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時間到，當聞又微在自己的座位落定，看到 oscar 一臉純良地坐到她身邊時，她感到了世界的魔幻。

    oscar 自己感嘆：“誒媽呀！什么樣的巧合！”

    聞又微差點笑出聲：“你的中文聽起來很……五湖四海?！?/br>
    他此刻才熱情拿出手機：“巧合發(fā)生三次，值得認識一下，我們加個聯(lián)系方式好不好？”

    聞又微正考慮如何拒絕的時候，一個溫和好聽的男聲響起，叫了 oscar 的名字。

    坐在一排的兩個人同時回頭，都很詫異。

    聞又微詫異是因為她看到了周止安。

    oscar 詫異，因為他接下來說的是：“哥？”

    第45章 琥珀

    周止安跟 oscar 小聲交談幾句，而后說：“我們交換一下位置?！?/br>
    這語氣一如既往，是屬于周止安的溫和，但又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容置喙的部分。然后天才少年就像個干壞事被抓包的小學(xué)生，站起來，對聞又微揮揮手，朝前面的座位走去。

    聞又微：“……”少年，你怎么也不掙扎一下。

    周止安在她身邊坐下，聞又微莫名其妙感覺自己靠近他那一側(cè)的耳朵開始發(fā)燙。

    “那是任老師的兒子?！彼f。

    “??？”

    周止安輕聲解釋：“oscar 一直在國外，這兩年任老師身體不好，他拿到學(xué)位就回來了?！痹瓉砣绱耍y怪管周止安叫哥。

    周止安不知想到什么，聲音含笑：“他對學(xué)科很有熱情，經(jīng)常會抓住偶遇的人開始分析，任老師不讓他這樣做?！?/br>
    “任老師很有智慧?！彼桃夂雎孕睦锉患て鸬哪且稽c漣漪，用再自然不過的態(tài)度接上。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對了?！?/br>
    “嗯？”

    “不要告訴他我們之間曾經(jīng)……”

    她話音沒落，看見周止安臉上閃過一絲受傷，聞又微心里一揪。她即刻側(cè)過去一點，小聲：“我不是，我是說……他如果哪天忽然知道，可能，反應(yīng)會比較有趣?！彼Ａ艘幌卵?，那是聞又微在跟他達成惡作劇意向時的習(xí)慣性小動作。

    周止安微怔片刻，目光垂下去的時候不經(jīng)意掠過她手上的戒指，隨即莞爾：“好?！?/br>
    空姐剛提醒完關(guān)掉手機，客艙里不知怎么忽然靜下來，兩人也一時無話。聞又微下意識想去看手機，發(fā)現(xiàn)屏幕已黑，于是她的全部感官和心神都不得不投入到當下，來感受這份微妙。

    他就坐在自己身邊，靠近過道的位置。說來也奇，周止安不出現(xiàn)的時候某些念頭完全被關(guān)閉，也不出來打擾她。而周止安一回來，這些情緒就像是某些傳說里的心蠱，從沉睡狀態(tài)被喚醒，攪得她心神不寧。

    oscar 離他們的位置有些距離，從聞又微的視角看過去，這位少年已經(jīng)戴上耳機從座位上往下滑了一截，看起來已經(jīng)進入穩(wěn)穩(wěn)的飛行狀態(tài)，位置也不會再換回來了。也就是說……這幾個小時，她就得在周止安身邊度過。

    她能清晰地嗅到周止安身上淺淺的柑橘香氣，這是最近她愛上的一個洗發(fā)水的味道。這點蛛絲馬跡使她覺出一點不可與人言的甜美，慣性使然也好，有心為之也好，哪怕分開后，周止安依然保留了這樣的喜好，如同某種印刻。

    但這香氣又逐漸變得有侵略性，一點點，絲線一般將人纏繞，使她內(nèi)心遭受折磨，禁不住想，搞什么，差點趕不上飛機是因為洗了個頭才出門嗎？在招惹誰？

    飛機起飛時的推背感上來，她下意識轉(zhuǎn)頭，跟周止安兩兩目光相對。聞又微年輕的時候愛演，每到這種時刻就握住周止安的手，還要口中輕呼一句：“抓住我，輕功帶你飛！”起飛時的推背感，手和手緊握刺激皮膚表層帶來的觸壓覺，是深藏于腦海中的綁定記憶。

