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勸慰道：“我說這個是想讓大嫂早些做準備。子嗣是大事，千萬不能馬虎了。我這里恰好有一個偏方，是同從前認識的一個夫人那里討來的。她就是一直不生，吃了這個藥，竟然生了一對雙胞胎，大嫂子可以試試?！?/br>
    余氏驚喜道：“若真能有效，我定然一輩子念三弟妹的情?！?/br>
    劉氏攜了她手，一邊走一邊笑道：“大嫂子只要放寬心，好事自然就來了……”

    ……

    轉(zhuǎn)眼便出了臘月，過了正月，氣候逐漸轉(zhuǎn)暖。這一日，二月三，過了龍?zhí)ь^，這個年終于結(jié)束了。

    明珠這個年過得有些忙碌，或者說高家的幾位小姐過得都很忙碌，整日除了讀書練字就是撫琴和做女紅，為入學(xué)考試做著準備。

    高太君在年前就公布了這一決定，在大老爺和三老爺?shù)奶嵋庀?，想著讓孫女們多結(jié)識些千金貴女們，欣然同意讓明秀、明霜、明珠、明佳和明欣一起去和雅書院念書，并央了幾人的姑母高敏珍以安國公府的名義出面做保。

    事情進行的很順利，姑母高敏珍不負所托，很快辦妥了此事，并且答應(yīng)帶小姐們?nèi)⒓尤雽W(xué)考試。唯獨明霜和明佳，她特意叫道近前好一頓教育。二人足足吃了將近四個月的苦頭，老實了許多，尤其是明霜，變化得厲害，消瘦了一大圈，同時也安靜了不少，見了高敏珍更是如老鼠見了貓一般，老老實實聽著訓(xùn)誡之語，一句話也不敢說。

    四個月的寂靜，連過年都沒有被放出來，她都快瘋了。

    明佳被嬤嬤們訓(xùn)得乖巧許多，一舉一動都十分標(biāo)準，待人接物無可挑剔，都是這幾個月苦練所得。沒有了二夫人的庇護，下人們又都是高太君特意囑咐之后派來的，她想偷一點懶都不行，起初她還又哭又鬧，后來被餓怕了，只好乖乖練習(xí)，成績斐然。

    明秀沒什么變化，佛經(jīng)抄了厚厚一摞，字變得更好看了些。

    高太君用挑剔的眼光看著自家孫女們，半晌之后，笑著輕輕點了點頭，道：“此去該注意的事，想必你們姑母已經(jīng)都交代過了，我也不多說了。此去關(guān)系到你們將來的前程，千萬不能馬虎?！?/br>
    眾女齊聲道：“是?！?/br>
    和雅書院位于京郊處十余里，臨山而建。經(jīng)過不斷的擴充，占地超過千畝，由百余名夫子為學(xué)生講解課程。內(nèi)設(shè)有教室、學(xué)生宿舍、藏書樓、飯?zhí)?、醫(yī)館、射圃、馬場，甚至還有一個小型獵場，規(guī)模超越了當(dāng)今的最高學(xué)府——國子監(jiān)。

    高家小姐們早早出了門，不到半日的功夫就到了。

    考完試后，高敏珍獨自和校內(nèi)的博士談了一會話，明珠等幾人閑來無事，便在校內(nèi)散步。

    如今學(xué)生們都回家過節(jié)去了，書院尚未復(fù)課，院內(nèi)十分冷清。除了掃地的下人外，再無他人。明珠看著地上光禿禿的草地，正覺得索然無味，卻突然聽見有人叫她。

    “表妹。”

    她抬頭，正好迎上了上官鴻瑞驚喜的笑臉。

    “表哥，你怎么來了？”

    鴻瑞身披玄色披風(fēng)，個子似乎更高些，“表妹難道是來參加入學(xué)考試的嗎？”

    明珠笑著點了點頭，道：“對了，表哥是不是也要來這里讀書？”

    鴻瑞點了點頭，道：“沒想到，能和表妹讀一間書院。我今日是來尋夫子的，等回去之后一定去府上見過老太太。”

    明珠撒嬌似的拉著他的袖子，晃了晃，道：“沒想到，我們就要成為同院的同學(xué)了?！?/br>
    考試成績很快就公布了。明珠和明欣被分在了乙班，明霜被分到了丙班。明佳成績最差，只進了戊班。令人感覺意外的是，明秀也進了戊班。

    89入學(xué)

