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跳:一飯之交
太宰治從不做夢。 他太過聰明了。 聰明到這世上的大多數(shù)事物對他而言,都只需一眼便能看見結(jié)局。 也能一眼就斷定什么是虛幻,什么是現(xiàn)實。 太宰治無比確信,四年前的那一天,他的摯友在港口黑手黨首領(lǐng)森鷗外的設(shè)計下,已然與入侵橫濱的異能力者團體的首領(lǐng)同歸于盡。 就死在他的懷中,他的眼前。 他親手將這個溫柔的男人埋葬,而后按照他的遺愿,脫離了港口黑手黨,一點點走到陽光下,逐漸抵達了曾經(jīng)他從未想過的一方。 太宰治永遠也不會忘記看見摯友闔上雙眼時的絕望,更不可能遺忘親手掩埋摯友時的虛無。 甚至在時隔四年之后,他依舊會格外認(rèn)真的去探尋可能復(fù)活死者的方法。 哪怕他明知,奇跡發(fā)生的幾率,微不可計。 太宰治很聰明,聰明到世界在他的眼中一覽無余。 卻唯獨沒有想過,真的有一天,能像這樣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的再次見到自己的摯友。 仿佛死亡只是幻影,他只不過是獨自去了遠方,然后某一天從海上歸來,依舊笑著看著他,說,好久不見。 哪怕太宰治從不做夢,也不由得懷疑,自己此刻是在夢里。 太宰治怔怔的看著比記憶中更加成熟的男人,忍不住用力握緊微顫的手,慢慢張開嘴,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一點干澀的聲音。 “……織田作?” “啊,是我,太宰?!?/br> 褐發(fā)的男人看著與多年前完全不同的青年,忍不住露出一點釋然的笑意。 “你真的,到救人的那一方去了啊?!?/br>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 黑發(fā)的青年睜大眼睛,露出了一個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 就好像在黑暗中迷路太久的孩子,終于再次看見了能指引他的,溫暖的微光。 曾一度抓空的手,在這一刻,終于抓住了轉(zhuǎn)身離去的那個人。 “——織田作!” 瘦削的青年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抓緊了那只有力的手臂,溫暖的溫度透過牙色的風(fēng)衣傳到了他的掌心,也傳到了他的心里。 不是夢。 他真的,織田作之助真的—— “我還活著,太宰。” 織田作之助注視著已經(jīng)快和他一樣高的青年,湛藍色的眸子中漾出溫柔的笑意。 “一直,都想這樣告訴你啊?!?/br> . 織田作之助是個殺手。 確切地說,他曾經(jīng)是個殺手。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學(xué)習(xí)殺人技巧的了,記憶當(dāng)中,他似乎一直與鮮血為伴,與死亡為伴。 殺手不需要多余的感情,織田作之助也是。 直到他十四歲那年,看見了一本書。 書中描述的,是一個以殺手為主人公的故事。 織田作之助很喜歡這個故事。 可是他看過了上冊與中冊,卻怎么也找不到下冊。 而后,他遇見了這個故事的作者。 那個留著小胡子的紳士將故事的下冊送給了他,卻撕掉了結(jié)局。 ——由你親自來寫吧,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 可是雙手染滿鮮血,視人命于草芥的人,是沒資格去續(xù)寫這個故事的。 織田作之助想。 于是他舍棄了“殺手”這一職業(yè),加入了港口黑手黨,成為了一名寂寂無名的最低級成員。 在這個沒人會注意的小小崗位上,他雖然忙碌,卻也獲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由。 可以不再殺人的自由。 織田作之助開始學(xué)著與人交往,開始正視生命,漸漸的,他不再像過去對任何事情都無動于衷,也無法再看著無辜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在幾年前波及了整個橫濱的“龍頭抗?fàn)帯敝?,織田作之助救下了五個失去親人的孩子,并將他們帶了回來,決心用自己微薄的薪資將他們養(yǎng)大。 或許辛苦,但織田作之助很滿足。 等到時機好一點,就從港口黑手黨脫離吧。 帶著這幾個孩子,到能看得見大海的地方去,然后試著一點點填補那個故事的結(jié)局。 說不定以后,他也能成為一個“小說家”啊。 織田作之助想著,輕輕笑了一下,而后推開了位于偏僻的海濱道路旁的,名為“自由軒”的西餐店的大門。 “老板,麻煩照舊給我做一份……” 一如既往的話語中斷了。 織田作之助詫異的看見,在這個本該沒有客人過來的時間,小小的店面內(nèi)除了胖胖的老板外,竟然還有另一個人。 一個身材高挑,穿著一身修身的黑色裝束,一頭長發(fā)在腦后隨意扎成馬尾的白發(fā)青年。 