br>
    張剪水輕輕嘆氣，將胸口的郁結(jié)之氣盡數(shù)呼出，不打算再繼續(xù)探究。盛靈玉卻為這話而輕輕一頓，突然道：“不是意中人。”

    不是意中人？

    張剪水微怔，顯然并不覺得盛靈玉為了一個沒有干系的人可以做到這個份上，然而盛靈玉是個端方君子，絕不會說謊，張剪水愣神片刻，緩慢道：“是我失言了，不過請盛公子安心，今夜相遇之事，我絕不會和別人提起?！?/br>
    張剪水躬身行禮，提著宮燈與盛靈玉擦肩而過。盛靈玉得了許諾，理應(yīng)放下心來，可張剪水的話打亂了他的思緒，他的心亂作一團(tuán)，忽然出聲，叫住了張剪水。

    盛靈玉問道：“張姑娘……你為什么會如此想？”

    為什么……會覺得他是去見了意中人？

    張剪水覺得這問題著實奇怪，但她沒有反問，只是想了想，淡淡回道：“因為公子笑了?！?/br>
    張剪水聲音似是落寞，又像是嘆息，她望向盛靈玉的眼睛，平靜地敘說道：“在喚住公子之前，我看到公子在笑，認(rèn)識盛公子這樣久，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你這樣笑。盛公子平日里待誰都是一副守禮的模樣，我還以為你永遠(yuǎn)都不會如此喜形于色，永遠(yuǎn)都不會這般展顏，許是因為這樣才弄錯了，又許是原就是我看錯了，無論哪種，還望盛公子不要介懷?！?/br>
    盛靈玉沒有說話，夜色之中，他的聲音一直沒有響起。

    張剪水直勾勾地看著盛靈玉的臉，想要看清盛靈玉的神色，但盛靈玉并沒有露出她所想之中任何一種或驚訝或遮掩的神情。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語不發(fā)，末了，盛靈玉抬頭去望那宮墻，自言自語道：“是這樣?！?/br>
    張剪水沒有聽懂，可等她乍然望見盛靈玉竟同她一般落寞的側(cè)影，她忽然間覺得，不懂也許也很好。

    原來終究還是有那么一個人。

    也終究不是她。

    ***

    這一夜和盛靈玉見面之后，康絳雪過得糟糕極了。

    他不負(fù)眾望地得了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因為想到某段回憶而尷尬到用腳摳出一只小玉的后遺癥。吃飯的時候、寫書的時候、走路的時候、擼兔子的時候，甚至睡到半夜康絳雪都會因為那天晚上丟臉丟到媽都不認(rèn)的saocao作羞恥到腿抽筋。

    小皇帝實在是太尷尬了，越想越覺得沒有臉去見盛靈玉，為了能茍下去，他干脆一連兩天都在正陽殿內(nèi)閉門不出。

    不過康絳雪人雖然不出去，心里到底還是記掛盛靈玉，他美滋滋地給盛靈玉送給他的玉兔墜子換了個繩子，掛在自己脖子上，時不時便去照照鏡子，加上擔(dān)心盛靈玉見不到他會繼續(xù)擔(dān)心他的身體狀況，康絳雪還特意囑咐了海棠在盛靈玉巡邏的時間出去遛彎，有機會的話就給盛靈玉遞個安心的眼神。

    康絳雪計劃得很好，可想法在第二日剛開始便夭折了，海棠照常去了亭子里，沒想到本該按時巡邏的盛靈玉卻沒有來。

    康絳雪聽了匯報，十分吃驚：“……你確定他沒來？”

    海棠應(yīng)道：“確定，奴婢看了好幾圈呢，那隊人里就沒有盛公子。”