    明珠覺得有些意外，以明秀的程度按理來說不會這么差的。在和雅書院，女子八歲即可入學(xué)，因為“己庚辛”后三個班基本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女童，所以戊班對大一些的閨秀們來說，是公認程度最差的。

    “jiejie當(dāng)時考試的時候是不是緊張了？”

    明秀搖了搖頭，道：“三meimei就別問了?！彼齽e過臉去，令人看不清神色。

    一旁趴在桌上逗著美貌貓吃東西的明欣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三jiejie，我勸你就別多管閑事了，反正大jiejie也有難言之隱，不是你能解決。”

    明秀的身子微微一震，朱唇緊抿，面上竟露出了哀色。

    “你們是不會明白的。你們都是嫡女，做什么都名正言順。我不過是個庶出，哪里敢爭什么！”

    話里不自覺的就帶了幾分怨氣。

    那日祖母私下里對她說過的話還猶在耳邊：“……四丫頭年紀還小，你這個做jiejie的怎么也得多照看著些。我看你的程度也不高，不如就和你四meimei分去一班好了，你們姐妹間也好歹有個照應(yīng)?！?/br>
    錦衣華服的老婦人高高的坐在正中央的軟榻上，面色慈祥。室內(nèi)被大大小小的宮燈映得通亮，正當(dāng)中的房梁上懸著一副匾額，上書四個鎏金大字“天倫之樂”，在明晃晃的燈光下耀得人眼睛生疼。

    她當(dāng)時只覺得渾身發(fā)冷。她知道，她沒有資格拒絕，連一個不字都無力說出口。

    “怎么，你不愿意？”高太君見她面有懼色，嘆了口氣，道：“秀姐兒，你也別怪祖母偏心。只是你今后的婚姻大事都攥在你嫡母手中，我這個做祖母的怎么說也隔著一層。你若能實心實意照顧好佳姐兒，想來你嫡母知道了也不好虧待了你。你自己回去想想吧?！?/br>
    她就那樣渾渾噩噩的回到了住處，不到一夜的功夫就想明白了。明佳的程度她是知道的，于是次日考試不過匆匆寫了一半就逃了出去，剩下的便是聽?wèi){天命了。

    “大jiejie，”明珠的手輕輕壓在了她的肩膀上，道：“也許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大jiejie的心情，也不知道大jiejie因何要如此做，但是怨天尤人除了讓jiejie的處境變得更糟之外，并不能幫助jiejie解決任何問題?！?/br>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不易之處，而能夠真正幫助自己的，卻唯有自己而已。想著被別人拯救，等著被別人拉出泥淖，結(jié)果往往都只會更加絕望。

    一如明珠的前世。

    “大jiejie，你有沒有想過今后希望過什么樣的生活？”

    明秀抬起頭，幽幽的道：“不過是平平穩(wěn)穩(wěn)一世罷了?！?/br>
    “那如何能達到這個目的？”

    “嫁個好人?！泵餍阄⑽⒛樇t，“女子一輩子求的不就是這個嗎？而且，我不愿給人做妾，我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也像我這樣，在嫡母面前唯唯諾諾。”

    明珠微笑道：“你瞧，大jiejie的目的不是很明確嗎？想要嫁一個好人，不做妾，平平安安一生，大jiejie覺得自己能夠做到嗎？”

    明秀悵然一笑，道：“只要父親和母親點頭，這件事就能辦到?？墒牵麄儠@樣想嗎？”

    “的確，大jiejie沒有辦法控制二叔和二嬸的想法，可大jiejie為何還要整日傷心呢？如果因此就能左右二叔和二嬸的決定，那我倒要建議大jiejie繼續(xù)如此下去?！?/br>
    “這……”明秀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我知道三meimei的意思了?！?/br>
    明秀走后，明欣坐直了身子，道：“三jiejie還真忙呀?！闭Z氣聽著倒不像了嘲諷。

    自從上次花宴回來之后，她著實避了明珠一陣子，直到無意中聽到母親夸獎明珠，心中雖然不服氣，卻也止不住好奇，想要接近她一探究竟，因此有事沒事也會來坐個一時片刻，姐妹倆沒事也能說上兩句話，倒比從前親近的些。

    明珠自顧自的倒了杯茶，隨口道：“還不回去？”她看了一眼美貌貓，伸手摸了摸它圓滾滾的肚子，“你再喂就要撐死它了?！?/br>
    明欣看了一眼美貌貓，又看了一眼明珠，突然冷不丁的說了句：“你和它還挺像的。”

