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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個,她從手提包里拿出那本記事簿,交給吳先生。 吳予培接過去,沒有多少意外,也不做解釋。 這是還是周子兮忍不住問,救國會一案的答辯狀? 吳予培頓了頓,終于還是點了頭,苦笑道:七名被告,總共二十一人的律師團,每個人身后都跟了暗探,想開個辯護律師會議,統(tǒng)一一下庭審策略,也著實不容易。 那華萊士小姐?周子兮并不罷休,繼續(xù)問下去。 吳予培知道她的脾氣,既然牽扯進來,就不可能瞞得過去,只能簡略解釋:法院那邊一直不允許律師會見,而且有消息傳過來,案子很可能不公開審理。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只有擬寫新聞稿,翻譯答辯狀,全文見報了。 這本子是崔立新給我的,他也是?周子兮腦中有個大概的猜想,但對上崔立新那張八面玲瓏的年畫臉,又覺得實在不像。 他不是什么人,或者說什么人都是。這樣的角色巡捕房里不少,哪邊都搭得上,哪邊都不得罪。吳予培打開本子看了看,笑了,里面本來還有一張兩千元的不記名本票,就是以防萬一用來做買路錢的,應該是崔律師留下了。 一番話說得簡短明白,周子兮卻有更多問題涌到嘴邊。但她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終于還是什么都沒問,即刻打電話去哈同大廈找鮑德溫。 鮑律師接到電話,自然十分意外,聽了事情經(jīng)過,更是一副完全不想沾手的語氣,開口就道:你怎么會牽扯上這種案子?華萊士小姐早在《大陸報》的時候,就有人說她是赤色分子,果然沒有看錯 所幸周子兮早已經(jīng)想好說辭,無奈回答:這些我都明白。今天也是因為另一樁案子去巡捕房,正叫我好撞上了。要是我不管,她一定又會找上唐競。以他們過去的交情,更不知道要生出些什么事來。所以我才想,不如在我這兒就把事情了了。 男女情事與事務所的利益,這兩樣是鮑德溫最關心的東西,周子兮這幾句話剛好說到他心坎上。 懂了,你放心。他想了想,總算促狹一笑,仿佛心領神會,這才前往薛華立路中央巡捕房撈人。 周子兮記得吳予培的關照,沒有跟著同去,一直候在辣斐德路事務所里等著聽消息。不過一個多鐘頭,鮑德溫去而復返,又打一通電話過來。 周子兮接起來就問:情況怎么樣? 鮑律師幾句話交代了事情經(jīng)過。租界當局在顏色問題上大致保持中立,既然有美國律師主動找上門來交涉,再加上也的確沒有什么證據(jù)在手,杜朗班長請示了上面,很快便有了決定傳達下來,釋放杰西泰勒。 周子兮知道事情成了,這才放下心來道謝。 鮑德溫卻頑笑道:謝我什么?我今天根本不曾去過薛華立路。還有,誰是杰西泰勒?我從來沒聽說過。 周子兮只好跟著笑,掛了電話,去吳予培那里復命。 隔窗看見吳律師正伏案寫字,她停了一停,只覺今日所見的他既陌生又熟悉。不是辭官回來之后的心灰意懶,反倒更像晴空丸案、新興號案中的那個人。是什么叫他變了?她不知道。 忽然,她頓悟,又或者他們這些旁觀者全都錯了,吳予培就是吳予培,從來不曾變過。 孤島余生 22.1 不久,天氣已然入夏。 救國會一案在蘇州開庭,整個吳縣軍警戒備,已經(jīng)簽發(fā)的旁聽證全部作廢,庭審果然沒有公開進行。七名當事人及其律師因此全體保持緘默,法官只得宣布休庭。 僅在第二天,便有一份萬字答辯狀見諸各大中英文報紙,一一駁斥起訴書中的十大罪狀,矛頭直指檢方摧殘法律尊嚴,妄斷歷史功罪。一時間,各種簽名請愿,聯(lián)名上書,民聲鼎沸。 再隔幾日,法庭續(xù)審。這一次,總算允許家屬與記者旁聽,卻又有消息傳出來,說檢方已然讓了一步,表示只要當庭具結,寫下悔過書,再進幾日反省院,便可保釋出獄。只可惜那七人冥頑不靈,第二次開庭仍舊毫無進展,落得一個延長羈押的結果。 每遇到電臺里評說此案,唐競倒還想聽一聽,周子兮卻會淡然地換一個頻道,一副莫談國事的態(tài)度。 那一陣,她還是每日去辣斐德路事務所上班,手上那些案頭文牘工作比以往更多,卻再也沒抱怨過。 她覺得唐競應該放心,卻沒想到他更加小心,另派了一輛車與一名司機,早接晚送。 還想像從前一樣?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你都得知道?她只好坐到他身上,手指點著他笑問。 是又怎么樣?他看著她,捉住她的手,你有什么秘密不能讓我知道? 明知是玩笑,她還是一怔,索性岔開去,跟他提要求:那我寧愿只要一部汽車,反正我自己也會開。 你認得路嗎?他將她一軍。她這人什么都學得快,只是看不來地圖,東西不分,在此地也實在住得不夠久。 她惺惺,還是拒絕:事務所那么近,要是去別處,也可以用吳先生的車。再說了,我難得出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