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算計，居然以退為進，沒想到朕這一下算是打草驚蛇了。”鄭克臧冷笑一聲。“既然新豐縣伯如此殷切，朕也不好斷了他的忠勤之心，來人，擬旨?！彪S侍的翰林學(xué)士立刻在一邊記錄?！懊馊ネ跣禄憬笨偙殻栈卦诳h伯之位并所賜邑田，改封其為世襲都總管，國在坤甸直隸州畔，當(dāng)他不用回京陛見，準(zhǔn)備好一切，即刻啟程吧?！笨粗擦謱W(xué)士奉上的草稿，鄭克臧點點頭，于是學(xué)士當(dāng)即正式謄寫在詔書上，鄭克臧使人用印之后，遞給陳克峻。“稍后由通政院轉(zhuǎn)內(nèi)閣副署，然后明發(fā)天下。”

    王新化算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陳克峻如是感嘆著，從鄭克臧手中接過詔書，就聽鄭克臧又道：“王新化不提醒朕，朕倒也忘記了，這樣吧，李思久、房錫鵬、周云隆等三人也一并賜藩，具在坤甸直隸州周邊?！?/br>
    房錫鵬和周云隆是張煌言的舊部，并非是鄭克臧的嫡系，在夏軍中的地位也不是很高，而且很早就沒有了實權(quán)，只是在水軍中還有那么一丁半點的影響力，鄭克臧本來未必要清理他們，只是房、周兩人都反對鄭克臧代明，如今正好趁著封藩為名統(tǒng)統(tǒng)趕到海外去，免得在內(nèi)地串聯(lián)威脅新生的鄭氏江山。至于表面上俯首帖耳的川東義軍最后的領(lǐng)袖李思久也是一大心腹之患，這種有能力又擅于隱忍的蝮蛇，鄭克臧自然是能丟多遠(yuǎn)丟多遠(yuǎn)的。

    “臣，臣說句不該說的話，”陳克峻吞吞吐吐的提醒鄭克臧道：“圣上，以臣之微薄淺見，李、房、周這三藩不宜放在一起?！?/br>
    鄭克臧點點頭：“以卿的職分確實不應(yīng)該說這個話，不過，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這樣吧，房藩置于金蘭大都護府，反正那里還有三個內(nèi)藩，多他一個不多，周藩依舊置于坤甸直隸州附近，李藩先不要安排，等陳、林、李、周等都就藩了，再從容安排。”

    陳克峻知道這話是鄭克臧讓他傳達(dá)給內(nèi)閣的，因此并沒有回應(yīng)只是認(rèn)真的記在心頭，等到鄭克臧說完了，陳克峻提了一個應(yīng)用上的問題：“周正和與周云隆都可以被稱為周藩，不宜區(qū)分，臣請以地名貫之?！?/br>
    “可，”鄭克臧馬上同意，是的，今后內(nèi)藩還要建立很多，少不得有重名，自然要根據(jù)地名做區(qū)分?！百n巴拉望島為長島，周正和所領(lǐng)稱長島周藩，周云隆所領(lǐng)稱西渤泥周藩?！?/br>
    鄭克臧的話剛剛說完，一名內(nèi)侍從后踏上一步，俯身在鄭克臧耳邊說了幾句，鄭克臧臉色微變，立刻為一直注意鄭克臧反應(yīng)的陳克峻所捕獲，知道有些事情發(fā)生的陳克峻知趣立刻提出告退，等陳克峻退下了，鄭克臧這才沖著內(nèi)侍吩咐道：“傳進來。”

    “兒臣鄭滌叩見父皇?！币粋€清亮的聲音很快響了起來?！霸父富嗜f歲萬歲萬萬歲。”

    “還沒有到封印的時候，你怎么提前從長沙回來了?！编嵖岁岸⒅媲暗拇巫?。“可是吃不了苦，從地方上私自跑回來了？”

    “軍役的時候，日子更苦，兒子又什么時候退卻過?！编崪煺J(rèn)認(rèn)真真的回答道?！皟撼即朔较禄鼐崉t有大案檢舉?！?/br>
    聽得鄭滌說什么要檢舉大案，鄭克臧的目光一凝：“大案？為什么不向湘省有司呈報？”

    “兒臣已經(jīng)向長沙府呈報過了，結(jié)果上官不予理睬。兒臣怕官官相護，所以……”

