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情急之下,明珠也只好追上去攔她。 繞過回廊,水閣的門大開著,內(nèi)里黑漆漆是一片,濃得化不開,就連窗外的月光都透不進(jìn)來。明珠的繡鞋踩在木質(zhì)的地板上,“咯咯吱吱”的響成了一片,應(yīng)該是有些年頭了,似乎每走一步都要陷下去似的。無邊無際的黑暗將她裹挾在其中,卻并未看到外面那隱約可見的光點(diǎn)。 二表姐跑去哪里了?她的心急速的狂跳著,伸手緩緩的摩挲,摸到了一塊凹凸不平的東西,似乎是木質(zhì)的雕花板子。她的心終于踏實(shí)了一些,摸索著朝前走去,卻又怕撞到什么,不敢快走,急得一身都是汗——也不知是急的還是怕的。 她邊走邊低聲喚道:“二表姐,里面太危險(xiǎn)了,快快隨我回去。” 不遠(yuǎn)處忽然傳了同樣的“咯吱”聲,明珠心中一喜,忙循聲追了過去,終于看見了散發(fā)著微光的房間。 只聽“碰”的一聲,似乎是房門被人推開了,寂靜了片刻之后,忽然傳來一聲女子尖利的叫聲,擦破耳膜,直扎在明珠心上。她再也顧不得許多,跌跌撞撞的慌忙沖了過去。 房門大開著,鐘靈呆呆的立在那里,雙手捂住嘴巴,似乎被什么東西定住了。 明珠的視線越過了她的肩膀,也突然羞紅了臉,慌張的移開了眼去。 床上有一男一女兩個人,衣服被人扒得精光,肢體糾纏在一起,姿勢不堪入目。雖然二人的臉都隱藏在床帳之后,可其中身形明顯是男子的那個皮膚白得刺目,不像是中原人的膚色。 明珠暗罵幕后之人夠狠決,即便最后能澄清這個誤會,這女子也休想再嫁人了。 “他,他們,這么會……”鐘靈呆呆的望著面前的情景,在她模糊的印象當(dāng)中,似乎在許久之前,也曾見過這種畫面,只不過,驚叫著跑出去的那個人并不是她,是誰來著?落入湖水的那個身影,熟悉得令人痛徹心扉? 她苦笑了一聲,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地,這就是報(bào)應(yīng)嗎? 明珠此刻又羞又惱又怕,她該怎么叫醒這兩個人呢?可惜老天并未給她考慮的功夫,就在這時,外面忽然隱隱的傳來了說話聲。 “這里可真黑,你們倆,快快點(diǎn)上燈來。”有男子的聲音。 明珠心道不好,上前去拉鐘靈,急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br> 鐘靈仍癡癡的坐在那里,任憑明珠怎么拽她,拉她都不動。人聲越來越近,似乎來了很多人,水閣中響起了成片的“咯吱”聲,每一聲都像是踩在明珠的心上。 “幸虧有你們在,否則我都不敢進(jìn)來這里?!备?,這次是個女子?jì)擅牡穆曇?,聽起來像是撒嬌?/br> 然后是男子不懷好意的笑聲:“在這里玩,一定很刺激?!?/br> “公主府怎么會有這么陰森的地方,我來過這么多回怎么都沒注意到呢?”這是一個略顯冷清的女聲,帶著獨(dú)有的高傲和一絲罕見的笑意刺進(jìn)了明珠的耳朵。 這個聲音她曾聽到過許多回,可以確定,是屬于鳳吟縣主的。 腳步聲音越來越近了,明珠急得滿頭大汗,卻也顧不得許多,一只手捂住了鐘靈的嘴,另一只手則狠狠的擰了她耳朵一把,疼得鐘靈渾身一顫,被明珠死死捂住了嘴才沒有發(fā)出聲響。 明珠跪在她身邊,伏在她耳朵上,用極小的聲音急速的道:“我現(xiàn)在放開手,你可千萬不要發(fā)生聲音,若你不想連我也害死,就跟著我走?!?/br> 鐘靈似乎愣了一下,鼻間發(fā)出了小小的一聲“嗯”。明珠拉著她,站起身,可再想躲出去已然來不及了。 “那邊有光,是不是在那呢?” “進(jìn)去看看。” 房間一瞬間突然大亮,有人邁步走了進(jìn)來,果不其然,女的尖叫,男的也怪叫了一聲:“哇,這誰呀,可是真會玩?!?/br> 明珠拉著鐘靈躲在門后,只聽得一聲冷笑,鳳吟縣主道:“堂堂番邦小國之人,也敢在天朝境內(nèi)撒野?真是不知廉恥?!甭曇糁袇s難免帶了一絲得意,“快過去看看,王子身邊的那個女人是誰?!?/br> “可是,他們是外藩之人,弄不好要出亂子的,咱們還是先回去稟告了公主再說吧?!蹦新暘q豫了?!?/br> “難道要讓他跑掉嗎?萬一回頭他再賴賬,又由誰來負(fù)責(zé)?”鳳吟縣主肅然斥責(zé)道。 “我看不如先派人看著這里,咱們回去稟明了公主,然后再做定奪。” “那倒不如我們就守在這里,等著公主吧?!?/br> 于是,在鳳吟縣主的再三要求下,有人去請公主。明珠原本還想趁著眾人離開的時候,再趁亂跟著出去,卻沒想到鳳吟竟會執(zhí)意留下來。她一手捂著鐘靈的嘴,另一手扒著房門,緊張得連指甲rou掐了進(jìn)去,卻是一動也不敢動。 消息通傳得十分迅速,不大一會又聽見了雜亂的腳步聲在門口處停下,卻聽得鳳吟不悅的道:“怎么是你?” “怎么,我就不能來嗎?”那吊兒郎當(dāng)?shù)穆曊{(diào)不是劉忻卻是誰? 明珠微訝,不是說他有事來不了嗎?怎么這時候出現(xiàn)了,還是在這里? 那么楚悠呢?他也來了嗎? 她只顧著擔(dān)心鐘靈的事,這才想起她還和楚悠有約??梢勒宅F(xiàn)在的樣子,怕是去不得了,也不知道楚悠是否還在那里等她。 “聽說這里有事兒,我就來湊湊熱鬧?!眲⑿玫?,“這床上躺著的是誰呀?” “這還用問?自然是西域的三王子札木和。至于這個女人……倒是要看看。” 當(dāng)鳳吟聽自己的下屬說,他們來晚了一步,高明珠已不知去向時,也小郁悶了一下。不過,總體來說,她這次的目的算是達(dá)到了。 沒辦法,誰讓他們不給她活路。與其被嫁去那鳥不生蛋的地方,還不如拼死一搏,還有一線機(jī)會。 “也好,我也瞧瞧這上面躺的是誰?!眲⑿谜f著話,邁步走到了床邊,將床帳一掀,忽然笑道:“大家來看看,這究竟是誰?” 鳳吟見他如此反應(yīng),有些奇怪,忙緊走了兩步上前,猛的睜大了眼睛,輕聲道:“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躺在床上的男子雖然是金發(fā)白膚,乍看像是外藩,可仔細(xì)看去,他的五官皆是天朝人的模樣,似乎是個皮膚發(fā)色天生病態(tài)之人。那女子也并非蕭雪鴛,而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劉忻道:“縣主都親眼看到了,又怎會不可能呢?倒是劉某想問,縣主是怎么認(rèn)定這個人一定就是王子的呢?” 一瞬間,局面峰回路轉(zhuǎn)。 鳳吟略一頓,道:“你懷疑我?” “怎么會呢。只是公事公辦,請縣主陪我走一趟,好好交代一下吧?!?/br> 鳳吟縣主干脆嘴硬道:“你敢!我是堂堂的天朝縣主,皇上親封功臣之后,我什么都沒做,你憑什么審我?” “他確實(shí)沒這個資格,難道孤也沒有嗎?”男子的聲音混合著一陣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明珠的手不自覺的一抖,險(xiǎn)些弄出了聲響。 眾人望著門口,全都呆住了,旋即,火光映亮了一個男子的眉眼,不是寧王又是誰? 142、收獲 ... 鳳吟縣主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她沒有想到,事情竟會發(fā)展到這個境地,為什么寧王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孤王今日本是來請三王子入宮的,陛下近日事忙,沒能好好和王子說說話。聞得王子來了長公主府,特意遣孤前來,請王子入宮。卻沒想到一來便發(fā)現(xiàn)了兩個賤仆竟然意欲謀害王子,現(xiàn)今已然被府中護(hù)衛(wèi)拿下了,他們已經(jīng)將一切都招了。其中,似乎還牽涉到一位宗室女子?!?/br> 寧王平靜的闡述著事實(shí),每說一個字,鳳吟的臉色便蒼白了一分,待說完最后一個字時,眾人看她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個死人,墳已挖好,碑已立好,連陪葬品都已準(zhǔn)備就緒,只等著一篇陳述一生功過的銘文就可以蓋棺定論了…… “殿下!”她的聲音尖銳得刺耳,也顧不得地上多塵,一下子撲倒在了寧王腳下。當(dāng)即華衣委地,羅襪沾塵,上好的玉鳳釵“當(dāng)啷”一聲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幾段,哪里還有平日高高在上的優(yōu)雅端莊。 “鳳吟是冤枉的。鳳吟自知平日得罪人不少,他們個個都對我懷恨在心,知道我有機(jī)會嫁與三王子,不想我如愿,故此才會故意誣陷與我的,請殿下明鑒?!?