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跟石阿姨，傅聿城能聊得久些，大約長輩們都有一種不管小輩聽與不聽，都能單方面把天聊下去的本事。

    傅聿城摸一摸口袋，摸到幾個糖球，好像是元旦那陣宿舍門口舍管阿姨發(fā)的。他把糖衣剝了，喂給石阿姨的小孫子。傅聿城手關(guān)節(jié)凍得泛紅，碰一碰小孩兒含著糖球而鼓起來的紅撲撲的腮，也是冰涼的。小孩兒似不覺得冷，拿著小鏟子往紅色塑料桶里鏟沙，哼哧哼哧不亦樂乎。

    石阿姨呵呵笑，他倒是喜歡你。

    天冷，您還是早點進(jìn)屋去吧。

    屋里也冷，待不住。外面玩玩也好，小孩兒抗凍。石阿姨手里也沒閑著，拿著手機(jī)和筆，捏著一個卷了頁的薄皮本子，往上面謄抄數(shù)字：她平日里愛買些彩票，雖然數(shù)額都不大。聽說小中過，上千塊錢，自那以后就更入迷了。

    石阿姨說：小傅，這一陣你mama咳嗽很厲害，持續(xù)老長時間沒好，你要不帶她去醫(yī)院瞧瞧？要只是感冒還好，萬一

    我知道了，謝謝您石阿姨。

    有什么謝的，晚上來阿姨家吃飯吧。

    要有空我一定去。

    上了年代的老小區(qū)，沒裝電梯，不知誰設(shè)計的樓道，完全封閉，沒開氣窗，常年累月都得開著燈。前兩年傳出過拆遷的風(fēng)聲，到今年又漸漸消停了，大家又得捺下浮躁的心情，投入到日復(fù)一日，枯燥乏味的日常之中。

    傅聿城家在六樓。

    停在門口，抬手敲門，片刻便聽里面?zhèn)鱽碲w卉的聲音：來啦。

    猜想該是兒子回來了，趙卉沒一點防備地拉開了門，她穿一件藍(lán)底白碎花的圍裙，手里還捏著一把蒜。

    傅聿城脫衣?lián)Q鞋，要去廚房幫忙，又被攆了出來。家和學(xué)校都在崇城，但離得遠(yuǎn)，傅聿城通常兩到三周回一次。他慣常會先檢查家里有沒有要修繕的地方，這回發(fā)現(xiàn)客廳里掛畫的釘子似有些松動，便先找來錘子敲打。

    傅聿城站在沙發(fā)上，聽見廚房傳來一聲咳嗽，石阿姨說您這一陣總是咳嗽。

    變天感冒了而已。

    年后去醫(yī)院看看吧，也放心。萬一是復(fù)發(fā)

    哪會復(fù)發(fā)，都快四年了。

    您別諱疾忌醫(yī)。

    趙卉只說：你別管了，我有數(shù)。

    傅聿城把釘子釘牢，收拾好工具，往廚房去瞧了一眼。

    趙卉做事井井有條，不喜別人插手添亂，便囑咐兒子回屋去看書他都讀研了，她還拿他當(dāng)高中生一樣。

    傅聿城回自己臥室，把從學(xué)校圖書館借來的國際法著作拿出來看。冬天室內(nèi)，多坐一會兒就覺得冷。讀高中的時候，家里就一臺空調(diào)，裝在傅聿城的臥室里。后來，傅聿城去外地讀書，堅持把那臺空調(diào)挪去趙卉臥室了。

    阿城，客廳有取暖器，你提過去用！

    傅聿城應(yīng)了一聲，但并沒動，將椅子蹬遠(yuǎn)，腳搭在書桌上，拿著書，逐頁翻看。

    沒多久，趙卉喚傅聿城出去吃飯。

    就兩個人，卻燒了六七道菜。趙卉雖是樂天知命的個性，但到底有天下母親的通病，總緊著好的留給孩子。

    實則他們這兩年過得遠(yuǎn)不如早些年那般拮據(jù)，傅聿城的獎學(xué)金和兼職、實習(xí)掙來的錢，加之趙卉的工資，日常用度綽綽有余。

    吃完飯，下午帶你去買件衣服。

    傅聿城說：不用了，夠穿。

    哪有過年不換新衣的。

    趙卉常感嘆得虧傅聿城遺傳了他爸的高個兒，一米八五的個頭，天生衣架子，多便宜的衣服穿他身上也不覺得廉價，倒是省下好大一筆錢。

    傅聿城知道爭不過，由她了。

    趙卉說起樓下石阿姨家的事：老大工廠老板貪了一大筆錢，帶著小三兒到巴厘島度假去了。一群工人，工資沒拿到，還等著過年。老二一批貨給扣了，到處找關(guān)系疏通

    最后免不了升華主題，到底讀書才是正途。

    傅聿城從小到大便是別人家的小孩，成績一路名列前茅，要不是高考那一陣她生病，讓他分心影響狀態(tài)，照理是本科就能留崇大的。

    旁人都夸傅聿城懂事，可趙卉卻覺得懂事未必就是好的。這孩子心思重，但從不告訴她。同一屋檐下生活，她已經(jīng)好多年不曾弄懂過他心中真實想法。

    下午，傅聿城跟著興致勃勃的趙卉去了趟商場，由著她給自己挑了件大衣。那衣服版型正，寬肩細(xì)腰的人才撐得起，趙卉一見傅聿城穿上效果極好，便狠了心將其買下。羊毛的料子，好好保養(yǎng)能穿好些年興許導(dǎo)購的這句話才是促使她下定決心的重要原因。

    這個年，過得便如往常一般平淡。

    傅家沒什么往來的親戚了，祖父祖母和外祖父外祖母都去世得早，趙卉那邊還有個表姐，逢年過節(jié)有聯(lián)系，只是不在崇城，犯不上年年都大老遠(yuǎn)跑去拜年。

    和梁芙只在微信聯(lián)系，聊得也不多。相比而言，梁家來往應(yīng)酬自是繁忙，傅聿城總能在朋友圈刷到她分了組的抱怨，訪客多，煩得要死，最不愛過年云云。也發(fā)過照片，她穿得一團(tuán)喜慶，跟一個看著沒比她大上多少的女性在一塊兒做草莓牛軋?zhí)?，她稱那人為小姑姑，說還是小姑姑這兒清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