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兵？”幾人都是久歷宦海的人物，喜怒自然不會行于色，但還是被何傅的話大大的震撼了一下?！碍傊菘刹槐葨|寧，此地兩漢之時便為中國領(lǐng)土，若是我等以海禁之名棄之不顧，恐怕在皇上那邊無法交代吧?！?/br>
    康熙是世上第一要名的皇帝，這形同割讓領(lǐng)土之舉，又如何能讓他滿意，皇帝不滿意了，這氣還不得撒在廣東的文武頭上，何傅拍拍屁股就走了，可其他人就倒霉了。

    “那就孤注一擲，調(diào)用民船、漁船，向瓊州增調(diào)兵馬?！甭犃诉@句，眾人才知道感情何傅只不過是在先抑后揚。“百船爭流、千舟竟發(fā)，本官就不相信海逆能全數(shù)當(dāng)下來?！闭f這，何傅命人取來地圖，用一種全盤掌握的口吻指教道?！袄字輧蓚?cè)港口眾多，只要定下一個時間，齊頭并進，本官倒要看看海逆怎么攔阻？”

    何傅的方案是犧牲一部分來換取大隊清軍的登陸，對此李士楨猶豫著：“且不說如此會不會損失非小，就說一旦登陸瓊州了，這船還能回來嗎？要是船回不來，那上陸大軍該怎么補給？瓊州素來不富庶，瓊北又被海逆擄掠過，至今還沒有恢復(fù)元氣……”

    “幾位大人高看海逆了，”何傅冷笑道?！笆┸婇T雖然戰(zhàn)敗身死，但澎湖一戰(zhàn)也不是全然虛夸，海逆同樣受創(chuàng)頗深，本官甚為懷疑海逆是否還有力量徹底封鎖海峽?！钡胃档脑挷⒉荒茏屢槐姺饨罄粲X得安心，于是他又道?！澳蔷投鄮ЪZ秣輜重，就當(dāng)是一錘子的買賣。”

    做到提督一級的何傅早就不在乎下級官兵的傷亡了，在他看來，只要登上瓊州了，以瓊州總兵劉文龍所報的萬余鄭軍的規(guī)模，還不夠他一鼓而蕩的呢，更何況根據(jù)潛規(guī)則，下面報上來的數(shù)字至少要扣掉一半以上的水分。

    “太冒險了?！焙钜u爵堅決反對著?！扒也徽f分散上船、分散登陸之后，大軍散布如何收攏，就說收攏后集結(jié)南下吧，瓊州的道路多年失修，進軍速度又如何能快起來，萬一戰(zhàn)事綿延，軍糧用盡，這數(shù)萬將士可就死路一條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四月了。”何傅據(jù)理力爭著?！暗壬详懼畷r怕也已經(jīng)到了六、七月間，田里的稻谷早就熟了，就算跨海運輸不便，又如何不能使瓊州地方就近輸運呢?！?/br>
    “等稻谷熟了、運到軍前，這臺風(fēng)也來了?！焙钜u爵又拿出一條理由來?！皯?zhàn)事不是一樣要拖下去？到時候就怕官軍跟百姓搶食了，白白便宜了海逆?！?/br>
    “百姓苦疾，本官自然知道，但侯大人忘了，慈不掌兵！”何傅重重的哼了一下?！叭羰且虼擞姓l跟海逆勾結(jié)，自然是殺無赦！”

    趙士麟蹇著眉頭，他當(dāng)然知道這是何傅要用瓊州百姓的人頭染紅自己的頂子，但官是皇帝給的，不是百姓給的道理他也是知道的，因此思來想去，目光情不自禁的投到了王永譽的臉上：“王大人，您的意思是？”

    “瓊州雖說蠻荒，但也是經(jīng)營多年的中國之地，加之一年三熟，這地怕也是值錢的東西?！蓖跤雷u似笑非笑的看了趙士麟和李士楨一眼?！叭羰莏ian民抗糧被殺，這地嗎？”李士楨渾身一哆嗦，倒是邊上幾名將臣眼里露出了駭人的精光?！八员竟僖詾楹诬婇T此言甚有見地，海逆登陸瓊州為的也是索要人口，不如干脆殺了，以絕海逆的想念。”

    “王大人，當(dāng)今天子圣明?！崩钍繕E本來不是悲天憫人之輩，但他卻深知康熙的脾性，所以一語雙關(guān)的勸說著?！拔业瘸甲舆€是要有分寸?！?/br>
    “當(dāng)然，當(dāng)然?！蓖跤雷u忙不迭的點頭著?！八?，剛剛何大人說的抗糧與海逆勾結(jié)之輩嘛，良善百姓，自然朝廷應(yīng)該優(yōu)待的?！?/br>
    王永譽這么一說，拿到可以向北京敷衍的借口的李士楨便不干預(yù)了，于是趙士麟盤算著：“那準(zhǔn)備多少兵馬為好？”