    盛靈玉是個絕不會玩忽職守的人，既然進(jìn)了禁軍，絕不可能會違規(guī)偷懶，康絳雪擔(dān)憂問道：“他是不是病了？他吹冷風(fēng)吹多了？朕聽說巡邏可久可累了?！?/br>
    海棠很不贊同：“盛公子那身體，每天冷水浴，好著呢，輕易不會有事，和咱們陛下可不一樣?！?/br>
    康絳雪一哽：“……你說話就說話，扯朕干什么？”

    康絳雪十分想懟一懟這小丫頭，偏偏這會兒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因為他真被海棠說中了，自那日和盛靈玉在窗口說話的時候吹了一會兒冷風(fēng)，康絳雪第二天開始就一直在流鼻涕。

    就是這么不巧，他真的感冒了。

    康絳雪嘆了口氣，決定大人大量不和小丫頭計較那么多，只繼續(xù)問道：“那你沒問問他為什么沒來？”

    海棠道：“問了啊，奴婢正要和陛下說這事呢?！?/br>
    康絳雪催促道：“快點！磨磨蹭蹭的?！?/br>
    海棠被小皇帝催得發(fā)笑，笑了好幾聲才道：“我問了，那隊禁軍說，他們都不知道盛公子為什么不來。”

    “……”被海棠賣了個關(guān)子，康絳雪本以為能得到個確切的原因，不想竟然是這樣，他被氣得瞪眼，海棠便又開始笑，邊笑邊求饒。

    “陛下別生氣，奴婢還沒說完呢，他們那群人確實不知道盛公子怎么不來了，不過據(jù)他們的說法，盛公子好像原本就不應(yīng)該來?！?/br>
    康絳雪一時沒理解：“這是什么意思？”

    海棠道：“盛公子的身份陛下知道，他家世不錯，人又文武雙全，在禁軍里品階雖然現(xiàn)在還不高，但也沒有低到一定程度，他確實需要巡邏，但被分配的路線其實很短，并不耗費太多時間。奴婢問過了，來正陽宮這邊的路線是禁軍之中最遠(yuǎn)的一條，又費時間又受罪，還容易撞上達(dá)官貴人，很多人都不想負(fù)責(zé)這邊，盛公子卻不知道怎么想的，自己主動提出要替換別人，交換路線的事就這么一直持續(xù)到最近，昨日才換回去?！?/br>
    這一番話說完，康絳雪依舊不知道盛靈玉為什么突然不來，可隨之而來的信息卻盤踞上他的心臟。

    他一直到此刻才知道，原來盛靈玉每天都路過正陽殿不是湊巧，而是那個人主動換來的。

    盛靈玉繞那么遠(yuǎn)的路，吹那么久的風(fēng)，為了什么他心里一清二楚，康絳雪被這個認(rèn)知填滿了心臟，按捺不住歡喜，倒也沒有心思過多追問，確定了盛靈玉沒有生病便暫且擱置下來。

    緊接著，小皇帝十八歲生辰之日將近，渣攻即將齊聚一堂的糟心感涌上了康絳雪的心頭，小皇帝更沒顧上追問此事，因為他的心理準(zhǔn)備還沒做好，小皇帝生辰這天便已經(jīng)以無法抗拒的姿態(tài)如約而至。

    第45章

    皇帝生辰是個舉國同慶的大事，早在前兩日，皇宮之中便已經(jīng)開始張燈結(jié)彩，四處洋溢著不知真假的喜氣，到了生辰這天一大早，宮人們更是嚴(yán)陣以待，為了彰顯隆重，還專門在宮門口放了兩門特別稀罕的喜炮。

    康絳雪對這些一概無感，賴死賴活在床上躺到了下午，一直到平無奇和海棠輪流來催他，從“陛下該起了”說到了“陛下怎么還不起”，這才滿臉不情愿地站起來面對現(xiàn)實。