    明珠站起身，抱起美貌貓，遞給了一旁的青雪，“它該洗澡了?！?/br>
    青雪笑著抱著貓出去了。

    明欣不依不饒的站起身，注視著明珠，道：“我說的是真的。你除了外表看著有點像不吃五谷雜糧長大的，而且不笑的時候看起來有點冷漠，但其實心地還是不錯的，只要多笑笑——”

    “我的頭突然有些疼?！泵髦闊o奈的揉了揉額角，“五meimei請自便吧。”

    她倒不是討厭這個堂妹，只是不喜歡這種被人從頭到腳審視的感覺。

    “好吧，那三jiejie歇著吧?！泵餍赖挂沧R趣，“等明日我再來看jiejie。”

    說著，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素英笑嘻嘻的道：“五小姐慢走。”然后回頭朝明珠擠了擠眼。

    紅枝和林mama都笑了。

    明珠佯裝慍怒的一指素英，“還不快去幫青雪給咪咪洗澡，沒得在這笑話你家主子。”

    素英吐了吐舌頭，一溜煙的去了。

    明珠有些郁悶的走到妝臺前坐下，仔細照了照鏡子，自言自語道：“我看起來真的有那么冷漠嗎？”

    就在明珠正納悶的同時，就在離她不到百米的地方，明霜緊緊攥著手里的成績單，眼中簡直要冒出火來。

    “我的程度明明和明珠一樣的，怎么連那個明欣都考進去了，我怎么就偏偏比她們低了一班！”

    丫鬟們聞言，都緊緊低著頭，恨不得立刻就退出去。

    明霜的腦海中募地竄出了姑母和書院的博士單獨說話的畫面，心頭一驚，難道是這樣嗎？

    “沒錯，”她越想越覺得可能，“一定是姑母不喜歡我，故意要打壓我才讓博士這樣做的，以為我不知道嗎？她自己的女兒是怎么進得甲班？賄賂，一定是賄賂！”

    她越想越生氣，一把將桌上的茶壺茶杯一股腦的全都掃到了地上，屋內(nèi)頓時響起了一陣瓷器碎裂的清脆聲響，嚇得丫環(huán)茜草幾個一縮頭，一邊勸一邊連忙收拾殘局。

    茜草在她身邊已經(jīng)服侍多年了，仗著膽子小聲道：“主子，小心隔墻有耳?！?/br>
    正在這時，只聽門口有人道：“二小姐在嗎？”

    茜草忙道：“在。”然后看了一眼明霜，打簾子出去了。只見院中正站著一個穿著體面的大丫鬟，身后還立著四個小丫鬟，小丫鬟們手里都捧著托盤，上面用紅布蓋著。

    她見茜草的神色有些慌張，卻只做無事一般笑瞇瞇的問道：“二小姐在嗎？”

    茜草一見來人是老太太房里新補上來的丫頭，原來叫荔兒的，如今已經(jīng)改名叫寶釧了，含笑道：“可巧我家小姐正練字呢，不好打擾?！?/br>
    “這樣也，那交給jiejie吧?！?nbsp;寶釧說著叫過來一個小丫鬟，將托盤遞給了茜草，道：“這份是給二小姐的，是書院現(xiàn)在正念的書，姑太太剛著人送來的。姑太太囑咐說，小姐們?nèi)荷险n時最好穿些素凈的衣服，簪環(huán)也要少戴，切記不要打扮得太過艷麗。文房四寶書院都有預(yù)備，不過針線還是可以適當(dāng)?shù)膹募依锒鄮╉樖值?，書院的粗糙，怕小姐們用得不?xí)慣。還有從前做的帕子或者荷包撿那好的帶些過去，女紅考試可能會用到。這是表小姐特意交代的。功課有的禮儀、琴藝、書法、數(shù)藝、女紅、樂舞、御馬、射箭和武術(shù)九門課程，其中前五門必學(xué)，后四門的樂舞、御馬、射箭和武術(shù)，小姐們可以任選一門來修習(xí)，老太太吩咐說讓小姐們自己挑選，明日再報給老太太得知即可。所有這些話還煩請茜草jiejie原原本本的代為轉(zhuǎn)告給二小姐才是。”

    茜草忙道：“這是大事，我可不敢馬虎。jiejie放心，這些話我一定會一字不落的告訴我家小姐?！?/br>
    寶釧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她身后半開的軒窗，有人影一晃而過，笑道：“有勞了。”然后轉(zhuǎn)身朝明珠屋里去了。