    “海逆也是經(jīng)久戰(zhàn)陣的，所以不容小覷。”夸大敵人的力量就是為了彰顯自己的戰(zhàn)功，因此何傅伸手比了比?！爸辽僖{(diào)用兩萬人馬以及兩月的糧食?！?/br>
    兩萬？趙士麟盤算著，如今入粵的廣西綠營約萬五、湖南綠營約五千，省內(nèi)還有粵省綠營三千，駐防八旗三千，閩粵邊境上還有粵省綠營二萬，按說兵力是綽綽有余的，但奈何千里海疆處處是漏洞，真要抽調(diào)出其中兩萬的話，為了不讓明鄭方面有可乘之機，恐怕少不了還要一部分客軍填入?yún)f(xié)防。

    “請王大人給康親王致函，商調(diào)一萬贛軍南移?！壁w士麟跟王永譽嚼著耳朵?！跋鹿偃蚝鲜⒙?lián)大人求援，讓他再調(diào)五千湘軍入粵?！蓖跤雷u捋了捋胡子，微微點頭，于是趙士麟扭頭看向眾人?！昂钴婇T，你立刻在全省征調(diào)民船，限一月內(nèi)征滿三百只?！?/br>
    侯襲爵很是不愿意，但將軍和總督兩人聯(lián)起手來，卻不是他能擋得住的，所以悶悶不樂的應(yīng)了一聲：“下官遵命！”

    “何軍門?！壁w士麟繼續(xù)命令道?！澳懵适≤娙?、桂軍一萬、湘軍五千先行南下高雷廉道駐防，一待侯軍門調(diào)集船只，即刻南下救援瓊州?！?/br>
    “何軍門?！焙胃颠€沒有應(yīng)聲，王永譽補充道?！氨竟僖矎幕浭“似熘谐檎{(diào)千五給你，還請老兄，不負皇恩。”

    “下官省得?！?/br>
    “李大人，大軍所需的糧秣就仰仗大人調(diào)度了?！?/br>
    李士楨點頭示意著：“請制軍放心，下官一定盡力?！?/br>
    “很好，各位大人就此散了，”趙士麟朗聲喝到?！按绞諒?fù)了瓊州，本官定與王大人聯(lián)名為各位大人請功……”

    第164章 林賢

    “賜荷蘭國王敕諭曰：朕惟柔遠能邇、盛代之嘉謨、修職獻琛、藩臣之大節(jié)，輸誠匪懈、寵賚宜頒。爾荷蘭國王耀漢連氏甘勃氏，屬在遐方、克抒丹悃，遣使赍表納貢、忠藎之忱、良可嘉尚、用是降敕獎諭，并賜王文綺白金等物。王其祗承、益勵忠貞、以副朕眷。欽哉！”

    ——《清·康熙朝實錄（圣祖仁皇帝實錄）》

    自從順治九年鄭成功收復(fù)臺灣之后，清廷跟荷蘭算是因為共同的敵人走到了一起，此后雙方的交往可以說是日益密切，但清廷對待荷蘭的態(tài)度始終是居高臨下，而且以利用居多，譬如康熙三年利用荷蘭收復(fù)了金廈卻只頒敕諭二道及銀兩絲綢一部作為褒獎等等，所以荷蘭東印度公司甚是明確的拒絕了協(xié)助施瑯攻擊東寧的要求。

    但是隨著施瑯的戰(zhàn)罷以及東南海防的吃緊，荷蘭人看到了重返臺灣的希望，因此康熙二十五年四月底，荷蘭武裝商船“東方號”及通報船“海王星號”利用鄭軍全力準(zhǔn)備瓊州作戰(zhàn)之際越過臺灣海峽偷偷溜進泉州港，隨即被回任奉命大將軍主管三省海防并征討東寧的康親王杰書及福建總督吳興祚等人奉為上賓。

    但被清廷坑過幾次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一來對清廷抱有極深的戒心，二來也輕易不敢直面曾經(jīng)一氣消滅施瑯大軍的明鄭方面，于是在爾虞我詐的交鋒中，雙方關(guān)于清荷聯(lián)合作戰(zhàn)中的指揮權(quán)、攻占東寧后是否將臺灣及澎湖賜予荷蘭、是否支付荷蘭雇傭軍的軍費等一系列的問題展開了曠日持久的談判。

    不過在談判桌上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的荷蘭人并不知道，他們雖然利用鄭軍水師全力投入瓊州作戰(zhàn)的機會僥幸逃過了臺江隊在閩海上并不嚴(yán)密的警戒線，但卻被一艘前往澎湖貿(mào)易的法國船所窺見，出于競爭關(guān)系以及荷法戰(zhàn)爭未能徹底并吞比利時地區(qū)的心結(jié)，法國人向明鄭方面通報了這一發(fā)現(xiàn)，于是一場精心組織的圍捕已經(jīng)就緒了……

    “你們疍家逐水而生怕也有千年了，如今我家主上體恤爾等苦楚，愿上奏大明監(jiān)國赦爾賤民身份、準(zhǔn)爾上陸、賜爾土地，不知道幾位長老對此可是愿意??？”

