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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婆說:我少爺臨走前把他的父母拜托給我,我沒能守住, 可是老人家的墓我一定要守住,世世代代都幫他守住。 顧云霄忽然眼睛發(fā)脹,連忙低下了頭,一邊沈山初看著他,只覺得顧云霄自從見到了陳阿婆之后,就特別異樣。 顧云霄想著當年那個單純的女孩子,一有時間就跟在自己后面,就像是自己的尾巴。 自己在美國的時候,每次打電話來都是她接的,總能先聽到她清脆的聲音。 因為她知道自己打電話的習慣時間,每次響了一聲,她就接起來,讓她特別安心,好像她一接,他就知道家人一切都安好。她總是問:少爺好嗎?少爺開心嗎? 他一個人形單影只,也把她當自己的meimei,要和她先說了,才叫來父母接聽。 沒想到自己臨行的一句話,卻成了她終生的枷鎖。他現(xiàn)在仍然記得年少的她費力跟在自己后面,勸不動自己,感到特別絕望。 對自己提出代為照顧父母的要求,只是哽咽地說:放心吧,我會竭盡所能,竭盡所有。 沒想到多少年過去了,她一個小姑娘竟然一諾千金,真的竭盡所能,竭盡所有。 顧云霄低聲說:戴家人都沒了,值得嗎?這么多年了。這些年時代動蕩,不知道她一個女孩子怎么守下來的。 陳阿婆說:沒什么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我愿意。 她看著顧云霄緩緩,卻尤其堅定地說:我少爺是我一生最尊重的人,也是最愛的人。雖然我知道我配不上他。 大家才知道原來這阿婆喜歡當年那個少爺,只是這表白已經(jīng)遲了這么多年,那懷著隱秘情意的姑娘已經(jīng)鶴發(fā)滿頭,一個老人家隔著迢迢時光的表白,還有誰能當一回事,就仿佛一顆桃樹的種子被埋在地下,一千年后被發(fā)現(xiàn)了,還能發(fā)芽,可是當年和她同歲的那些桃樹早就死光了。 所以全場雖然都感到震驚,也感到遺憾,但也如此而已,畢竟一輩子早就過去了,像是一顆石頭投入水中,水上的波紋很快就重歸于平靜,只有那石頭自我感動,固執(zhí)著要永遠守在那湖心。 顧云霄更沒想過陳語冰懷著這樣的情意,如果當年知道,他根本不會拜托她,讓她扛起這么重的責任,他心中后悔、痛苦又悵然。 沈山初忽然問:那你家少爺知道嗎? 陳阿婆笑了笑,笑容如世事般渾濁,可是沈山初卻覺得一場清冽動人。 陳阿婆說:他不知道。不過他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我是自己的心意。 沈山初聽了不知為何,只覺得喉嚨腫脹發(fā)酸,心里替這阿婆難過得很。 阿婆又看了看顧云霄,對他們說:少爺當年出事后,夫人每天都練字,我都一張張收了起來,等著少爺回來給他看,讓他別讓老爺和夫人再傷心了。 沈山初納悶地問:你少爺不是出事了?怎么你又等他回來? 沒想到阿婆堅定地說:只要一天沒有找到尸首,少爺就還活著。沈山初心想這偏執(zhí)的模樣倒有點像身旁的顧云霄。 阿婆起身回屋,一會拿來了一個移動的柜子,從柜子拿出了一大摞紙張,看著泛著黃,簡直是像老人家從層層疊疊的荷包里掏出珍藏的東西一般。 顧云霄慎重接了過來,站起來,站在書桌旁,沈山初也跟了過去,他小心翼翼打開自己母親的手筆,第一張寫著: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一行一行,寫著都是這一行詩: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顧云霄呆呆看著母親娟秀的筆跡,心里痛楚悲愴,母親竟然是因為自己難過而死。 這些紙至少有兩三千張,是母親最后的幾年寫的。 黃今歡因為做這個節(jié)目,知道戴思舟母親是貴族小姐出身,當自己兒子出事后她的反應明理而得體,因為家國大義。 可原來不管外表多么淡然,可是痛和絕望一樣也不會少。 忽然憑空來了一陣風,顧云霄一個失神,紙張被風吹落,散滿了地,顧云霄連忙俯身撿著,大家也過來一起幫忙。 顧云霄看著這滿地的紙張,只覺得眼淚要掉下來,連忙啞聲說:我借用一下洗手間。 快步流星走進了洗手間,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才無聲地痛哭起來,胸口仿佛有重錘一錘一錘下去,讓自己沒辦法呼吸。 陳阿婆在外面聽著,覺得那嘩啦啦的水,仿佛這些年歲月的寒意,沖刷著自己的心。 沈山初定定坐在沙發(f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臉色有些蒼白。 黃今歡看著在場的人,覺得各個都奇怪,卻也不明白問題出在哪里。 好一會,顧云霄鎮(zhèn)定了一下,用面紙擦了臉,出來,鎮(zhèn)定自若地對大家笑了笑,陳阿婆心想這樣的笑容分明是當年的少爺才有的,她的少爺無論遇到多大的難題都習慣于自己解決,哪怕天搖地動,他永遠是這樣鎮(zhèn)定的笑容,讓人放心的。她叫了一聲:少爺 顧云霄惆悵地看了看他,陳阿婆才說:又叫錯人了,我老糊涂了。 顧云霄柔聲道:沒事,您隨便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