    而周止安顯然也沒忘記，對視的瞬間彼此都確認了這件事。聞又微臉頰發(fā)燙，有些太熟悉這個人了，而近日心境亦有變化，這種狹小空間內(nèi)的相處實在是……磨人。

    ok，裝睡吧聞又微，她對自己說，你還可以裝睡。

    閉上眼，不多時困意竟真的上涌。聞又微猛一點頭，自己醒來。要死了，還是醒著吧聞又微，萬一真的睡過去，一覺醒來靠在前男友懷里，而世界沒有毀滅，生活還要繼續(xù)，那可怎么辦呢？

    草了。到底為什么會在這種場合下遇到??！聞又微內(nèi)心抓狂。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為了不打擾到其他人，交談聲很輕。

    聞又微：“我去 s 市有項目調(diào)研。你呢？聽 oscar 說，你們也是去那里。”

    “是，任老師跟當?shù)赜泻献鳎姓n題，已經(jīng)跑過好幾次?！敝苤拱惭劾飵е槐丶毦恳材懿煊X的笑意，他很高興。

    聞又微打量他，自己神色也跟著稍稍一緩。她一時找不出合適的臺詞，想到 oscar 的那一句就借來：“你很期待在那里的工作？”

    周止安微微張口，只是看著她笑，笑容幅度不大，矜持而滿足。

    聞又微用眼神遞過去疑惑。

    周止安：“困不困？剛剛已經(jīng)瞌睡到點頭了?！?/br>
    聞又微深吸一口氣，賭氣般閉上眼側(cè)過身，留給他一個后腦勺。她聽見周止安似乎笑了一聲。

    死亡。非常死亡。

    聞又微不怎么自在地挪了一下，她不想被看見自己發(fā)紅的耳朵尖。

    她開始想她為什么會戴著那個戒指出來。如果偷偷摘下呢？不，他已經(jīng)看到了，不必有這種心虛行為。那是個飾品，周止安自己說過的。可他也說過，那是一個……想要問她愿不愿意跟他結(jié)婚的瞬間。

    她恨自己的記憶力，想給自己來一拳，昏過去最好。

    飛機上的熊孩子呢！短視頻外放呢！怎么用得上你們的時候，一個也不出現(xiàn)？隨便什么，來一個，求求了！可周圍好像已經(jīng)陷入了名為周止安的結(jié)界。

    安靜。好安靜。人類可以隔著這樣的距離被聽見心跳嗎？為什么我覺得已經(jīng)聽到他的心跳了呢？

    側(cè)著睡太難受，她又悄悄轉(zhuǎn)正，靠在椅背。但緊緊閉著眼，以鴕鳥般的方式逃避。天氣預(yù)報說 s 市當?shù)販囟雀撸龓У谋⊥馓妆蝗谛欣钕?，但機艙里是冷的，她下意識搓了搓胳膊。片刻后她聽到周止安的聲音：“你好，可以麻煩給我一條毯子嗎？”

    不多時，柔軟的織物覆蓋，那條毯子蓋在了聞又微身上。

    她睜開???眼，靜靜地看向周止安。周止安用口型說：“睡吧?！?/br>
    “”啊啊啊啊?。。　?/br>
    當然，這只是她內(nèi)心的聲音。

    她轉(zhuǎn)動了一個小小的角度，現(xiàn)在面向周止安，靜靜與他對看。我不允許只有我一個人尷尬——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好理由。

    周止安也不說話，目光安靜而溫柔。

    并排的兩個人靜靜相對，呼吸跟呼吸交纏在一起。那個瞬間她覺得自己和周止安像兩只靠得很近的昆蟲，被滴落的樹脂捕獲，于是那一刻凝固了，時間和空間一齊消失，他們跟對方的目光一起成為琥珀。