    “所以你就回家找自家老子了?！编嵖岁皼]好聲沒好氣的說道?！肮俟傧嘧o，你且說說吧，有什么大案值得湘省官府官官相護了?！?/br>
    “是這樣的?！编崪煲晃逡皇恼f了起來，原來鄭滌在湘陰縣農(nóng)政房，也就是之前的水房里當(dāng)一名書辦，在經(jīng)手文書和下鄉(xiāng)探查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那就是有不少授田的小戶人家把田掛在功民或顯爵名下以達(dá)到逃稅的目的，如此一來小戶和功民、顯爵都各取所得，唯有官府少了利益，為此鄭滌向縣典農(nóng)反應(yīng)，典農(nóng)置之不理，鄭滌又向長沙府的少司農(nóng)上報，結(jié)果除了石沉大海以外，還落得一個讓他安守本職的警告?！案富?，這不是明目張膽的從朝廷口中奪食嗎？這一干胥吏若不是參與了分肥就是懈怠政務(wù)，一定要嚴(yán)懲不貸才是?！?/br>
    鄭滌說完了，鄭克臧卻一直沒有說話，好半天之后，鄭滌都快忍不住了，鄭克臧才搖了搖頭：“珍官，你的用心是好的，但此是卻是你弄差了?！?/br>
    鄭滌一驚：“父皇，難道說他們侵吞國帑倒是有理了？”

    “你不知道，這件事，其實是你父皇我默許的?！笨粗鴱埓罅俗斓膬鹤?，鄭克臧解釋道?！案鶕?jù)朝廷與地方分稅的制度，田賦是地方歲入的大頭，地方焉有輕易允許其透漏的？只不過此事關(guān)涉到功民體制罷了?！?/br>
    根據(jù)華夏的功民制度，一名功民在其有生之年可以免除一百五十畝的田賦，但事實上從軍中退下來的普通士卒很少有能力夠足一百五十畝地的，最多也就是能從官府手中獲得五、六十畝的免費荒地。但如此一來就會導(dǎo)致功民賞格的落空，進而影響普通百姓對成為功民的渴望，更不利于鄭克臧建立兵役體制。因此鄭克臧才默許功民和低階顯爵接受普通百姓的掛靠，以看得見的好處換取普通百姓對功民身份的向往。

    至于官吏拒不接受鄭滌的報告嘛，道理也很簡單，官吏雖然暫時不是功民、顯爵，但十年、二十年后就能成為功民、顯爵，因此對眼前的功民、顯爵動手整肅清厘就是對未來的自己動手整肅清厘，這又怎么可能不碰壁呢？就算鄭滌是皇子、郡公，要跟整個官僚體系做對，他還沒有這個力量，更可能他還隱瞞了身份。

    “想通了？沒想通就繼續(xù)想，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直接問阿爹我。”鄭克臧疼愛的看了表情癡呆的鄭滌一眼?！安贿^不要在這里想，先去看你阿母，然后回府跟你媳婦打個招呼，趁著年節(jié)的時候定下神，慢慢想。”

    看著告退而去的次子，鄭克臧嘆息一聲：“也是個闖禍的小子，越級上告，這等官場大忌他做得出，看起來還是持了皇子的身份。這倒也沒什么，只不過長沙是不能再待了，年后還得給他尋個新去處……”

    第494章 爭論

    趁著鄭克臧沒來，高祖神武皇帝（鄭成功）養(yǎng)女婿、廣水縣主儀賓、開國侯、商城縣男、正二品鹽鐵衙門會辦大臣、內(nèi)閣大臣柯鼎開趁機向身邊的林良瑞打聽道：“相國大人，這都已經(jīng)封衙了，圣上怎么還會召見內(nèi)閣？”

    所謂相國自然是對華夏朝總理內(nèi)閣大臣的尊稱，華夏建國之后，鄭克臧嚴(yán)禁在朝中使用明清兩代的官場稱謂，什么元輔、閣老、中堂之類，統(tǒng)統(tǒng)被掃進了故紙堆里。不過鄭克臧禁得了初一，禁不了十五，這不，各種換湯不換藥的官場尊稱又源源不斷冒了出來。

    “臘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聽得同儕發(fā)問，時任內(nèi)閣總理大臣的林良瑞俏皮的回答道?！笆ド峡隙ú粫亲屧蹅儊韼椭龆垢劣诰唧w為了什么，恐怕就要問陳大人了?！?/br>
    陳克峻雖然也是堂堂從二品通政院正卿但是跟幾位內(nèi)閣大臣相比，不但品階差了一級兩級，權(quán)力上更是有云泥之別，因此被林、柯等人的眼光一掃，自是無力抵擋，只得把原委托出：“通政院剛剛從接到金蘭奏進院的呈報，顧同山大人給咱們出了好大一個題目……”

