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春夢的一瞬間，齊路遙只想撕嘴自盡。

    同時，這位前男友的眼神，更是灼燒得他生不如死——那樣濕漉漉卻又堅定的目光，讓他有種當著看門狗的面、偷走主人家骨頭的錯覺。

    方才那喊出口的夏星河的夏，簡直就是懸在他頭頂?shù)墓_處刑的刀，隨時隨地都會讓他魂飛魄散。

    尷尬又維持了數(shù)秒，齊路遙靈機一動，啞著嗓子把手搭到心口：“夏……嚇死我了……”

    夏星河愣了愣，但很快又恢復(fù)了鎮(zhèn)定：“做噩夢了？”

    齊路遙虛弱地點點頭，一副驚慌而后怕的蒼白。

    然而內(nèi)心瘋狂卻吐槽——睡著是春夢，醒來是噩夢。夏星河，真有你的。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在辨別他說的真?zhèn)?。這樣的審視的目光更是讓心虛份子齊某心跳過速。

    ——刺激，自從了進入輪回之后就鮮少這么刺激了。齊路遙內(nèi)心只想瘋狂流淚。

    驚心動魄的對視之后，夏星河突然移動目光，繼而輕笑起來。

    這不笑便罷，一笑齊路遙可就恨不得找個雞蛋、在蛋殼外膜上雕一副清明上河圖冷靜一番。

    順著他的目光，他看向了自己撐在床榻邊、緊握成拳的右手……

    那一刻，齊路遙覺得，清明上河圖都已經(jīng)無法疏解他內(nèi)心的悲苦——他說謊的時候手會不自覺地握拳，這個小習慣，也只有跟了他快六年的夏星河知道了。

    他瞬間明白，在老情人面前，一切小心思都無所遁形。

    好死不死，一邊看熱鬧的墨遠游來了一句：“齊老師和夏上校感情可真好呀。”

    在齊路遙幾乎要背過氣的檔口，他看見夏星河的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一些。

    接著就看他收斂好表情，認真地回答道：“我和齊老師已經(jīng)分手了，不過跟你們差不多，也算是和平分手?！?/br>
    緊接著，他似乎是感覺到了齊路遙復(fù)雜而悲憤的情緒，于是又補充了一句：“但是可能對齊老師來說，不算是很和平?！?/br>
    那人意味深長的目光，讓齊路遙瞬間窒息。

    夏星河：“畢竟在分手前，我給他的身體帶來了一定程度的傷害?！?/br>
    墨遠游和鹿柴不約而同露出的驚悚吃瓜的表情。

    齊路遙只覺得屁股一陣劇痛。

    媽的。

    絕了-

    昨天是星元2078年4月13日，喪尸災(zāi)難爆發(fā)的第11天。喪尸潮、疑似仍有智力殘留的喪尸……

    種種接踵而至的異常，和那一場磁暴一樣，毫無預(yù)兆地降臨，又在太陽升起時，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當晚，短暫停留在臨時安置點的這一支隊伍，人數(shù)從116人銳減到只剩54人。

    齊路遙記得，在之前的輪回里，存活人數(shù)只有15人——夏星河額外拯救了39條人命。

    現(xiàn)在，上面給了這支隊伍的領(lǐng)導人夏星河停止職權(quán)的處分，并且要求向他追責。

    “停職？！追責？！”手臺里，晏青憤怒的聲音在車廂里回響，“撤離命令是他們下的，路線是他們定的，安置點是他們挑的，你到底哪里需要負責？！”

    晏青：“你唯一做的，就是把這支隊伍從全滅變成了半數(shù)存活，他們是想追這個責？！”

    這還是齊路遙第一次聽見晏青如此失態(tài)的控訴，更是他第一次聽見這個人，對他全心全意效忠的上級產(chǎn)生怨懟。

    但是夏星河的目光卻始終非常平和，甚至有些置身事外的冷漠：“現(xiàn)在這種情況，顯然是一種對外的快速應(yīng)急公關(guān)，是無法避免的。”

