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止安似乎還真的想了一下，語氣鄭重而平和：“那就等你考完大學?！?/br>
    聞又微卡殼片刻，在家里跟老徐說的那一套“過兩年還未必喜歡”愣是沒說出口，她決定不在當事人面前抖這個破包袱。

    “那你mama呢？真沒訓你啊。畢業(yè)班的家長也這么想得開？”

    周止安很小幅度笑了笑，眼里有些落寞：“她不是很愛管我?！?/br>
    聞又微大概了解過他家庭情況，父親是車禍走的，周止安跟著母親生活。他母親常年出差，基本對他是放養(yǎng)。聞又微隱約覺得周止安母親這個態(tài)度有些奇怪，單親家庭一般來說母子關(guān)系還要更緊密一些，會覺得彼此是唯一依靠，周止安家里顯然比較特殊?？雌饋硭淖粤⒉⒎峭耆从谀赣H在外工作的忙碌，而是主觀上的疏遠。

    彼時聞又微家庭幸福，一直都被人照顧得很好，很難想象周止安在這個歲數(shù)如何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但她直覺沒去多問。

    總之這一番請家長就這么無波無瀾地翻篇兒了，“戀愛”關(guān)系確定之后沒什么不同，依然是飯后散步侃大山，偶爾牽個手得激動半宿兒。

    聞又微覺得這有點兒虧，這點小事興師動眾請了一回家長不說，還給班主任平白增加了話把子。

    她在讀書這件事上一直聰明有余、嚴謹不足，有一回?？汲龀煽?，聞又微粗心一道大題步驟沒寫全，碰上給分嚴的老師，被扣了個狠。班主任陰陽怪氣站在講臺上說：“高考考的是什么？是基礎(chǔ)知識掌握，也是臨場競技！我們有些同學，不要覺得自己平時學得好，發(fā)揮起來就不講究。你要是真的修煉成了，就不會犯小錯誤。看看你們上一屆學長，有一個姓周的同學，高二以后數(shù)學就沒下過一百五。那才是學成了，不是碰運氣，也不是仗著一點小聰明?！?/br>
    他說完還意味深長看聞又微一眼，擠兌的意思簡直不要太明顯，聞又微噎得慌，悶得差點當場給周止安發(fā)“分手”。就沒見過這么清新脫俗的勸分???。

    那時高三最后的復(fù)習在一天天倒數(shù)，聞又微他們班里氣氛也緊張起來。寒假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摸底考，聞又微憋著一口氣，奔著打臉班主任去的，搞出一個超常發(fā)揮。

    她沒成功地刺激到班主任，刺激到了班里常年跟她分數(shù)擦上擦下的男生，姑且叫“第二兄”吧。

    第二兄升入高三在即，奮斗型雞湯沒少被灌。理想的大學聽起來目標太遙遠，難以提供穩(wěn)定持續(xù)的動力，但近在眼前的競爭對手有一個——聞又微。

    他小小年紀學會了人要有“狼性”，要勇于競爭，把聞又微每一科?？汲煽兝藗€表，打印出來貼在自己課桌上。惡狠狠的勁頭叫聞又微見了瘆得慌，見了他腦子里只有一句話，是“何至于如此”。

    第二兄鉚足勁兒，憋著一口氣要在每一件小事上也超越聞又微。聞又微早上讀書，他就用比她高一度的聲音讀。聞又微改默讀，他就更加高頻地默讀。是否更有效未可知，但確實更擾民。甚至于下課上廁所，他也是看聞又微去了他才去，對回來的聞又微說：“剛比你多背了五個單詞?！?/br>
    聞又微：“……”

    于是某天聞又微特意沒怎么喝水，第二兄皺著眉問她怎么下課不去上廁所。聞又微書豎起來遮住半張臉，眼里閃爍著奮斗的光芒：“十分鐘多背一個知識點不好么？”

    第二兄又難受又激動，難受的是人有三急，激動的是聞又微果然跟他正面競爭了，他燃起斗志，于是憋住了沒去。等下一節(jié)課他不得不舉手在上課時間出去上廁所時，聞又微缺德帶冒煙兒地笑出了聲。

