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柔清澈的眼睛看著我：“我有遵守約定，一下都沒有睡著喔?！?/br>
    我摸摸他的腦袋，將章魚玩具遞到他的手上。

    其實有很多想要說的話，但想要說出口的時候，我反倒沉默了，于是我最終什么都沒有說。

    我最后說的是：“恩。我回來了。我們?nèi)フ蚁乱恢还治锇?。?/br>
    第14章 不是“我“，是“我們

    “剛才，那只章魚突然消失了?！睖匮缯f。

    因為我正愣愣的想著一些事情，因此對他殷勤的搭話沒有任何反應(yīng)：“喔?！?/br>
    “你剛才站在那里發(fā)呆，我怎么叫你都叫不應(yīng)...是怪物和你說了什么嗎？”

    我一回頭，正看見溫宴在月光下看我。他的眼睛一半在月亮底下染上霜雪，一半在黑暗里被黑暗蛀空。

    學(xué)校里關(guān)于溫宴的八卦傳的這么劇烈，可從來沒有任何人知道關(guān)于溫宴的父母離婚的事情。若不是溫宴有心欺瞞，這間事情大概早就傳的滿城風(fēng)雨了。

    我又愣了一瞬，本能的搖頭：“什么也沒看見?！?/br>
    “那你聽見了嗎？”

    “聽見什么？”

    “有個人說...不是你的錯。”

    既然下定決心要遮掩，我說：“沒有。我什么也沒有聽見?！?/br>
    他撇撇嘴，垂下目光，過了半響卻說：“其實我也聽不太清，這些話倒像是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過去里來的，不知道為什么，我聽了這句話，多少卻覺得輕松一點了。”

    我回頭沖他笑：“就當(dāng)是這只章魚臨終的絮語吧。從此以后，它再也不會纏著你了?！?/br>
    “不過...有件事情...”我用手試探著戳了一下他身上鼓漲的膿包“你快點叫其他的怪物出來呀，不然我怎么讓它們消失呢？”

    溫宴神情有些無語：“我又控制不了它們，這些怪物總是想出現(xiàn)就出現(xiàn)，想消失就消失...”

    “那有沒有什么規(guī)律？”

    溫宴搖了搖頭。

    我沉吟了一下。

    事實上，我在溫宴身上一共看到四只不同的怪物：章魚、兔子、機器狗、還有他自己。

    除了在學(xué)校里，這些怪物通常都是單獨出現(xiàn)在我身邊，并且它們似乎有怪癖，總會在同一個地方出現(xiàn)。

    章魚哥喜歡出現(xiàn)在家里。

    兔子喜歡出現(xiàn)在地鐵里。

    機器狗喜歡出現(xiàn)在回家的路上。

    而另一個溫宴...只會出現(xiàn)在天臺之上。

    “我想...我大概知道它們會在哪里?！?/br>
    我沖溫宴伸手：“出去吧，老呆在這個柱子都斷了的房子里等也不是那么一回事?！?/br>
    溫宴卻偏過頭：“抱歉...我身體里的怪物把你的家弄成了這個樣子?！?/br>
    我一回頭，看見月光映照下的歪七扭八的房間，還有房間內(nèi)被章魚哥壓爛的所有東西：破碎的玻璃、斷裂的床鋪、被踩爛的桌椅、還有雜七雜八的文具。

    這個家是被我父母和我三個人小心翼翼維系起來的家，一個不負(fù)責(zé)任什么甩手的爸爸、沉默辛苦而又不耐煩的mama，和一個鋸嘴葫蘆一樣的我構(gòu)成了我們一家。我們的關(guān)系是多么牢不可破，可是，原來一個看似牢不可破的家同時也可以這么風(fēng)雨飄搖。

    對于經(jīng)常幾天都見不到父母的孩子來說，家只不過是一個可以睡覺的房子而已。毀掉也沒什么值得心痛的。

    “難道是你想變成怪物的嗎？”我扶著溫宴勉強走出歪斜的房門，但他實在太重了，把他拖出房子已經(jīng)耗盡了我的力氣，我坐在臺階上大口喘氣，一邊問他：“難道是你指使章魚哥毀掉我家的房子的嗎？”

    他愣愣搖頭。

    “那不就對了。這不是你的錯，別想著把什么都攬到自己身上?！?/br>
    怪物溫宴完全淋在了月光下，也是因為身體癱軟，他整個人都似乎要在月光下融化了。

    我伸手去拉他：“行吧，咱們?nèi)ハ乱怀獭！?/br>
    他卻緩緩搖頭：“我走不動了...其實我早就想說了...我下半身幾乎完全動不了...實在是太困了...能不能讓我睡一會兒...哪怕一小會也好...”

    “睡你妹??！”我的白眼簡直要翻出天際：“你怎么這么不爭氣??！干干凈凈的死掉難道不是你的愿望嗎？你就不能再撐一會嗎？”

    他眼神渙散，愣愣搖頭。然后又點了點頭。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想干干凈凈去死，也想睡。

    行吧。將死者為大。

    我環(huán)視四周，最終從后院里騎出一個三輪車。這是之前爸爸去運貨的時候用的，三輪車被章魚哥碾的扁了一點點，但居然還能用。

    “上來吧?！蔽遗呐娜嗆嚨暮笞?，對他說：“想睡就睡，在這里睡。我負(fù)責(zé)找怪物，你睡覺就好了?！?/br>
    溫宴四肢并用再加上我用腳卡著他的屁股，終于爬上了三輪車。

    迎著夜晚沁涼的風(fēng)，和漫天的星光銀月，我使勁踩起車輪，三輪車吱吱呀呀開始滑行。

    今晚的風(fēng)好涼，但這陣風(fēng)又好柔和，就像今晚的星月一樣又靜謐又柔亮。

    我踩著三輪車，踩出院子。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半夜了，街道上行人大概都已經(jīng)回家了，街道上空空蕩蕩，只剩下路燈下光禿禿的馬路，還有馬路上的我們。

    后面響起微微的鼾聲，我回過頭，看見溫宴幾乎轉(zhuǎn)瞬之間就睡的熟了，他腫脹黑紫的臉上唯一靈動的東西就是他的那雙眼睛，如今雙眼閉上，他又變回了一只恐怖的怪獸。無論任誰來看，這恐怖的東西都不能算是一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