    當(dāng)時的觀念里，疍民乃是異類受不到陸居居民的認同，官府也不把疍民入冊，是野生野長的沒戶籍的游民，死后更不準(zhǔn)在陸地埋葬，只好葬在沙灘形成的沙崗地帶，一些沙墳逢大雨后，尸骸拋露，野狗爭食，慘不忍睹。對此沙田民歌曾唱道：“沙田疍家水流柴，赤腳唔準(zhǔn)行上街，苦水咸潮浮爛艇，茫茫大海葬尸骸?！庇纱丝梢姡春Ｉ系寞D民素來被岸上人歧視，有著諸如不準(zhǔn)穿鞋、不準(zhǔn)建屋、不準(zhǔn)與岸上人通婚等等約束。

    以這樣的歧視程度，照道理說，明鄭方面的優(yōu)待條件一出，幾名疍民長老就該倒頭拜下山呼萬歲，然而出乎專司辦理此事的營田司副司官秦月蔭的意料，這些疍民長老你看我我看你，臉上卻陰沉一片。

    “怎么？不愿意？”原為勇毅中鎮(zhèn)副將的秦月蔭即便現(xiàn)在改了文途可還是保留著往日丘八的脾氣，因此見到這些長老們心不甘情不愿的樣子，一張黑臉便立刻沉了下來?！半y不成敬酒不吃準(zhǔn)備吃罰酒嗎？”

    “大老爺息怒?！笨粗鴼怛v騰的幾名持刀護衛(wèi)，一名疍民長老畏首畏尾的低聲說道?！拔业券D民苦厄，并無積蓄，還請大老爺開恩?！?/br>
    “難道以為本藩指望你們的財產(chǎn)？”秦月蔭冷笑一聲?！澳銈兪怯薪疬€有銀？就算你們把打魚摸蝦的那點積蓄放在本官面前，本官都嫌上面有魚腥臭?！鼻卦率a作勢唉鼻翼前扇了扇，不屑的數(shù)道。“真坐井觀天，真真是可笑之極！”

    “大老爺，是我等糊涂說錯了話，還請大人恕罪才是?！笨粗矍斑@位大人的做派，一名長老急切的解釋著，生怕觸怒了對方?！安贿^，我等雖然是賤民，但也不愿與人為奴為婢，還請大人放過我等可憐人吧?！?/br>
    “哪個要你們?yōu)榕珵殒荆　鼻卦率a按捺下心頭的不快，解說道?！氨痉m然也有一干官私奴婢，但多用泰西昆侖奴，即便以戰(zhàn)俘清虜服此苦役，也多少懲戒的意思，并無縱民為奴的習(xí)慣?！闭f到這，秦月蔭掃了掃面前幾人?！熬湍銈儻D家子民的小身板，大可放心，本藩還不想養(yǎng)一干吃白飯的家伙。”

    “大老爺說的是，我等疍家善漁獲不善耕作，掠取也無大用，還請大老爺放過我等?！?/br>
    “誰人天生是會耕作的？”秦月蔭死死的瞪了說話的人一眼?！安簧聘?，這事簡單，本官所供職的營田司會派人到田頭進行教習(xí)，而且本藩新辟田地頭三年賜復(fù)、其后兩年再減免一半的田賦，有足足五年的時間可以讓你們諳熟農(nóng)藝呢，這還不夠嗎？”

    但秦月蔭說得太好了，反而讓人將信將疑，于是有人試探的問道：“不知道我等疍家要為此付出些什么代價，還請大老爺明示?！?/br>
    “第一，必須聽從指令悉數(shù)遷往東寧安置?！苯K于有個上道的了，秦月蔭大喜過望，當(dāng)即把底牌揭了出來。“第二，本藩水師怕是還缺些人手，可能要發(fā)挑一些正當(dāng)年的入役，當(dāng)然單丁戶是不會簽軍的。”

    一眾長老恍然大悟，于是哭爹喊娘的叫到：“大老爺開恩呢，這如何使得……”

    “夠了！”秦月蔭一拍身邊的椅臂，厲聲喝到?！爸魃系牧钪I，爾等就是不想從也得從了，三日后便開始搬遷?！闭f到這，秦月蔭陰陰一笑?！耙钦l敢逃遁，本藩的水師可不是擺設(shè)，要是誤了性命，休怪本官言之不預(yù)……”

    “林大人?！蹦沁叚傊菀呀?jīng)是天翻地覆了，但此刻的鄭克臧卻好整以暇的接見著軟禁多時的林賢?！斑@些日子在東寧可還算安穩(wěn)？”

    林賢聞言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雖然鄭克臧通過琉球的窗口用施瑯、吳啟爵、陳昌等陣亡、自戮的清軍將領(lǐng)遺體及施世驥、施世驃等人換回了自己以及陳龍兩人的家小，但被拘在小院子不能外出的日子又怎么算得上安穩(wěn)呢？

    但鄭克臧發(fā)問了，他也只好違心的說道：“有藩主的照拂，林某尚且衣食無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