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節(jié)
哈蘇濟(jì)農(nóng)顯然跟蘇扎爾圖的意見不一致,一個已經(jīng)心生退意,不想夾在兩大巨人當(dāng)中,另一個卻依舊站在清廷的角度,把鄭克臧的話當(dāng)成煽動的謠言,這與兩人的地位有關(guān),一個是領(lǐng)有土地和牧民的旗主札薩克,一個是只有依靠清廷救濟(jì)的無地輔國公,屁股決定頭腦,兩人因此想法迥異也是可以理解的。 “對了,你們說夏王早不找咱們說這些,晚不找咱們說這些,偏偏現(xiàn)在找咱們?nèi)?,是不是北面來人?zhǔn)備贖咱們回去啊?!庇捎趦扇嗽谝槐娒晒磐豕械挠绊懥^大,因此一眾王公正想散去,突然有人大叫起來。“一定是這樣的,我記得夏王說過一句什么話,好像是說讓咱們回去什么的,沒錯,沒錯,一定是這樣的?!?/br> 原本準(zhǔn)備散去的蒙古王公忽然激動起來,大家情不自禁又聚到了一起,紛紛發(fā)表意見,認(rèn)為可能回家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只有少數(shù)腦子清醒的潑著冷水:“回去,哪那么容易,別說博格達(dá)汗會不會派人來跟夏王談判,就算來了,恐怕也未必知道咱們還活著。” “要是北京以為我死了,會不會讓我弟弟來繼任我的爵位和領(lǐng)地?!币粋€三十來歲的旗主情不自禁的把被俘后埋在心里的陰霾吐了出來。“真要是這樣,我豈不是什么都沒了,回去后只能去當(dāng)喇嘛,不,我沒有慧根!” 這話讓幾名旗主札薩克的頓時臉色發(fā)白,至于其他人臉上也不好看,顯然被忽悠的下場就是失去一起,這慘痛的教訓(xùn),讓被俘的王公們下意識的對清廷產(chǎn)生了更多的不滿,就連最鐵桿的清粉——那些無地王公臺吉們——也不例外…… 第394章 劉二 雪花飄飄灑灑的從天空降了下來,寒意慢慢通過門縫滲透入室內(nèi),以至于劉二不得不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同時向火塘靠攏,利用殘火的溫度驅(qū)走身上的寒氣。在劉二的身邊,又有了身子的堂客正在一針一針的繡著小兒的衣裳,已經(jīng)六歲的大兒子和四歲的二女兒正圍著火塘嬉鬧著,看起來一家人倒也其樂融融。 劉二原本是陳州項城一名普通的農(nóng)民,雖然家里還有三、四畝薄田,但沉重的賦稅壓得他只能吃糠咽菜,若不是身子強(qiáng)健、無病無災(zāi)又能在農(nóng)忙的時候為周邊幾個村子的田主幫工多少有些進(jìn)項,日子是說什么也熬不下去的。 然而麥?zhǔn)罩蟛懦粤藥滋祀y得的飽飯,這種混混沌沌、勉強(qiáng)度日的生活就被突如其來的戰(zhàn)火給打斷了。劉二和家人以及數(shù)以千計試圖躲避戰(zhàn)火卻又被搜出來的同鄉(xiāng)一起在那支前朝扮相的軍隊的逼迫下帶著家里僅有的財物,一路被驅(qū)趕到了距離家鄉(xiāng)數(shù)百里之遠(yuǎn)的地方。 劉二也準(zhǔn)備過反抗,但村里最大的田主死活不愿離開,結(jié)果在軍人手中鐵管子射出霹靂之后被活活打死了。劉二也想過在半路上逃走,但是鄉(xiāng)中赫赫有名的武舉人就因為組織逃跑被活活吊死在路邊大樹上。有了這些前車之鑒,劉二和那些膽怯的鄉(xiāng)人們一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即便未來要死,至少全家人能死在一塊。 