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站在一旁的米雅選擇眼觀鼻鼻觀心，不停的暗示自己，她什么都沒看到，也什么都不知道，感謝天神。

    接下來的日子，何寧不再東想西想，抖擻精神，全身心投入到準(zhǔn)備祭典的相關(guān)工作中。

    認(rèn)真起來才發(fā)現(xiàn)，米雅的抱怨不是沒有道理，這么繁重的工作，的確不該丟給一個柔弱的姑娘。

    柔弱？

    何寧愣了一下，隨即搖頭，甭管柔弱不柔弱，總是個姑娘。

    聞聽要舉辦祭典，工匠們干勁十足，白天沒有完成的工作，入夜后點(diǎn)燃火把，繼續(xù)。

    日以繼夜的工作，工匠們的手被磨出了血泡，雙眼布滿血絲，皮膚曬得黝黑，精神卻格外的好。沒有任何抱怨，也聽到任何喊累的聲音，他們心中只有一個意念，盡快將神殿建好！

    海民們聞聽巫之城要舉辦祭典，將返程的日子再次延后，并在第一時間將消息送回南部。

    穆狄下令普蘭城的官員將巫之城將舉辦祭典一事告知東部各城，引起的震驚與轟動可想而知。

    啟程多日的瓦姆商隊于途中聞聽了這個消息，瓦姆和商隊成員商量之后，決定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北部，再以最快的速度啟程。貨物是否能全部出售，能賺多少錢已經(jīng)不重要，他們必須再一次趕到巫之城，絕不能錯過這次祭典。

    西部的蠻族也得到了消息，除了黑鬣人和蒼巖人，其他部族都無心戀戰(zhàn)，若是能參與祭典，將是他們?nèi)〉么笪仔湃潍@得力量機(jī)會！成功的話，就再也不用屈居蒼巖和黑鬣部族之下了。

    相隔四百年，由亞蘭大巫主持的祭典，牽動了所有人的心。

    東部城邦的城主們組織起隊伍，打起王旗親自前往巫之城。南部的海民經(jīng)過商討，幾名德高望重的長老確定了動身日期。北部的商民多是以家族為中心，實力最強(qiáng)的幾個家族派人找到瓦姆，希望由瓦姆牽頭共同前往東部。西部蠻族決定休戰(zhàn)，為此，科尼甚至放棄了追襲黑鬣人的計劃。

    何寧做出決定時，絕不會想到祭典的影響力會如此之大，用盛況空前來形容也毫不為過。

    當(dāng)他接到大陸各城邦各部族紛紛動身前來巫之城的消息后，面無表情的呆坐半晌，突然攥緊拳頭，猛的昂起頭，來就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要做一個合格的神棍，就必須有這種強(qiáng)大的氣勢！

    穆狄放下手中的羊皮卷，看著一臉堅毅頑強(qiáng)，斗志昂揚(yáng)，仿佛要上戰(zhàn)場一般的何寧，慢慢的轉(zhuǎn)過頭，單手捂住嘴，肩膀可疑的抖動了兩下。

    第七十四章

    龍鷹的鳴叫聲劃破天際,西庫魯斯坐在鷹背上,亞麻色的頭巾被風(fēng)吹起，目光投向遠(yuǎn)處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那里有亞蘭大陸的奇跡，消失了四百年后重新煥發(fā)生機(jī)的古城，以及創(chuàng)造了這個奇跡,并為亞蘭大陸帶來希望的神諭者，傳承自帝國時代的大巫，真正的亞蘭大巫。

    龍鷹姐妹飛在西姆兩側(cè)，鷹背上是護(hù)衛(wèi)城主的騎士，他們看向遠(yuǎn)處草原的目光中打著無比的震驚。如果普蘭城的變化讓比提亞人羨慕，巫之城會讓所有親眼目睹的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廣闊無垠的草原,隱沒在綠色中的黃沙,成群的牛羊和野生羚羊，騎在駱駝上揮舞著長鞭的牧人，這一切，無一不讓比提亞人想起古老的傳說，隱沒在四百年前的輝煌時代。

    “天神！”

    神話傳說是如此的遙遠(yuǎn)，眼前的一切卻是無比的真實。

    西庫魯斯拉開圍在臉上的頭巾，風(fēng)中帶著雨水的氣息，幾縷褐色的發(fā)拂過臉頰，攏在長袖里的手漸漸收緊。

    那座城里有能聆聽天神之音的大巫。他也曾虜獲過他，，黑發(fā)黑眼的青年，在荒漠中流浪，滿面沙塵，狼狽落魄，卻又如此特別，西庫魯斯至今仍記得那雙黑色眼眸中的色彩，仿佛燃燒著的火焰。