他坐在靠近老板的位置上,正捏著下巴抬頭看著墻上的菜單,似乎有些苦惱。 “……哎呀,真為難啊,激辣和超辣到底哪個比較好呢?” 織田作之助看了看這個氣息古怪的青年,向注意到他的老板點了下頭,便一如既往地走到了自己常坐的位置上。 “麻煩照舊?!?/br> 老板笑呵呵的應(yīng)了,轉(zhuǎn)身就去給他盛咖喱。 恰巧就坐在他旁邊的白發(fā)青年立即扭頭看了過來,笑嘻嘻的說:“小哥你好像經(jīng)常來這家店的樣子啊,能幫我推薦一下咖喱的種類嗎?” 織田作之助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這個青年的劍眉下方蒙著一條大約二指寬的黑布,如同繃帶一般,將他的一雙眼睛嚴(yán)嚴(yán)實實的遮住了。 織田作之助看了一眼那條完全不透光的黑布,便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平靜的說:“你喜歡辣一點的食物嗎?” 白發(fā)青年笑道:“當(dāng)然,辣的和甜的我都最喜歡了?!?/br> 于是織田作之助便給他推薦了激辣咖喱。 “這是店里最辣的,也是我認(rèn)為味道最好的。” “這樣啊,謝啦小哥。老板!麻煩給我來一份激辣咖喱!” 老板笑呵呵的回頭應(yīng)了一聲。 兩份一模一樣的咖喱很快就送了上來。 織田作之助一如既往的默默吃著自己的咖喱,旁邊的白發(fā)青年卻吃得很是熱鬧。 他似乎是個話癆。 明明吃東西的速度也不慢,他卻總能找到間隙說話。 一會兒稱贊咖喱的口感,一會兒又遺憾哪怕是激辣也還是不夠辣,然后吃上兩口,又忽然想起來似的跟好脾氣的老板撘一兩句話,聊聊制作咖喱的秘訣什么的,或者轉(zhuǎn)頭看向織田作之助,笑嘻嘻的天南海北毫無邏輯關(guān)系的跟他瞎聊。 普通人遇到這種情況早跑了,但織田作之助卻好脾氣的對這個陌生人的話題一一進行了回應(yīng)。 只不過這些“回應(yīng)”都跟尋常人的邏輯也不大一樣就是了。 沒辦法,你總不能指望一個從小就沒有感情波動的殺手在回歸普通人生活后,迅速就能完全明白普通人的思維。 白發(fā)青年在最初的詫異之后,就越來越期待織田作之助的回答似的,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提的話題也逐漸變得千奇百怪起來。 最后他終于忍不住,大笑著拍了拍桌面。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有趣啊小哥!認(rèn)識一下吧,我叫李煙鶴,你呢?” 中國人啊。 日語說得真好呢。 織田作之助看了看伸到面前的手,輕輕的放下手中的勺子,抬手握了上去。 “織田,織田作之助?!?/br> “哦,那我就叫你阿助啦。” 織田作之助溫和的笑了笑,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 李煙鶴就當(dāng)他默認(rèn)了,繼續(xù)一邊吃著咖喱,一邊饒有興趣的跟他聊天。 氣氛竟然也很和諧。 織田作之助吃好咖喱的時候,李煙鶴也接過老板給他打好包的一份激辣咖喱跟著站了起來,和織田作之助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店面。 織田作之助雖然收養(yǎng)了五個孩子,但貧窮的他卻并沒有那么大的地方能提供給他們居住,于是就借了老板這座房子的二層安頓孩子們。 平常孩子們都是委托老板代為照顧的,織田作之助則負(fù)責(zé)提供生活費,有時間的話也會經(jīng)常來看望孩子們。 現(xiàn)在,當(dāng)然也屬于“有時間”的范疇。 于是織田作之助平和的跟這位還挺聊得來的李煙鶴道過別,便轉(zhuǎn)身走上了前往二樓的樓梯。 “喂,阿助,給你一個忠告吧?!?/br> 織田作之助停下了腳步,有些困惑的轉(zhuǎn)頭看他。 李煙鶴一手拎著打包好的餐盒,一手插在褲兜當(dāng)中,仰頭面向站在樓梯中段的褐發(fā)青年,仿佛正隔著蒙眼的黑布注視著他一般,唇角的弧度若隱若現(xiàn)。 “最近幾天,最好不要去洋館之類的地方哦?!?/br> 織田作之助眨了眨眼,也沒問為什么,點了下頭:“我知道了?!?/br> 白發(fā)的青年便笑嘻嘻的抬起手臂,隨意的沖織田作之助揮了揮手,而后就轉(zhuǎn)身背對他,往無人的海濱道路慢悠悠走去。 “那就再見啦阿助,有機會到中國來吧,可以感受一下不一樣的風(fēng)土人情哦。” 說完,高挑的身影便消失不見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中國非凡者嗎。 這個念頭只在織田作之助的腦海中存在了一瞬間,他便不在意的走上了二樓,敲開陳舊卻潔凈的房門,難掩高興的接住一擁而上的五個孩子,耐心的陪他們玩鬧。 而后,他接到了一個電話。 “……首領(lǐng)傳喚?” ※※※※※※※※※※※※※※※※※※※※ 突如其來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