    明珠聽完了寶釧的話，想都不想就選擇了樂舞。原因很簡單，她對御馬、射箭和武術(shù)全無興趣，再說在內(nèi)宅生活也都用不到，頂多學(xué)點跳舞，不過是為了行動更靈敏些，反應(yīng)更快些，這是她在長久的內(nèi)宅生活中學(xué)到的經(jīng)驗，總歸是有好處的。

    次日晨起想老太太請安時，老太太問起此事，還未等大小姐明秀開始回答，明霜便搶著道：“這次為了能讓孫女們?nèi)鹤x書，不落于京城閨秀們之后，祖母可謂煞費了苦心。孫女想著，既然決定了去書院讀書，總不能浪費了這個難得的機會。既然如此，還不如四樣俱選，一來可以多長長見識，不枉費去書院一遭。二來祖母經(jīng)常教導(dǎo)我們要博學(xué)廣聞，孫女每日就算早些歸家也是無事，不如多學(xué)一些，沒準今后就能用得上?！?/br>
    高太君大笑道：“好，好，真不愧是我高家好孫女，有志氣。”

    高家剩下的小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頭都禁不住升起了些許惱意。

    這還讓她們怎么選？若是只選一樣，豈不是說她們懶惰？就算是四樣都選了也討不得一個“好”字，而且最后苦的還是自己。

    “珠兒是怎么選的？”高太君忽然問道。

    明珠笑盈盈的上前一步，道：“二jiejie說也是孫女們所想。只不過大jiejie素來身體柔弱，四meimei、五meimei年歲又小，怕是經(jīng)不得這些折騰，須得量力而為才是。孫女不才，雖愿意陪二jiejie一道選擇四門功課，只是御馬、射箭和武術(shù)這三門功課本不是女子所長，若是全選，怕是身體難以負荷。御馬和武術(shù)都是有些危險的，無論是多么訓(xùn)練有素的馬都有可能發(fā)狂——畢竟只是畜生，萬一從馬身上跌落或者在練武時磕著碰著了，在身上留下了疤痕甚至破了相……孫女實在不敢想象?！?/br>
    高太君尋思了一會，道：“確實如此，珠兒所慮極是?！?/br>
    幾位小姐聞言，都悄悄松了口氣，就連明佳看向明珠的目光都和緩了許多。

    “那就這樣吧，只選樂舞和射箭兩項?！?/br>
    于是，事情就這樣定下了。

    到了二月十五這一日，高府的小姐們一早起來，梳妝打扮過后，來到在高太君處請了安，用了早飯，各帶了一個貼身丫鬟背著書本，坐上了馬車，一路向和雅書院駛?cè)ァ?/br>
    90對頭

    馬車在和雅書院的門口停下了。

    明珠下了馬車，青雪上前幫她理了理衣襟，主仆二人率先向里面走去。明珠今日穿一件雪青色的小襖，下配素色繡玉蘭花長裙，長發(fā)挽了個簡單的側(cè)髻，只用一支別致的鈴蘭花簪固定住，白銀做的花瓣，玉珠做蕊，柔柔的垂下一串小小的玉珠子，直落到耳際，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動，倒是平添了一絲嬌柔之態(tài)。瑩白的耳珠上墜著一對小小的茉莉花耳珰，纖細的腕上只帶了一個翡翠鐲子，碧汪汪似一灘水，是老太太去年賞的。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小姐怎樣打扮都好看，只是太素凈些?！鼻嘌┫乱庾R的掃了一眼身后跟來的其他幾位小姐。

    明秀一件水藍繡花小襖，也是素色裙子，胸前戴玉觀音墜子，頭戴一對鏤空雕花水晶釵；明欣一身青色衣裙，只在袖口裙角處處繡了幾點花紋，和平常并無不同。頭戴金鑲玉蜻蜓簪，頸上佩玉項圈，看著水頭十足；明霜和明佳一著鵝黃，一著嫩綠，倒也并無太多裝飾，卻都是嬌俏無比，一見便知是精心裝扮過的。

    明霜頭戴金累絲嵌紅寶石赤金簪子，耳上一對紅寶石耳珰，襯得她朱唇嬌艷；明佳頭戴蝶戀花銀簪，紅玉做成薔薇花形，頸上金鑲玉的項圈，下墜一塊雀卵大小的紅玉，一見便知此物矜貴。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服氣。

    “黃金有價玉無價，二jiejie這些金呀，寶呀的還是少戴些好，沒得流俗了?！泵骷哑沉怂谎垲^上的寶石簪，譏諷的話便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