    第二兄好不容易等到再一次月考證明自己，最后一門化學考試前，他在考場堵住聞又微，不知表態(tài)給誰聽：“我一定會超過你！”

    “……”，聞又微怕拍他肩膀：“加油?！?/br>
    她在試卷上寫完自己的名字，聽到窗外鳥鳴，春光還沒完全將冬日嚴寒驅(qū)散，但氣溫小幅度回升，已有樹上綻出小小的新芽。聞又微勾完所有選擇題，然后她在監(jiān)考老師和同場同學詫異的目光里交了卷。

    競爭個屁，那多沒意思，她要出去玩。

    成績出來之后第二兄如愿超越聞又微，但看到她的考卷之后第二兄氣哭了，是真的哭，哇哇大哭，嚎啕大哭。

    聞又微又被請了家長。

    徐明章接到電話大為震驚，想自己請假去，聞小小沒讓，偏袒護短的意思明顯。她自己風風火火到了女兒學校，班主任一見這個媽也頭疼，但只能把情況這么一說。

    聞小小問她為什么空了七十分的題沒做，聞又微不好意思說她覺得第二兄很煩，而且學生之間這點斗氣，攤開到老師面前很不義氣。于是她找理由說身體不舒服，想早點休息。

    班主任忍不住當著她媽的面戳穿，說那天監(jiān)考完他騎車路過 ktv 門口，看到她跟校外的人一起出來。

    聞又微頓了一下，表情陡然莊嚴起來，承認錯誤速度倒快：“……我錯了老師。交白卷的行為不好，我愿意寫檢查。”

    聞小小信任女兒，對她校內(nèi)校外的朋友都算知情，因此沒覺得自己是個被騙的傻家長，能以單純的心態(tài)聽一樂，在她如此快的變臉面前，聞小小沒忍住“撲哧”了一聲。

    挺好，現(xiàn)在聞又微不是班主任覺得問題最大的那位了。

    她最終也沒解釋自己為什么交了大半張白卷，就態(tài)度挺好認了個錯，表示以后不這么干，然后被聞小小領(lǐng)回家了。

    班主任左思右想覺得沒一個靠譜的，于是背著手踱去高三部找了周止安。

    第10章 破壞感情的最好方式

    最開始聞又微不知道班主任去找周止安的事，她僅出于分享日常的心態(tài)跟他提了這么一遭。周止安聽她說到第二兄哇哇大哭那里，有點好笑地覷著她，問：“你圖什么？自己也沒討到好?！?/br>
    聞又微搖頭晃腦，在他面前并不掩飾真實情緒：“我就是煩他。小孩兒似的，他為我讀的嗎？他要過的是學校錄取線，又不是只跟我一人兒競爭，整天瞄著我干什么?！?/br>
    周止安：“那……叔叔阿姨有說什么嗎？”

    聞又微有點郁悶，但并不十分在乎：“我爸有啦，他覺得離譜，說學生不該這么做。但我又不是在正式考試交白卷，多大點事兒?！?/br>
    周止安坐在臺階上，一手撐著下巴一邊打量她，聞又微被盯得臉熱：“干嘛？”

    周止安眼里帶笑：“在想你是不是被第二兄帶跑了?！?/br>
    聞又微警覺地“嗯？”了一聲，她這種自詡潮流前線的人，最怕跟死讀書的第二兄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那一點都不酷。

    周止安很淡定：“他不該瞄著你惦記分數(shù)，因為他不是為你學的。但你也不是為他學，你卻為他交了白卷?！?/br>
    聞又微一滯，面色就不那么好看。

    周止安溫柔捅出又一刀：“你還跟我說過，考試要有競技精神。如果你參加考試會影響別人的名次，就要直接不考嗎？”

    周止安看她稍顯僵硬的表情，似乎躊躇了一下要不要再往下說，最終幾乎是笑著說出那一句：“那是不是要排個隊，每次月考先讓一個人拿第一？”