    抓到了，卻又失去了，再沒有機(jī)會。

    不甘嗎？或許。

    傳聞中出現(xiàn)在巫之城的金色巨獸讓西庫魯斯心情變得更加復(fù)雜。金鱗象征著最純正的血統(tǒng)，代表著最強(qiáng)悍的力量。化為最真實的形態(tài)，只有帝王的直系血脈可以做到。即便不甘也必須低頭。血統(tǒng)的壓制傳自最古老時代的法典，，他是灰鱗，注定無法違背，只能遵守。

    “城主大人！”

    比提亞城的隊伍距離巫之城越來越近，龍鷹下方的騎士們遇到了另外兩支城主的隊伍，還有幾支北部的商隊接踵而來。成群的駱駝，不時被青草吸引停下腳步，每當(dāng)此時，無論騎士還是商人都會變得十分無奈。

    出現(xiàn)在青草覆蓋的山丘后的，是從南部來的海民。五只巨大的海獸并排而行，堅硬的甲殼上搭建起華麗的帳篷，空氣中似乎都彌散著來自海風(fēng)的味道。

    巫之城外的牧民接連打起了呼哨，城內(nèi)傳來了悠長的號角聲，不同于往昔的蒼涼，而是帶著一種仿若遠(yuǎn)古先民吟誦般的韻律。號角上刻有何寧寫下的巫文，同普蘭城城墻上的巫文十分相似。

    號角聲中，成群的鳥從城中飛起，盤旋在已經(jīng)竣工的神殿上空，各色的羽毛交織成一片，像是一團(tuán)團(tuán)彩云。

    城外剛下過一場大雨，天空中跨過一條彩虹，空氣中還帶著青草的氣息，就像是在歡迎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

    西庫魯斯拍了拍龍鷹的背，龍鷹高鳴一聲，緩緩下落。這里不是比提亞城，也不是任何一座城邦，他必須表示出應(yīng)有的尊敬。

    巨大的城門開啟，石料上金銀交織的巫文，在陽光下發(fā)出炫目的光澤。

    城主們互相點(diǎn)頭致意，代表著不同族徽的旗幟招展，騎士們鎧甲鮮明，列隊進(jìn)城。

    普蘭城派遣的官員正在城中等候，名義上，這里仍是屬于穆狄·普蘭的領(lǐng)土。

    貫穿整座城池的石板路上雕刻各種圖案和花紋，清澈的河水在城中流淌，樣式古樸卻色彩鮮艷的建筑，高大威嚴(yán)的神殿，仿佛被無形的手抹去了時間的痕跡，跨過四百年的歷史，將古老的一切鮮活的展示在眾人面前。

    “尊敬的比提亞城主，迪斯比城主，阿罕莫城主，從南部和北部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官員單手扣在胸前，微微彎腰，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不顯得傲慢，也不會讓人覺謙卑，“歡迎來到巫之城?！?/br>
    官員直起身，年輕的面容同木沙有七八分相似，他是木沙的長子，將繼承木沙在普蘭城中的地位并肩負(fù)起家族的未來，能夠被派遣到巫之城。他感到無上的榮耀。

    寒暄聲剛落，龍鷹姐妹突然發(fā)出尖銳的高鳴，展開巨大的雙翼騰空而起，如兩支利劍般直射天際。

    半空中傳來一聲巨吼，火紅色的巨大身影正由遠(yuǎn)而近。

    巫之城內(nèi)的人一眼就能認(rèn)出那是大巫的坐獸。許多來訪者卻不免露出驚駭?shù)谋砬椤?/br>
    何寧坐在綠蜥背上，看著下方越來越清晰的隊伍，認(rèn)出了不少熟悉的面孔，龍鷹姐妹的叫聲引來了綠蜥的應(yīng)和，雙方或許只是在“友好”的互相問候，不想從綠蜥口中噴出的火焰險些燒著姐妹花的羽毛。