    齊路遙知道他的潛臺詞——這一次的傷亡人員中，除了alpha精銳士兵之外，還包含了大量掌握帝國技術(shù)核心的omega。

    這是政府一次重大的決策失誤，拉夏星河下水，無非是暫時找個夏星河，好給王室那邊一個說法。

    這只是個緩兵之計，但是夏星河卻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

    在無數(shù)個輪回之中，齊路遙養(yǎng)成了一個良好的習慣——每天背誦星際上的各大新聞，并且記下重大事件發(fā)生的日期和細節(jié)。

    譬如這次大規(guī)模的類磁暴、還有之后衍生出的一系列事件，他經(jīng)歷過，熟背過，所以能在關(guān)鍵時刻做出正確的決斷。

    但是這一切，都不包括夏星河在當上軍官又被停職之后，一切該何去何從。

    或許就有些諷刺，齊路遙心想——他一邊拼命地想改變時間，一邊卻又在時間脫離軌跡時，感到無盡的心慌與不安全感。

    此時，通訊慢慢恢復(fù)了正常，斷斷續(xù)續(xù)響了幾聲之后，夏星河的步話機內(nèi)終于傳出了能聽得懂的聲音。

    “星河？”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夏星河愣了愣，拿起步話機：“在，程鵬少將?！?/br>
    齊路遙知道這個程鵬，算是夏星河父親手下的一名愛將，因為先前夏星河不在體制內(nèi)的緣故，他通常稱呼他為程叔。

    “上面的安排必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不要覺得委屈。”那男人聲音溫和中帶著一絲無奈，“當下你的任務(wù)就是服從命令。”

    夏星河：“是，我服從安排?！?/br>
    程鵬：“我和你爸幫你爭取過了，雖然你現(xiàn)在處于停職狀態(tài)，但是你的權(quán)限卡并不會被凍結(jié)，所以還可以領(lǐng)取相對應(yīng)的物資。”

    夏星河頓了頓，表情如常：“謝謝程叔。”

    那邊似乎也沉默了幾秒，才開口道：“自從前不久‘清水’事件以后，媒體對我們就盯得很緊，尤其是對omega和平民的保護。”

    一邊，悄悄旁聽著通話的鹿柴蒼白著臉低下頭去，墨遠游笑了笑，伸手將他摟進懷里。

    夏星河握著步話機的手也握緊了些，等著那邊繼續(xù)發(fā)言：“是?！?/br>
    程鵬：“這次對你采取撤職決定的主要原因在于，本次襲擊中不幸罹難的62里，有41位omega，超過了遇難總?cè)藬?shù)的三分之二，媒體認為軍隊對alpha的救援存在優(yōu)先嫌疑?！?/br>
    聽到這近乎荒謬的結(jié)論，夏星河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質(zhì)問：“死亡這種完全隨機性的東西，居然會用這種簡單的乘除法下定論？”

    “既然這樣，那我也來算算?！毕男呛拥穆曇羧滩蛔√Ц咂饋?，“我們隊伍原有的116人里，omega總?cè)藬?shù)為78人，本來就超出了三分之二，如果按照這種簡單的概率論來算，alpha的死亡率甚至高于omega?！?/br>
    他似乎被氣得聲音都有些發(fā)抖：“而且在同等條件下，絕大部分alpha面對危險時的自救能力高于omega，為了排除這一因素的干擾、出于對弱勢群體的保護，我還專門采取了一對一解救方案?！?/br>
    他想起了在槍林彈雨中慘死的alpha，想到了那人臨死前鬼火一般的哀怨和悲憤，那一瞬間，夏星河忽然覺得一切似乎都很不值得。

    良久，他才木木開口道：“……我方alpha在這次事件中的犧牲也非常慘重?！?/br>
    那邊沉默了良久，終于還是長長地嘆了口：“我們都清楚，星河，你一直是最優(yōu)秀的alpha?！?/br>
    此時夏星河的眼角依舊殘留著憤怒的血絲，但他強忍著把一切情緒都獨自咽了下去，回頭和齊路遙對視了一眼。

    那人看著他的表情平靜如水，明明沒有一絲安慰的成分，卻讓他感覺到了些許慰藉。

    他轉(zhuǎn)過頭深呼吸，對步話機道：“還是我指揮不周，我接受一切處分?！?/br>
    程鵬：“現(xiàn)在輿論對alpha非常不友好，所以下一步，我們需要你在回據(jù)點的路上再執(zhí)行一項解救任務(wù)，我們會安排媒體跟進報道?！?/br>
    夏星河皺起了眉：“我們現(xiàn)在小隊只有六個人，還有兩名omega?！?/br>
    “是。”程鵬打斷了他，“現(xiàn)在我跟你說清具體任務(wù)內(nèi)容，你現(xiàn)在把通話切換至私密。”

    夏星河看了一眼周圍盯過來的目光，有些生硬地拿起步話機，調(diào)整好通話狀態(tài)離開了車廂。

    “請講?！毕男呛訅旱吐曇?，莫名有些不妙的預(yù)感。

    “這是一場作秀?！背贴i道，“這是演給整個48號全體居民的一場戲。”

    “被困在‘原埡’的25名氣象觀測員均為omega，我需要你們前去解救?！?/br>
    “你和墨遠游是alpha中的精銳，是我們花了巨大精力培養(yǎng)的尖端人才，也不允許在這次事件中受到實質(zhì)性損傷。”