    躲是不可能躲的，今天是伸頭一刀，縮頭也得一刀。

    還能怎么辦……硬著頭皮過吧。

    康絳雪唉聲嘆氣起床收拾，渾身充滿喪氣，等見到海棠給他準(zhǔn)備的皇帝禮服，更是喪到了頂峰。

    這……

    就這？！

    像生辰這種大日子，小皇帝要穿的衣服乃是宮廷定制，是祖上定下來的規(guī)定服飾，因此遠(yuǎn)不像小皇帝平時穿的那么輕便隨意。這就導(dǎo)致眼前這身衣服不僅看著就重，還嚴(yán)重不符合康絳雪的審美觀，康絳雪也說不出它到底是個什么顏色，總之就是滿眼的黃，好黃好黃，黃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小皇帝滿臉怨念道：“這么難看的衣服，朕非穿不可？”

    平無奇和海棠對視，均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一陣無奈：“陛下，就幾個時辰的工夫，忍忍吧，要是不穿，少不得要被群臣議論?！?/br>
    康絳雪道：“朕這個名聲，還怕議論？”

    平無奇道：“那也能免則免，畢竟是個大日子，一年也就這么一次?！?/br>
    康絳雪心里很不情愿，但還是明白終究要穿，他拽著衣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就在這會兒，身后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自身后蒙住了康絳雪的眼睛。

    那人在他耳邊歡快道：“猜猜我是誰。”

    那聲音故作低沉，掩去了原來的聲線，可有能力隨意出入正陽宮的人就那么幾個，這人還跟他如此親密，康絳雪想也不想便道：“別跟朕來這套，正煩著呢。”

    那人還是道：“猜猜，你可別是猜不到?！?/br>
    就這怎么可能猜不到，康絳雪往下扳罩在眼前的那雙手，不耐煩道：“行了，陸巧你還沒完了是吧！”

    叫出陸巧名字的時候康絳雪心中毫無遲疑，可等他摸到陸巧的雙手，忽然覺得有幾分不對。

    以往陸巧最喜和他牽手，所以他對陸巧的手很熟悉，陸巧的手骨節(jié)雖寬，皮膚卻很好，而眼下這雙手比記憶之中粗糙了許多，他似乎還隱隱摸到了一些薄繭。

    眼前重見光明，康絳雪立刻側(cè)頭，確實是陸巧的臉，陸小侯爺對他笑瞇瞇的，眼睛里閃著許久沒見的喜悅，康絳雪心里不由一定，可很快又一驚。

    因為這份訝異，小皇帝沒有第一時間和陸巧的情緒對接，只注意到陸巧今天穿了一身英武的短衫，那張原本和小皇帝臉型相似的娃娃臉更是變得和之前大有不同。

    這……真的是陸巧？

    他怎么會變化這么大？

    明明并沒有過太久，陸巧卻幾乎變了個樣子，他不僅黑了些，皮膚成了麥色，五官更是處處都和之前比起來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這些變化細(xì)看其實不大，但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股全新的精神氣罩在身上，使得陸巧氣質(zhì)突變，少年感沒了，整張臉忽然間就長開了。

    他好像遠(yuǎn)遠(yuǎn)撇下了小皇帝，以飛快的速度一個人變成了青年。

    康絳雪看得有些出神，著實沒有料到陸巧的變化會這么大，他自是知道軍營里特別鍛煉人，可卻不知道效果會如此立竿見影。

    太快了，快得有些魔幻。

    康絳雪呆呆的，好半天沒回神，等他反應(yīng)過來，立刻在意道：“你是不是還長個了？”

    小皇帝的臉上沒有太多的驚喜，似乎還有幾分不高興，一臉喜色期待重逢的陸巧不由得失望，頗覺得受打擊，他答道：“……有嗎？我沒感覺。”

    康絳雪道：“你肯定長了，你都成年了，怎么還長?。俊?/br>
    康絳雪被陸巧明顯的變化刺激了一下，說話也有些怨氣。因為一開始就錯過了和陸巧本應(yīng)許久不見互相寒暄的氣氛，這會兒他對陸巧的小失落更是沒有察覺，小皇帝只顧聯(lián)想到自己毫無男人味反而越來越嬌氣的臉，跟陸巧一對比，不由煩躁，扯著禮服摔了一下。