    聞又微緩過神來，垂著眼，語氣輕輕：“不如直說我裝逼?！?/br>
    周止安以一個非常放松的姿勢向后靠，長手長腿都舒展開，就那么安靜地看著聞又微。如果眼神能以重量衡量，他的目光很像羽毛，輕而緩地落在聞又微身上。

    聞又微自己恢復(fù)起來也快：“好吧，我做了件傻事，但檢討我也寫過了?！?/br>
    周止安長腿交疊，換了個姿勢坐好：“還有……”

    “嗯？”

    “如果那是一張完全的白卷，交了不會算分。那張試卷寫了一小部分，它就是有效卷?！?/br>
    聞又微電光火石間明白過來：“平均分？哎呀……”

    班級科目平均分，要除以有效卷的份數(shù)?；瘜W老師是個快退休的禿老頭，聞又微還挺喜歡他的課，沒想到自己隨性之舉還有這個后果。她開始感到牙疼。

    周止安說得很平靜：“‘特權(quán)’最不好的地方在于……它會打破人們心里的秩序。你不寫完對自己沒有很大問題，因為老師知道你會那些題，家長知道你不會在正式考試那么做。甚至，更多破壞規(guī)則的事你可以做，在一定范圍內(nèi)都不會被責罰。但……”周止安斟酌了一下，“它不那么好，因為它會讓其他人看到，認為這樣做是可以的?！?/br>
    不用他再多說聞又微也能想通，班主任可能真對她沒什么辦法，也不敢把話說重。但聞又微時常搞出的一些二五八萬裝逼之舉并不是個好示范，畢竟班里還有其他很多人。

    她說：“我知道了，明天我就去給化學老禿……老師，道歉，看看還能不能補救一下?！?/br>
    她轉(zhuǎn)身不去看周止安，自己扒著cao場看臺的欄桿向外看：“不要再用看傻逼的眼神看我，我還年輕，有點非主流舉動怎么了。”

    周止安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來：“我沒有那么想?！?/br>
    聞又微偏過頭，看到周止安清晰的下頜線，她微妙生出某種不滿足：“我說，這就算早戀??？這不純純學習互助小組嗎？”

    周止安悶悶笑起來，睫毛顫顫，他許久才伸手，輕輕拍拍聞又微的腦袋。

    聞又微找化學老師承認了錯誤，但結(jié)果既定，化學平均分果然墊底，叫聞又微心里堵得要命。她想了又想，迂回地給學生報投稿，寫了關(guān)于一堂生動的化學課的故事，贊美那位的教學。不過等刊登出來那個學期已經(jīng)快結(jié)束，權(quán)當后話了。

    班主任再找聞又微的時候說漏嘴：“你確實得找個人管管你?！?/br>
    聞又微早就為這事想跟他掰扯掰扯，在班主任面前站定開口：“我做得不對，您可以找我說清楚；也可以因為我是未成年人而找我的家長溝通，但是……您不該找周止安，因為他管不到我。”

    聞又微說完，班主任有點懵地看她，不知道她想表達什么。聞又微糾結(jié)地皺眉，末了自己也有點泄氣，她只是有一種模糊的近乎直覺的概念，周止安以朋友的身份勸她可以，以學長的身份傳授經(jīng)驗可以，但不該是因為知道他倆談戀愛，于是班主任去找周止安來說，甚至是來“管”她。

    可惜當時聞又微自己也沒完全想明白，只好心懷不滿地走了。

    周止安，當然是很好的，但這件事令她不是那么開心。

    晚上寫作業(yè)的時候徐明章來敲她房門，說接到班主任電話了，小周那孩子不錯，他很明事理，你要多聽聽他的話。

    聞又微怒火升級，瞪著他沒說話，有許多氣呼呼的字句含在舌尖打了幾個轉(zhuǎn)，到底克制住了沒噴出去，最后只朝他做了個鬼臉，郁悶地關(guān)上自己的門。

    喜歡誰和輪到誰來管不是一回事兒，但她???不知道怎么跟旁人說明白。她只是困惑地不滿，微妙地不爽。現(xiàn)在想來，也許很多矛盾，都算有跡可循。

    聞小小關(guān)切她遇到了什么不開心，聞又微抱著她的腰埋頭在她懷里，悶悶道：“我就是覺得，誰也不知道的時候跟周止安談戀愛還挺有意思的?！?/br>
    聞小小：“現(xiàn)在沒意思了嗎？”