    下方的龍鷹西姆不淡定了，似乎忘記了西庫魯斯還坐在它的背上，高叫著沖天而起，明顯想要打上一架。

    沒等西姆飛到高處，大地忽然傳來一陣顫動，黑蜥邁開大步，氣勢洶洶直沖而來，大嘴張開，連聲怒吼，鋒利的牙齒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黑蜥的身后跟著幾只完全能忽略不計的沙貓和一大群灰雀。這樣的陣仗，與其說是歡迎老朋友，不如說是想把走進(jìn)家門的客人直接料理掉。

    眾人有些傻眼，半天沒能做出任何反應(yīng)。

    西庫魯斯眉間擠出一個川字，握緊手中的韁繩，盡量讓自己不被甩下去。

    迎接客人的年輕官員臉上仍帶著笑容，鎮(zhèn)定得使人驚訝。仔細(xì)觀察卻會發(fā)現(xiàn)，他嘴角的弧度已然僵硬。根本不是沉穩(wěn)鎮(zhèn)定，而是石化僵硬了。

    面對這樣的局面，就算木沙在此，恐怕也沒辦法第一時間做出反應(yīng)。

    幸虧綠蜥背上還坐著何寧，一道金光之后，透明的巫文從他周身四散開來，不只安撫了差點(diǎn)掐起來的龍鷹和黑蜥，連同西庫魯斯等人，神態(tài)中都有了些許變化。

    周身似乎被溫暖的氣流包裹，旅途的疲憊瞬間一掃而空，看著飛散在金光中的黑發(fā)，眾人心頭微動，這就是大巫的力量？

    “阿亞，別鬧了。”何寧拍了一下綠蜥，“好不容易見到老朋友，這是什么態(tài)度？還有，”他彎下腰，探頭向下方的黑蜥招手，“阿蒂，要是再打架，就給我去池子里泡著，我讓米雅看著你！”

    聽起來很不著調(diào)的威脅，卻讓綠蜥和黑蜥同時被滅掉了氣焰。跟著黑蜥的沙貓乖巧的蹲坐著，一下下舔著爪子，對著空中的何寧喵喵叫著，不遺余力的賣萌討好。灰雀群撲簌簌的扇動著翅膀，和來時一樣飛快的離去，情況不對，跑先。

    警報解除，何寧示意綠蜥下降高度，客人上門，不能不問個好。

    何寧最熟悉的是西庫魯斯，雖然這位比提亞城主當(dāng)初對他不怎么友好，差點(diǎn)讓他從空中自由落體，但若沒有西庫魯斯的援手，沒有比提亞人擋住蠻族，東部的戰(zhàn)爭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結(jié)束，相應(yīng)的，歐提拉姆斯神殿也不會馬上覆滅。

    何寧表示，他記仇不假，卻也不會忘記別人的好處。

    “歡迎?！?/br>
    何寧笑著同幾位城主互相問候，除了西庫魯斯，迪斯比城主和阿罕莫城主同他也有幾面之緣，當(dāng)初也曾并肩作戰(zhàn)。南部來的海民卻都是生面孔，但從排場看，身份地位肯定不一般。

    看到何寧的疑惑，海民們自己表明了身份，一位頭發(fā)和眼眸都是銀白色的海民長老，優(yōu)雅的站在海獸背上，淡粉的唇，精致的輪廓，讓人很難相信他已經(jīng)活了兩個多世紀(jì)。

    海民的禮儀同牧民有所區(qū)別，不過，難道是長老的實力比較強(qiáng)？何寧發(fā)現(xiàn)，他們除了身上的長袍和稍厚的頭巾，并沒像莫斯等人一樣包得像一個個大號的粽子。

    “尊貴的大巫，見到您十分榮幸?！?/br>
    海民長老的聲音很清澈，笑容也很溫和，何寧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他身上不帶有任何侵略性，像是在暖陽下波光粼粼的海面。

    相比東部的城主和南部的海民長老，商民們的位置要靠后許多，何寧卻沒有區(qū)別對待，問清了每個領(lǐng)隊的名字，順便了解到瓦姆會在幾天后到達(dá)，便和眾人告辭，祭典的準(zhǔn)備工作已經(jīng)接近尾聲，但他的工作還沒完成，為了不被米雅念，也為了扮演一個成功的神棍，何某人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勤快和認(rèn)真。

    等到綠蜥帶著何寧飛走，黑蜥也轉(zhuǎn)身回了神殿，年輕的官員這才安排客人們到下榻處。這里的居民大多住在西城，商人們的集市也開在那里。南城和北城稍顯荒涼，經(jīng)過慎重考慮，距離神殿相對較近的東城被用來接待遠(yuǎn)道而來參加祭典的客人。