但是令人錯愕的是,到了目的地,一座位于名叫富水的河流邊的小村落后,留下來的自己以及認(rèn)識和不認(rèn)識的各家各戶卻從面色倨傲的官老爺手里接過了三十畝的地契。如墮入夢中的眾人還不敢相信,但是那名說著聽不大清楚的古怪口音的官老爺?shù)诙毂泐I(lǐng)著各戶的戶長去看地。看著長滿了野草的荒地,那些佃戶出身的居然喜極而泣,至于劉二嘛,心里卻不知道為什么一陣陣的發(fā)慌。 田分到手了,但卻不能立刻就鋤草翻土,這是因為村子里沒有幾棟房子是完好的,暫居是可以,只要不刮風(fēng)下雨還能湊合,但是眼見得要入冬了,不建好住人的房子,老老少少可未必能熬得過冰雪天氣。 不過要建房首先得有建材,其次得有造房的匠師。這重新拼湊起來的村子里雖然有幾個能做泥水匠活的,其他人也能當(dāng)力工搭把手,但上梁的大工沒有,建材也沒有。正在為難,突然有一天,富水上出現(xiàn)幾條船。失蹤了幾日的官老爺領(lǐng)著大家伙從船上卸下來十幾萬塊紅磚和一些木料,這樣就有了造房子的材料。沒錯,造的是磚房,這可是富貴人家才能住的房子啊,一時間又讓村里人驚喜萬分。 有了材料,官老爺又派來了起屋的大匠,當(dāng)然據(jù)說是因為各地都在造屋子,所以每村限給兩人,這兩人都是木工,除了制造門框、窗框之外,還指點如何上梁,至于泥水匠的工作還要村民自己干。于是根據(jù)官老爺?shù)闹甘?,每戶的女人和孩子去燒荒、翻地預(yù)備播種冬小麥,男人們負(fù)責(zé)擔(dān)水、和泥、運磚、砌墻,因為都是在替自家做事,所有人都干勁十足。 因為趕工期,所以在劃出的庭院里每戶先造一棟正屋,至于兩側(cè)的廂房,那是以后的事情。而且這棟磚房和手中的種糧、農(nóng)具一樣,都不是白繞的,算是這個朝廷借給大家的,要分成三年歸還。為此不少人還說了些閑話,希望把磚房換成土房,不過也很快就在各自婆姨的嘮叨中改變了心意。當(dāng)然更為關(guān)鍵的是,那位時常出現(xiàn)的官老爺,對了,據(jù)說他是什么鄉(xiāng)保長的官,這位八品大老爺說了南面的皇上,不,什么王爺給老百姓優(yōu)待,頭三年不收皇糧國稅,第四年、第五年也減半征收,直到第六年才全額收稅,這才讓擔(dān)心欠了官府錢永遠(yuǎn)還不起的村民們松了一口氣。 可是三年不交皇糧國稅,這可能嗎?想想當(dāng)初那些差役的嘴臉,劉二顯然是不敢相信兩個朝廷會如此截然不同,但是眼下都這個地步了,他還能怎么辦,也只好得過且過下去。 “要是這日子能永遠(yuǎn)像現(xiàn)在就樣子,那該多好啊?!笨粗鴥鹤?、丫頭小臉上的汗珠,劉二幽幽的想著?!叭羰窃倌苡袟l?!?/br> 劉二想不下去了,正在這個時候,屋外隱約響起來動靜,他急忙打開門,人還沒出去,已經(jīng)凍得渾身一顫:“誰,這么冷的天,誰在外面?!?/br> “劉二,把院門打開了?!眲⒍汇?,這是那個鄉(xiāng)保長的聲音,這下雪天的,他怎么來了,但想歸想,劉二不敢怠慢,急急沖了過去,把充作院門的橫木打開了?!皠⒍?,這是縣里巡檢烏大人,奉堂尊之命過來看看,你的屋子沒有問題吧。” “沒有,沒有?!眲⒍Σ坏膽?yīng)道?!皟晌淮罄蠣敚@么冷的天,趕快屋里請?!?/br> “不了?!睘醮笕藬[擺手,同樣說著讓劉二聽不太清楚的古怪口音的南京官話?!凹热晃葑記]問題就成了,記得雪停了要及時清雪,要是屋頂壓塌了,你這個冬天就別過了?!眲⒍行┟恢^腦,什么時候官府這么關(guān)心百姓了,想不通的他唯唯諾諾著,就聽烏大人繼續(xù)道?!澳氵^來拿一下?!