    聞又微說不上來：“也不是，就是……嗐，沒事兒?！?/br>
    聞小小撫摸她的后背：“自己的感覺最重要。你不喜歡別人摻和，也可以跟他去溝通一下。”

    聞又微仰面看她，甚至有點委屈：“你們是不是都覺得周止安挺好的？”

    聞小小開朗而堅定：“媽只覺得你挺好的。媽還是那句話，我就生了你一個，你是全世界我唯一喜歡的小孩兒，別人家孩子再好也跟我沒關(guān)系?！?/br>
    “媽，您就是我親媽?！彼暗铰勑⌒牙?，雖然郁悶的依然郁悶，困惑的依然困惑，但頗有安全感。

    再后來這種熟悉的不舒適出現(xiàn)在聞又微的高三。

    那一年周止安rou身不在學校，但因為他優(yōu)越的發(fā)揮，進校門的光榮欄上有他老大一張照片。聞又微隔三差五就能在各科老師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和他考上 z 大的輝煌戰(zhàn)績。

    班主任每周班會給大家打打雞血，見聞又微態(tài)度懈怠，時不時會提一句“你們?nèi)绻潘闪?，考不?nbsp;z 大的”，聞又微體諒他良苦用心，但對此實在難受。她覺得自己有自己的節(jié)奏，很知道何時該努力，以及該朝什么方向努力，不想被這般敲打。

    周止安的光環(huán)無處不在。有一天晚自習時聞又微給他發(fā)消息：你猜今天這課在干什么？

    周止安：晚自習又放電影嗎？

    聞又微：老師正在讀你的作文，剖析一些高分技巧。

    周止安：。

    聞又微：（微笑表情）你有什么感想嗎？

    周止安：有點麻了。

    聞又微好半天沒回復(fù)。

    周止安自己深感羞恥：你還好么？那個……有些東西它也是套的模板，套路話，為了拿分，不要太當回事。

    聞又微屬實也麻：……剛叫我起來讀來著，還分析了一下。

    周止安：……

    聞又微：好怪。

    周止安：確實。

    周止安又說：好怪。

    考試臨近，聞又微她爸也越發(fā)焦慮。他十分希望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每一件重要事都有他在，高考這種全靠孩子自己努力的事，他只好以焦慮獲得在場感。一會兒愁聞又微是不是上網(wǎng)時間太長，跟周止安交流太多，在學習上花的心思就少；一會兒又忽然想開，覺得周止安完全可以是女兒的好榜樣，這是好事。

    甚至高三最后的寒假將至，徐明章問她周止安學校放假是不是會回來，要不要把周止安請來家給她輔導(dǎo)功課。聞又微擰著眉毛，不是很理解他：“不需要輔導(dǎo)，我自己都會?！?/br>
    “你也謙虛一點，是人都有長短，取長補短也是好的呀?！?/br>
    聞又微語氣加重：“我沒有短板。”她不理解為什么徐明章對她沒有這種信任。她有明晃晃的成績，自覺底氣很足，而徐明章還沒死心。到了這個節(jié)點上，焦慮中的家長有一個算一個，大幾千的健腦保健品都肯像買白菜一樣買，別說有個現(xiàn)成高材生，總覺得要物盡其用：“過來人總比你有些經(jīng)驗，你小周哥哥很優(yōu)秀?！?/br>
    聞又微壓下一口氣，耐著性子講：“過來人只意味著比我先經(jīng)歷考試。我知道怎么給自己查漏補缺?！?/br>
    兩人糾結(jié)的事不在一個點上，但各自都認為自己很有理，眼看又要抬杠，聞小小只好出來主持大局及時喊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