    她的意識回到了那個夜晚，分手前的夜晚。萬物都倒退成為背景，剩下只有赤裸的靈魂和戀人的眼睛。

    嘴巴無法說出來的話，眼睛可以。

    或許各自心境有變，在當下的具體想法亦各有保留。但有一部分強烈灼熱、無法掩藏——

    你還好嗎？

    我很想你。

    聞又微也不知自己為什么眼眶發(fā)熱，鑒于周止安同樣沒出息地紅了眼，她覺得自己這般也算人之常情?！八??！痹谒鳒I之前，他先挪開了眼，嘆息輕不可聞。

    看，他還是很會認輸。

    聞又微重新閉上眼睛，那一刻像攝入過量咖啡因，她不得不緊靠椅背、深深呼吸來使心跳平復(fù)。而后意識越來越沉，夢境從十七歲開始，從他們在學(xué)校后cao場的第一次見面開始，她夢見無數(shù)個周止安和數(shù)不清的昨日。

    ……

    “起床了，微微?！?/br>
    “唔，周止安。”黏糊糊的語氣，她對他露出一個毫無防備的笑意，眉眼彎彎。

    說完她怔住，不是這樣的，他們已經(jīng)分手三年了。

    時空魔法消失，機艙廣播開始播放到達提示。

    聞又微正了正色坐好，二位各自裝了一裝，神情恢復(fù)如常。此刻該扮演什么？哦，達成過一致的，理應(yīng)是萍水相逢，初次見面。

    oscar 已經(jīng)起身走過來，周止安表情淡定。他們陸續(xù)走出廊橋，oscar 睡飽了，恢復(fù)熱情活潑社交狀態(tài)，轉(zhuǎn)身問她：“vivian，你要怎么過去？”

    “我打一輛車就好?！?/br>
    “誒你要去的具體地點是哪兒？”

    跟陌生人她肯定不說，但他身邊站著周止安，聞又微沒有擔心。她說了具體去處，oscar 一聽就樂了：“巧合第四次發(fā)生，我們一定要成為好朋友了！”

    聞又微：“嗯？”

    “這里情況不太一樣，你等兩個小時也未必有車肯去，而且路不近。我們常來，有預(yù)定好的車，一起走吧。”

    聞又微卡殼了。挺好，樂極生悲，她光顧著想來之后要做什么，這趟沒有老板同事一起，使她過于放松，這些全沒事先考慮到。

    正在躊躇，oscar 以看穿她擔憂的態(tài)度：“噢我們才剛認識，但你可以放心，我們是好人。我哥是 z 大的教授。哥，你的教師卡借我?！?/br>
    周止安聞言，從卡包里抽出自己的校園卡和身份證遞到她面前：“我姓周，在 z 大任副教授。不放心可以拍下發(fā)給你的家人。我們租的車空間寬敞，一起走吧?！?/br>
    “……”聞又微沉默了。

    卡包還是她送的，好幽默的場景。

    她努力在 oscar 面前不表現(xiàn)出異樣，微笑看向周止安：“這樣年輕就是副教授。周先生真是，年少有為?！?/br>
    “客氣了，”周止安順勢接過她的行李，“走吧?！?/br>
    oscar 看起來很快樂：“我哥人很好吧。第四次巧合耶！我們真的應(yīng)該成為朋友。”于是他們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很遺憾。這依然只是聞又微內(nèi)心的聲音。

    她開始后悔為什么自己跟他提議不要戳破，此情此景，難道比直接戳破好多少嗎？

    走到車跟前，oscar 面露難色，問她會不會暈車。聞又微說不會。oscar：“那我坐前面，我吃下去的三明治好像想要從我的喉嚨里爬出來?！?/br>
    聞又微：“……不，不必詳細描述。你還好嗎？”

    oscar：“會好的，我要去前面閉上眼睛?！?/br>
    周止安放好大家的行李走過來，她轉(zhuǎn)向周止安：“他……暈車。好像要吐，你去看看吧？”

    周止安皺了一下眉，大走過去關(guān)切幾句，回來的時候不那么擔心：“沒事，他不大有這個毛病?！?/br>
    “噢，那就好?！庇谑撬麄冇植⑴抛搅艘黄稹?/br>
    聞又微手機打開，終于找到吐槽的機會，她告訴梁爽：我，正在死亡……見到周止安了。我們同路，都去 s 市，現(xiàn)在還上了一輛車。

    梁爽：？

    聞又微：不過還有個弟弟，是他導(dǎo)師的兒子，沒有單獨相處倒是。

    梁爽發(fā)了一個眼睛睜很大的表情：所以，這個弟弟知情嗎？

    聞又微：沒……弟弟還不知道，我讓周止安瞞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