/br> 自打見到寧王出現(xiàn),她已是慌了神。比之高調(diào)的長公主不同,這位王爺?shù)乳e可是不怎么露面的,除了偶爾奉旨清剿京城周邊的匪患,或者籌備軍糧之類的,連京城的大小宴會也不是很熱衷。除了收集些名家書畫之外,仿佛沒什么特別的愛好,就連上次因剿匪得了個美人都算是罕見的新聞。但是,一但朝中有什么大事發(fā)生,背后卻一定有他的身影,眾人面上雖不說什么,暗地里卻隱隱的畏懼著。鳳吟在宮中生活多年,卻只聽太后提起過寧王一次。 那是在幾年之前,一次宮廷家宴。那時的寧王剛剛出使蒙國歸來,不但平息了兩國邊境之間發(fā)生的“小小摩擦”,還帶回了雙倍的歲貢,致使龍顏大悅。那一次,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寧王。蕭家皇室的男子都生得一副好相貌,寧王亦是如此。不過是少年的模樣,卻有那樣的風(fēng)儀氣度,含笑端坐在皇帝的身邊,一舉一動,一談一笑,都沉穩(wěn)而自信。她的印象很深刻,那次宴上,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直在他身上打轉(zhuǎn),包括她自己的。 那一日,太后身體不適,早早的回宮休息了。她也只得伴駕離開。就在回去的步輦之上,太后憂心忡忡的說了句:“十年之內(nèi),要么寧王先死,要么哀家死在他手上,再無他選了?!?/br> 鳳吟想起了關(guān)于寧王身世的那件隱秘的傳聞,頓覺汗?jié)窦贡场?/br> “來人,請縣主回宮?!?/br> 寧王不愿與之多費(fèi)口舌,目的達(dá)到了,就再沒有必要再在此處逗留。公主府的女護(hù)衛(wèi)上過來了兩個,一左一右,像拎小雞一樣將鳳吟拎起來,快步走出了房間。跟隨鳳吟縣主來的那幫王孫公子這會兒早就溜得溜,跑得跑,剩下的幾個也都是鼻觀口,口觀心,誰也不敢多言語。他們也都大概看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事情關(guān)系到一位外國王子,這已經(jīng)不再是可以玩笑的小事了,而是國家的外交大事,一個不好可是要兵戎相見,生靈涂炭的。對于政治敏銳度極強(qiáng)的他們來說,連躲避都來不及呢,哪里還能攙和進(jìn)去。 “都散了吧?!本吐牭脤幫醴愿懒艘宦暎o(hù)衛(wèi)們上前將床上的兩名男女用被子卷了,然后陸陸續(xù)續(xù)的退出了房間。 明珠僵立在門后,雙腿因?yàn)殚L時間的繃緊已經(jīng)完全麻木了。透過門縫,可以感受到外面的火光漸漸開始消失,腳步聲逐漸遠(yuǎn)去。 當(dāng)最后一個人的腳步聲消失之后,明珠無聲的呼出了一口氣,靠著墻邊,緩緩癱坐在了地上。水閣內(nèi)寂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仿佛從來沒有人進(jìn)來過一樣。忽然,鐘靈小聲的“嗚咽”了起來,幸好,幸好札木和他沒事。 明珠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她小聲道:“二表姐,這里不是講話之所,咱們還是快些離開吧。” “我沒想到,沒想到事情竟會如此復(fù)雜?!辩婌`邊哭邊說道。 “二表姐須得明白,這都是大事,是國事,又豈是我們這些閨閣女子能左右的?”明珠費(fèi)力的將她從地上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離開了水閣,回到了前面的宴上。 琴秋一見二人回來,幾乎是喜極而泣,就要撲上來問長問短。明珠沒給她機(jī)會,打發(fā)她快去給表哥送信,然后將鐘靈帶回了席位上,親自看著,對其他人只說是迷路了,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 鐘靈看上去心事重重,坐在那里發(fā)呆。明珠裝作不經(jīng)意的問了兩句,知道長公主并未離席,一直坐在席上與人談笑。除了侍從來過兩趟,小聲稟告了什么之外,并無其他異狀。不多時,畫師呈上了已經(jīng)繪好的美人飲宴圖,公主過目之后,贊了幾句,還特意挑了幾幅單人畫像,單獨(dú)命人收將起來,其中就有一副是公主先前曾夸過“伶俐”,“有福氣”的一名女子的小像。 