币粔K兩斤重的凍豬rou和兩個油紙包塞到劉二的手里?!斑@是王上憐惜爾等背井離鄉(xiāng),特意下發(fā)的年貨,紙包里是糖和鹽。” 劉二大驚,咕咚一下跪在雪地里,沖著兩人直叩首:“謝過青天大老爺?!?/br> “胡說什么!”烏大人臉一沉?!斑@是王上的恩典,我等只是辦差的?!眲⒍@些日子也知道南朝是什么王爺當(dāng)家,因此立刻改口,等他言罷,烏大人說道?!捌饋戆?,對了,在紙上按個手印,算是東西你拿到了?!眲⒍ㄎㄖZ諾的伸出手指在烏大人指的地方按下手印。“好了,趕快回去吧,省得受凍了?!?/br> 劉二抱著東西夢游一般一腳低一腳高的回到屋里,兒女們看見rou頓時歡呼起來,吵著要吃,堂客則從他手中接過油紙包打開一看,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劉二小心的把鹽和糖倒入碗里放好,臨了,伸手沾了幾粒糖粒放到兒女的嘴里,讓從未吃過糖的小兒女直呼甜、甜。 “真奇怪啊,南面怎么給大清差了那么多,這王上可待咱們真好。”劉二不解的說著?!翱蔀槭裁捶堑冒言蹅儚睦霞?guī)У竭@呢?要是留在老家該多好?!?/br> 劉二這邊迷惑不解,挨家挨戶送完東西的烏大人一行回到大車上也在說著話:“程兄,這些時日可是幸苦了,鄉(xiāng)里的風(fēng)評不錯,想來今年考成必然是個優(yōu),說不定明年就要高升了?!?/br> 對于烏大人的恭維,程姓的鄉(xiāng)保長卻苦笑一聲:“也就是適逢其會吧,不過這個優(yōu)可不好拿呀,忙前忙后的足足三個多月,還要跟四鄰八鄉(xiāng)爭這個爭那個,真是一倒頭就想睡,根本沒想過區(qū)區(qū)一介鄉(xiāng)官都會這么累人。” “也就是你我這樣從小吏中簡拔的才會如此拼命,聽說幾個由鄉(xiāng)試上來的,不是遭到訓(xùn)斥就是自己辭官不做了。說來也真是可笑,這等文痞平日里道德文章像模像樣的,一旦做些實務(wù),一個個就原形畢露了?!?/br> “不是說,鄉(xiāng)試出來的,一概不能先下到鄉(xiāng)里任事嘛?怎么?” “這不是當(dāng)初沒想到要在湖廣推行官府下鄉(xiāng)嘛,王上一句話,下面跑斷腸,忙中出錯唄?!睘醮笕撕橇艘豢跉狻!斑@樣也好,泥沙俱下,大浪淘沙嘛?!?/br> “這倒也是?!背瘫iL點點頭?!安贿^人家十載苦讀的功名一朝沒有了,該不會破口大罵吧,這干腐儒向來仗著人多勢眾……” “他們敢!”烏大人臉一板,打斷道。“王上雖未開國,但卻是開國之君,殺伐果斷,又豈會聽任區(qū)區(qū)腐儒攪亂既定國策,那些腐儒真?zhèn)€鬧事,想來是自取滅亡而已?!?/br> “腐儒們是不敢攻擊王上和國策,但未必不會攻訐你我之輩吧?!?/br> “攻訐,拿什么攻訐。你我雖然都是胥吏出身,但以前是沒有向上的路徑,只能搞些手段自肥??扇缃裢跎辖o了咱們通天梯,你我就不想光宗耀祖嗎?”烏大人表情嚴(yán)肅的說道?!霸僬f了,到了正八品就得異地任官,沒有根基,想私下漁利也難。” “哎哎,烏兄,這話你是蒙外行呢?!笨粗鵀醮笕肆x正嚴(yán)詞的樣子,程保長卻笑了起來?!澳愀艺f王上賜下的恩典,你們沒有從中過一道,rou少割一刀,鹽糖少上個幾錢,甚至報告些個途中損耗,這不就錢來了嗎?” “或許有人敢,但我是不敢?!睘醮笕藫u了搖頭?!耙粊泶耸律婕皟?nèi)務(wù)廳、庫房、刑房等眾多衙門,萬一期間有一個發(fā)難,大家都得完蛋;二來縣里、府里甚至監(jiān)察院對此都盯得很緊,不敢胡來;這第三,王上肇建新朝在即,大家都有可為,這個時候我可不愿因小失大?!?