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念那觸感，只愿可以像年幼的時(shí)候一樣，用一只小手，緊緊抓著不放。

    孤島余生 2.3

    回到事務(wù)所，唐競便給《大陸報(bào)》報(bào)社打去電話，對接線員說要找寶莉華萊士，得到的答復(fù)卻是不在，只好留言等她回電。

    他知道寶莉這記者做得地道，時(shí)常跑在外面。這一等短則半日，長則三五天，抱不得太大希望。

    但這一天倒是好運(yùn)，待到傍晚時(shí)分，寶莉當(dāng)真回電過來。

    唐競聽到電話那端酷似Dawn的一聲喚，就宛若見了真人，腦中是寶莉短到齊耳的金發(fā)，雪白男裝襯衫與奶油色的皮膚，此刻大約指間夾一支香煙，口紅印子留在過濾嘴上面。

    在報(bào)上讀到你的新作，他對寶莉笑道，只想問有什么可以效勞？

    已經(jīng)比《申報(bào)》晚了許多，寶莉卻是不無遺憾，明日去浦東，實(shí)地采訪。

    唐競聞言不禁想像，她這樣一個(gè)洋婆擠在華棧碼頭的販夫走卒中間，講一口流利卻又荒腔走板的中國話，會是多么有趣的反差。

    我駕車載你。他自告奮勇。

    不曾想寶莉卻道：已經(jīng)有律師接下這樁案子，明天我同他一道去。

    誰？唐競問，似有預(yù)感。晴空丸上的死者只是一個(gè)行腳小販，每日一頓飽飯不知道有沒有，所謂請律師，大多是無償代理，而且還是刑訴案子，自有檢察廳去管，律師師出無名。

    吳予培。寶莉笑答。

    果然。唐競心道，輕聲罵了一句：那假道學(xué)，欺世盜名。

    寶莉聽不懂這句中國話，卻也猜到一個(gè)大概的意思。

    唐，她溫言勸他，你若愿意，你也可以。

    唐競語塞，忽然明白自己為什么對吳予培百般看不順眼。欺世盜名，抑或是救世濟(jì)民，吳予培都可以選，他卻不能。他的今日是誰人給的，便要為誰人服務(wù)，欠債還錢，便是這幫中的道理。

    而他與寶莉，大約也只有她想要錦楓里內(nèi)幕的時(shí)候，才會有片刻的交集。

    想到此處，唐競覺得甚是無味，又寒暄幾句便掛斷了。

    也是巧，才剛放下聽筒不久，女秘書接進(jìn)一通電話。

    唐競接聽，恰是錦楓里打來，喬士京對他說，今夜張帥在會樂里雪芳擺酒，要他也去作陪。

    請的什么人？唐競免不了問一句。

    穆先生。喬士京回答。

    這位穆先生名喚穆驍陽，為幫中悟字輩門生，比張林海晚著一輩，可如今滬上青幫老頭子之下，除去張帥，也就是他了。

    不必多說，唐競便知是不能推脫的場合，即刻應(yīng)下。

    放下電話，他才想起謝力還在雪芳，這一日忙起來，忘記去接，謝力也不來催，一定是樂不思蜀了。

    唐競不禁自嘲，這才是他該做的差事，同吳予培比起來，一個(gè)是天上明月，一個(gè)是地下溝渠，與其勉強(qiáng)，不如隨波逐流罷。

    入夜，又是在會樂里。

    喬士京先到一步，已經(jīng)張羅了酒水菜色。謝力也被安排在座上，當(dāng)然是因?yàn)榘擦继盟就较壬拿孀?。唐競看他仍舊一臉酡紅，與昨夜那個(gè)女人難分難舍，像是還宿醉未醒，倒有些后悔將他帶來這里。銷金蝕骨的例子，他也是看得太多了。最近的一個(gè)，便是周子勛。

    等了不久，穆驍陽就到了。

    聽見外面聽差稱呼穆先生，唐競與喬士京一道迎出去。

    兩人走到院中，穆驍陽才剛下車進(jìn)門，身后只有一名司機(jī)，連隨從也沒帶，身上一襲灰色派利斯長衫，袖口翻出一道月白，手里拿一柄烏木白紙的折扇，看起來倒像是個(gè)教書先生，見了唐競與喬士京也是十分客氣。

    尤其是對唐競，兩人每回見面，唐競都依幫中規(guī)矩稱他爺叔，他總是不許，今日還是如此，說唐競好比張帥的養(yǎng)子，而他比張帥晚著一輩，叫他爺叔便是亂了輩分。

    都知道張林海最計(jì)較這些，但穆驍陽愿意這般相讓，卻也是難得。唐競不禁嘆服，早聽聞此人行事圓熟，果然連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也不會出錯。除此之外，還有另種傳說，這位穆先生眼光毒辣，無論你是什么人，只消給他看上一眼，就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又值不值這個(gè)價(jià)錢。而穆先生又是寬容的，不管你值不值，總歸會給點(diǎn)什么，只當(dāng)多個(gè)朋友。對此，唐競總是好奇，不曉得在穆驍陽眼中，他求的是什么，又值得別人付出多少代價(jià)。

    錦楓里的張帥自是姍姍來遲的，外面汽車?yán)纫豁?，一眾人等又趕出去接。

    穆驍陽見著張林海，帶笑寒暄：聽說周小姐已經(jīng)回來了？大公子什么時(shí)候?qū)W成歸國請我們吃喜酒??？

    明年吧。張林海只答了這一句，顯然不想再提。

    穆驍陽多伶俐，笑說：那我這里一份大禮要先準(zhǔn)備好。這回事便就此揭過了。

    待到坐下吃酒，臺面上談的都是生意，只是從前的煙館妓院，如今已經(jīng)換做銀行、紗廠、船舶公司，連同這兩個(gè)街頭混上來的青幫門徒也儼然化身成為金融家與實(shí)業(yè)家的模樣。

    穆驍陽為人謙遜，并不自夸什么。張林海卻是有些吹噓的意思，處處要壓過對方的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