    “但是，我們需要讓媒體看見我們alpha為了保護弱勢群體所做的付出?！?/br>
    夏星河聞言，感覺冷汗順著脊背流了下來。

    “這次行動需要有alpha在鏡頭前犧牲?！背贴i道，“其余你自己根據(jù)上面的要求，機動安排?！?/br>
    聽到這里，夏星河已經(jīng)開始喘不過氣來。

    ——按照他的意思，許可楊必須要死在那里。

    自己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把他從爆炸中救出來的意義，就是為了讓他在戰(zhàn)火中繼續(xù)死去嗎？

    “為什么一定要死……？”夏星河沙啞著開口，“全員存活，凱旋歸來，不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嗎？”

    “但這不是群眾們想看到的?！背贴i打斷了他，“人們往往更愿意記住富有悲劇色彩的故事，這不只是一次犧牲，這更多的是，我們要拿出‘謝罪’的誠意來?！?/br>
    此時，夏星河的腦子已經(jīng)嗡嗡亂響成了一團，力不從心的無奈感讓他眩暈地想吐，可他偏偏肩上頂著星盟頒發(fā)的徽章，他需要令行禁止。

    “聽到了嗎？星河？”那邊看他許久不出聲，語氣嚴厲起來，“不要任性，這也是你快速翻身的最好時機，我不希望聽見你因為違背命令，而上了內(nèi)部通緝令名單的消息?！?/br>
    夏星河站在門后，看了一眼正在專心開車的許可楊，手中的步話機都跟著顫抖起來：“是……”

    沒等他掐斷通話，程鵬那邊又補充道：“鹿柴因為‘清水’事件的緣故，一直是媒體重點關(guān)注對象，不允許出半點差池。”

    還沒等夏星河再去回答，程鵬岸邊又補充道：“齊路遙作為一個omega，也不允許讓他在行動中露面，聽明白了嗎？”

    夏星河在原地愣了好久，半天才應(yīng)道：“……是。”

    切斷通話時，夏星河的腦袋還在嗡嗡地響。

    他不太敢去看駕駛室內(nèi)正在開著車的許可楊，從爆炸事件到這次的“公然謝罪”，這個位年輕alpha和當初的鹿柴一樣，因為所謂的“價值”，被徹徹底底選擇了拋棄。

    說是拋棄或許不太合理，這更多的算是一次“以少搏多”的賭局。而鹿柴則是在這場賭局中成功讓自己身價暴漲，逃離了被當做廚余垃圾的宿命。

    這樣的“價值論”讓夏星河覺得惡心，他甚至覺得帶著“特權(quán)”和“等級”光環(huán)的自己都成了那些人的一丘之貉。

    但一切都無濟于事，他肩上扛著星盟的徽章，那一刻起，他就是為了帝國征戰(zhàn)的士兵。

    “夏星河？”齊路遙出現(xiàn)在他身邊的時候，夏星河正埋在車里的吸煙區(qū)，剛剛點燃手里的電子煙。

    這支煙是墨蘭香的，跟齊路遙分手之后，他特意托人從隔壁49號進口過來的。

    齊路遙低頭瞥了一眼他手里那帶著火光的金屬條，輕輕嗅了嗅空氣中自己的香味的完美復(fù)刻版：“這煙味道不錯，不過到底不是真的。”

    ——煙不是真的，氣味也不是真的。

    夏星河有些尷尬，但是大腦還停滯在一片混亂的狀態(tài)，一時半會兒竟不知如何是好。

    齊路遙的睫毛也撲簌了兩下，意外地，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把話題往讓夏星河難堪的方向上引，而是裝作無事發(fā)生一般：

    “心情不好？”

    夏星河看著他被煙霧蒙住的雙眼，低下頭：

    “哥哥，立場和自己所謂的正義相矛盾的情況下，應(yīng)該怎么選擇。”

    齊路遙抬起眼，深情淡漠：“你要記住，士兵的字典里只有立場。”

    夏星河的指尖顫了顫，下一秒，那人補充道：

    “不過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嗎？”

    “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做出選擇吧，否則無論如何你都會后悔的?！饼R路遙道，“哪怕要面對失敗或者無盡的代價，或者本身就是錯誤的選擇，也總比一句‘悔不當初’來得好受。”

    “畢竟人最承擔不起的情緒就是后悔，不是嗎？”

    齊路遙抬頭看著他的眸子，迷霧散盡，困惑褪去，盡似乎視野里有什么清晰了起來。

    上一次見到夏星河這樣的神情，是在線性意義上的六年前。

    那年，齊路遙正在讀博三，夏星河研三。

    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是齊路遙第一次嗅到能讓他忘記焦慮的信息素，也是夏星河第一次碰到能幫他驅(qū)散一切霧靄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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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eyuwen. (woo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