    陸巧情緒比進(jìn)門之時興沖沖的模樣降了許多，但還是更以小皇帝的心情為主，他忍住心中的失落，問道：“你怎么了？誰惹你不開心，跟我說，我?guī)湍愠鰵??！?/br>
    康絳雪拽著那禮服給他看：“你看，它黃不黃？”

    陸巧掃過一眼，沒懂小皇帝的意思：“……挺黃，怎么了？”

    康絳雪道：“你不覺得這顏色難看嗎？”

    陸巧愣了下，道：“難看嗎？這顏色可是帝王之色，多少人想穿都沒資格穿，我覺得挺好的啊?！?/br>
    說著，看小皇帝臉色不對，陸巧又轉(zhuǎn)言道：“阿熒，你不用計較這個，你長得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br>
    康絳雪和陸巧聊不來，本有一堆話想說，這會兒全堵在嘴里，陸巧當(dāng)他不信，還趕緊保證道：“我說真的，你在我心里穿什么都好看?！?/br>
    康絳雪得了這么一句，更不知說什么，人家誠心夸他，他也不好意思發(fā)脾氣。小皇帝憋了半天，嘆了一口氣，終于在海棠的伺候下開始一層一層套衣服。

    穿衣的過程中，陸巧一直坐在旁邊，康絳雪和他關(guān)系親近，便也沒避著陸巧，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陸巧一直盯著他看，視線動也不動。

    康絳雪被看得不得勁兒，便主動找關(guān)注的話題來聊：“你進(jìn)宮多久了？從哪兒過來的？可見著其他人了？”

    陸巧的聲音一頓，應(yīng)道：“其他人？你問誰？”

    康絳雪想到那人都覺得難受，但卻不能不關(guān)注：“苻紅浪，你看見他了嗎？”

    陸巧道：“沒看到。”

    康絳雪又問：“楊惑呢？”

    陸巧道：“也沒看到?！?/br>
    都沒看見，康絳雪道：“那你都看見誰了？是不是看到楊顯了？朕聽說他前幾日已經(jīng)走了，結(jié)果借著朕過壽的名頭剛出皇城又回來了。他這也太明顯了，為了賴著不走臉都不要了，佩服?！?/br>
    陸巧確實看見了楊顯，除了楊顯，他還在路上看到了大半的朝中官員，他自己的位置其實已經(jīng)安排好了，可因為心里太惦記小皇帝，沒等著宴會開始就自己偷偷溜來了正陽殿。

    他那么久沒有見到小皇帝，心里迫不及待想和小皇帝說幾句話，不想進(jìn)了正陽殿那么久，得到的反應(yīng)卻和期待之中的完全不同。

    失望的情緒越積越高，在小皇帝問來問去卻不關(guān)注自己之后，陸巧悶著一口氣，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你怎么老是問別人？阿熒，你怎么不問問我?。　?/br>
    康絳雪被陸巧突如其來的話問得一怔，隨后一如既往地回道：“你有什么好問的？你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話是這么說，可陸巧覺得這話格外地讓人不舒服，一股委屈漫上心頭，他又氣又不理解道：“阿熒，你怎么對我這么冷淡！”

    陸巧神情認(rèn)真，康絳雪忽然被問蒙了，他仔細(xì)想了想，并沒覺得自己哪里出格，別說冷淡，他今天甚至還沒和陸巧對噴。小皇帝頓時疑惑，思來想去還是費解道：“……朕怎么冷淡你了？朕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嗎？”

    陸巧也跟著蒙了，小皇帝迷糊，他也迷糊，他按照小皇帝的話回想，果然發(fā)現(xiàn)今日的一切似乎都和平常的相處方式一樣。

    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覺得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希望小皇帝能更關(guān)注他一點，更親近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