席上眾人全都面上帶笑,實(shí)則心思各異,不過是求仁得仁罷了。 明珠心里有事,不過胡亂吃了些酒菜。對她來說,現(xiàn)在不論吃什么也不過是味同嚼蠟罷了。 琴秋去了不久,就將鴻瑞帶了過來。明珠拉著鐘靈離了席,和表哥簡單交代了一番剛才的所見所聞。聽罷,鴻瑞的眉頭緊蹙,鄭重道:“此事我已知曉了,靈兒我一定會看住的。” 明珠點(diǎn)頭,知道表哥是有分寸的。 她本還想再叮囑些什么,見鐘靈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有些可憐她。 造化無端,命運(yùn)弄人,世上真正能夠心遂人愿的又有幾人? 明珠恍然覺得,自己的心不知從何時起,竟突然開始變得多愁善感起來了。 送走了表哥二人,明珠因心里記掛著楚悠的約請,也想著該如何趁機(jī)離開,卻見一侍從笑吟吟的走到她身邊,施了一禮,道:“公主請高小姐上前一聚。是方才小姐不在,公主還念叨著您呢?!?/br> 周圍人的視線“呼啦”一下子全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明珠后被冒汗,心里嘀咕:“莫非剛才自己偷看的事情暴露了?不能這么快呀。” 對于長公主的邀請,她自然是沒有拒絕的能力,只好跟著侍女來到了長公主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下磕了一個頭。 長公主略抬了抬漂亮的下巴,道:“起來吧,過來我這兒,讓我好好瞧瞧?!?/br> 明珠站起身,走到了長公主身邊站定,長公主伸出右手,輕輕抬起了她的下巴,端詳了一會,道:“確實(shí)是一副好相貌?!?/br> 明珠慌張的道:“公主謬贊了,我不過是蒲柳之姿,比不上公主是國色天香,不好,不好?!彼B連擺手,也不知是害怕還是激動的語無倫次,看著有些上不得臺面。 長公主眨了眨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似笑非笑的道:“怕什么,你家公主難道還會害你不成?” 明珠紅了臉,懦懦的道:“公主殿下……”似乎是真的被嚇到了一般。 正在這時,卻忽聽得有太監(jiān)用尖細(xì)的嗓音唱道:“寧王殿下到?!?/br> 明珠的身子一僵,待回過神來,就見寧王已經(jīng)大步走到了長公主席前。 長公主微笑著站起身來招呼道:“寧王殿下快請坐?!?/br> 寧王含笑落座:“長公主請了?!?/br> 算起來,二人是兄妹。永思長公主蕭寶月的父親是當(dāng)今皇上帝蕭慎的叔叔,而寧王蕭衍的父親也是當(dāng)今皇帝的一位堂伯父,所謂皇室宗親,天潢貴胄,自是血脈相連。只不過天家最重規(guī)矩,相互之間的稱呼聽上去總還是有些疏遠(yuǎn)。 “王爺可曾尋到札木和王子了?”長公主問道。 “王子已經(jīng)找到了,因多飲了幾杯,此時正在醒酒呢。待會兒孤就回去復(fù)命?!?/br> 二人說了兩句閑話,卻并未提及鳳吟縣主的事,似乎全然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或是雙方已經(jīng)心照不宣了。這里畢竟是長公主的地盤,發(fā)生了這么大的事,她必定也是知情的。 經(jīng)過連番的接觸,明珠也看明白了一些東西——皇家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他們這些所謂的官家親眷都不過是皇家的奴才,是生是死,未來前程之類的不過是他們一句話的事。 不公平嗎?若她只想著這個,恐怕就會錯過為自己爭取的唯一一點(diǎn)希望了。這就是現(xiàn)實(shí),如同站在懸崖邊上,若是滿心的抱怨,怕是一分神就要跌入谷底,粉身碎骨了。 明珠不動聲色的退后了一步,將頭埋得更低了。 “這位小姐是?”寧王的視線不經(jīng)意的落到了明珠身上,明珠不自覺的微微瑟縮了一下。 那個平靜月夜下的寧王,那個林中修羅地獄中一聲令下便尸橫遍野的寧王,那個為她擋住滿眼血腥的寧王,那個莫名其妙吩咐她繡鸞鳳的寧王……她實(shí)在是看不透,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