/br> 程保長沉吟片刻:“這倒也是,新朝新氣象嗎……” 第395章 南書房里 紫禁城南書房里,一眾滿漢大臣正肅手而立著,由于屋里屋外的溫差太大,不少穿著賈棉內(nèi)襖的大臣們的頭上都已經(jīng)沁出了汗珠,但是面前的康熙不怒自威的坐在那緊盯著,誰也不敢分出心神來悄悄擦拭一把。 “怎么都不說話,這大清難道就是朕一人的?”康熙淡淡的說著,聲音不高但足以讓所有人的臣子們把頭垂得更低一點?!敖蟻G了,湖廣丟了,川中現(xiàn)在也快完了,大清已經(jīng)成了破船,你們是不是都想急著往外跳??!”一聽此言,保和殿大學(xué)士王熙以下滿漢群臣紛紛跪倒,口誦不敢,康熙不悅的擺擺手。“跪,跪,跪,一天到晚只知道跪,跪能解決事嗎?” 康熙這話是有因頭的。兩天前,戶部漢尚書陳廷敬上了一道折子,把明年的收支狀況一列,然后得出一個明年預(yù)計虧空一千萬兩的結(jié)論,請示康熙如何彌補(bǔ),否則大清將有傾覆的危險。面對這個天大的窟窿,康熙束手無策,只好讓群臣商議如此解決。結(jié)果兩天下來,朝野上下什么解決方案都沒有提出來,康熙只好召集重臣在南書房商議,然而迎接他的又是沉默,這就逼得他大發(fā)無明之火了。 “朕記得一個典故?!笨滴鯖]有讓一干臣子們爬起來,反而坐在那里說起來故事。“前明崇禎末年,闖逆已經(jīng)即將席卷天下,前線的明軍一個個跟崇禎要銀子,沒銀子就不能打仗不能平叛。崇禎已經(jīng)把內(nèi)庫里最后一點家當(dāng)都拿出去了,就連宮里的銅器都花錢撥給前線,但是還是捉襟見肘?!闭f到這,不少人已經(jīng)明白康熙要說什么了,一個個臉色蒼白?!坝谑浅绲澆坏靡颜偌蟪紓?,讓他們樂輸,結(jié)果上至勛貴、宗親、首輔、尚書下至主事、給事中,平日里說起忠君愛國來一個比一個高調(diào),但一聽到崇禎要他們借銀子,一個個哭窮。最后崇禎沒借到一分銀子,前線也拿不到銀子,所以闖逆就進(jìn)了北京城,崇禎不得不自己在煤山上吊死了。可沒曾想,闖逆輕輕松松在口口聲聲沒有銀子借的王公大臣家里搜出幾千萬兩來?!惫适抡f到這,康熙一下子拔高了聲音。“難道你們也想效仿當(dāng)初,看著大清亡國嘛!” “臣(奴才)不敢!”下面的大臣們一個個搗頭如泥,笑話,崇禎不敢殺大臣,康熙可是拿掉了赫赫有名的鰲拜才上臺的。 “你們有什么不敢的?!笨滴趵湫Φ??!半捱€沒有跟你們討銀子,只是討個主意都推三阻四的,你們眼里還有大清朝,還有朕嘛!怕是一個個急不可待的想往南面逃吧?!笨滴跽酒饋?,走到群臣中間,彎腰從某人的腦袋上摘下頂子?!爱?dāng)年大清入關(guān),歸附的最快的就是你們這些飽讀詩書的漢臣,想來如今識起時務(wù)來也不敢人后吧,是不是急著想改換門庭呢!” 被扒了頂子的禮部漢尚書杜臻是浙江嘉興秀水人,此時聽到康熙所言,頓時抬頭回應(yīng)道:“皇上此言差矣,臣等雖是漢臣,卻與海逆有不共戴天之仇,斷無背棄皇上和朝廷之意,拳拳一片忠心,還請皇上明鑒呢?!?/br> 康熙把暖帽丟回杜臻頭上猶自皮笑rou不笑道:“岳昇龍還是漢軍旗,不也說降就降了?!?/br> 不過話雖說得惡毒,但康熙陰鶩的神色卻有些放緩了:“你們說你們不想背叛大清,那好,拿出本事來讓朕看看,你憑什么得這個春官,你們憑什么得大清朝的富貴!” 康熙早就明白滿人是沒有腦子的,所以拼命的擠兌這些漢臣,希望能從中得到解決之道,果然東閣大學(xué)士熊賜履首先進(jìn)言道:“臣以為或可以從鹽政著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