    東部城主和南部的海民長老對這樣的安排十分滿意，商民們對住在哪里并不關(guān)系，安頓好行李和駱駝之后，立刻帶著貨物前往西城。

    留在城內(nèi)的海民商隊拜見了長老，幾位長老對何寧的印象都相當(dāng)不錯，當(dāng)天便向神殿供奉了祭品，其中包括兩箱稀有的珍珠，和海民“良心價”賣出的完全不同。

    西庫魯斯沒有休息，離開下榻處，打算在城內(nèi)走一走。

    由于祭典的關(guān)系，城中的防衛(wèi)十分嚴(yán)密，這是穆狄親自下達(dá)的命令。西庫魯斯沿著內(nèi)城的河道走到神殿前，恰好遇到從神殿中走出的穆狄。西庫魯斯抬起右臂，跟著他的騎士們立刻行禮，停在原地不再上前。

    一縷陽光灑在神殿的臺階之上，金發(fā)城主身著白色長袍，領(lǐng)口和袖口滾著金邊，繡著銀色的巫文，腰間勒著鑲嵌寶石的綢帶，銀色的流蘇隨著他的走動無聲撞擊。眉間金色的鱗片若隱若現(xiàn)，壓在一塊與眼眸同色的藍(lán)寶石之下。

    見到神殿前的西庫魯斯，穆狄停住腳步，握著金色權(quán)杖的手卻越收越緊。

    西庫魯斯以王族的禮儀向穆狄致意。

    一陣鼓聲傳來，西庫魯斯胸中頓時涌起一股煩躁，褐色的雙眼變成了灰色的豎瞳，臉頰覆上銀灰色的鱗片，嗜血與毀滅的欲望陡然在心中翻攪，隨時都會沖破匣籠。

    “感覺到了嗎？”

    “是?！?/br>
    西庫魯斯擰起眉頭，“陛下，是巫族的樂師？”

    “不是?！蹦碌覔u頭，指尖按在眉間的金鱗之上，“是阿莫西的鼓手，如果是巫族的樂師……”

    接下來的話穆狄沒有出口，西庫魯斯垂下了眼眸。雖然西庫魯斯不像何寧與穆狄一樣有大巫和帝王的傳承，王族的血脈卻將古老的記憶深深烙印在他的體內(nèi)。

    戰(zhàn)鼓，巫女之舞，巫之城的祭典。

    大巫是帝王的祭品，也是束縛。

    鼓聲會喚醒古老血脈中的嗜殺，也會激發(fā)王族的力量。受影響最深，也能獲得最大力量的，就是亞蘭的帝王，血脈的純正注定了一切。

    鼓聲漸漸變得急促，穆狄的雙眸完全化作了赤金，西庫魯斯單膝跪在地上，額角鼓起了青筋，冷汗沿著下巴滴落，很快浸濕了他的領(lǐng)口。

    力量，殺戮，暴虐嗜血的欲望折磨著他們，又吸引著他們。

    隨著鼓聲，一股澎湃的力量在神殿前如水波般激蕩，金色與銀灰色的力量互相碰撞，西庫魯斯捂住胸口，抑制住吼間涌上的腥甜，再一次真實體會到他與帝王血脈的差距。

    就像在比提亞城中經(jīng)歷過一樣。

    不需要開口，就已經(jīng)拜服。

    金發(fā)金眸的男人，他是亞蘭的帝王。

    風(fēng)開始變得不同，神殿上空突然傳來了綠蜥的叫聲，何寧仿佛沒有察覺到下方的詭異氣氛，在普通人會摔得粉身碎骨的個高度一躍而下，全身被金光包裹，長袍如蝶翼般飛舞，銀色耳扣上的寶石映亮了雙眸。

    穆狄上前幾步，走下臺階，伸臂接住了從天而降的大巫。

    單臂托著何寧的雙腿，表情帶著無奈和縱容。

    西庫魯斯站起身，鼓聲也在這時停了，何寧拍了一下穆狄的肩膀，示意放他下來。

    “我有事和你說。”

    穆狄點(diǎn)點(diǎn)頭，當(dāng)著西庫魯斯的面，拉著何寧走回神殿。

    何寧不忘向比提亞城主問候道別，西庫魯斯的表現(xiàn)卻與剛進(jìn)城時不同，他以一個下位者的姿態(tài)向何寧彎腰。褐色的長發(fā)垂落，遮住了他的臉頰，也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帝王，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