    奏進院相當(dāng)于駐京辦，是省一級向中央呈送表、章、奏書、題本等文書的轉(zhuǎn)遞機構(gòu)，在建制上隸屬于都奏進院，而都奏進院則是通政院下的一個機構(gòu)，因此身為通政院正卿的陳克峻在場，其實是鄭克臧故意安排的，意在提前讓內(nèi)閣眾人知道商議的內(nèi)容。

    “什么？遷廣西、廣南、云南三省猺民、僮人實金蘭，還要給予漢民身份？荒唐、荒唐至極?！眱?nèi)閣參贊大臣林珩一下子跳了起來?！斑@個顧倔頭是覺得天下過于太平了，想惹出點事來嗎？遷徙猺、僮？安穩(wěn)都來不及，這是想逼得三省糜爛不成！”

    “林大人，這話怕是過了吧?！彪m然不是內(nèi)閣成員，但關(guān)系到海外殖民地，因此總督蕃洋列國事務(wù)衙門會辦大臣郁平還是被一并召來?！邦櫞笕说囊馑伎峙虏⒎且佑么筌姀娖泉r、僮遷徙，而是用和緩的手段誘使猺、僮前去開發(fā)金蘭，以補當(dāng)?shù)厝肆Σ蛔?，至于授予其漢民身份更是羈縻的手段罷了?！?/br>
    郁平的話讓兼任度支衙門會辦大臣的內(nèi)閣大臣張日曜輕咳一聲：“無論是出兵迫使猺、僮遷移還是用錢糧手段誘使猺、僮遷徙，總歸是要花錢的，這筆預(yù)算從哪里來？”

    林珩煞是肯定的推斷道：“還用的想嗎？顧倔頭一定是盯上了日本的賠款了。”

    “日本的賠款？這可是有些麻煩了?！睆埲贞缀土昼褚怀缓椭??！叭毡举r款圣上已經(jīng)有了決議不可輕易動用，以備救災(zāi)等應(yīng)急之用，至于分期部分，日本人賠的可是銅材，圣上也是有明令用作鑄幣，所獲收益將用于陸師擴軍?！?/br>
    郁平當(dāng)即反駁道：“充實金蘭對國朝切實掌握南洋有重大意義，為此圣上都被迫分封內(nèi)藩了，花錢遷移一些猺民、僮人又算得了什么?！?/br>
    “郁大人倒是說得輕巧，好一句算得了什么？我且問郁大人，知道斷藤峽的典故嗎？猺民多有抗拒王師之先例，非如此，王陽明公也不會斬斷大藤了。”林珩估計這些日子在讀史，所以說得頭頭是道?！斑€有前宋儂高智之亂，這儂氏也是猺民?！?/br>
    “林大人，現(xiàn)下我們說的是充實金蘭，你扯什么古。”郁平反唇相譏道?！翱诳诼暵暥际仟r民作亂，是不是一定要猺民作亂才稱你的心……”

    聽到郁平越說越不像話，總理大臣林良瑞頓時輕咳一聲：“好了，幾位大人，何必在此做意氣之爭，還是具體商議一下所謂遷播猺民、僮人有無可能吧，等一下也好回了圣上知曉。”

    林良瑞提到鄭克臧，剛剛還針鋒相對的幾人頓時不作聲了。

    此時，身在局外的內(nèi)閣大臣兼禮部尚書黃良弼倒是看出了幾分玄妙來。

    沒錯，林珩可是前兵部管部左侍郎，現(xiàn)在跟兵部也是關(guān)系密切，因此對顧同山窺視軍費很是警惕，至于張日曜，因為錢是要先進他的口袋的，所以也不愿意旁生枝節(jié)了。

    而在顧同山的角度來看，開發(fā)金蘭也是鄭克臧定下的國策，尤其是在吞并了湄公河以東、桑河以南地區(qū)之后，金蘭大都護府的面積已經(jīng)不下于浙西一省，因此只要戶口達(dá)標(biāo)，那建立行省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想來將殖民地歸化為內(nèi)地行省的功勞足以讓顧同山從地方殺回中央，因此他的cao切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郁平為什么站在顧同山這邊說話，想來也只能用對方是總督衙門大臣來解釋了。

    “本官以為，之前有遷徙瓊州俚苗的前例在，現(xiàn)而今又在坤甸等地接納倭人與朝鮮人，為什么不能試著遷徙猺民和僮人?！膘o了半天，郁平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爱愑蛉f里之外，只要向我朝官府納稅，說我朝語言，便是我朝子民，便是漢民?！?/br>
    “此言大佳，”一個熟悉聲音突兀的響了起來，群臣不用抬頭就知道是鄭克臧蒞臨了，于是紛紛拜伏下去?！捌缴怼①n座。”等到一眾大臣們從地上爬起來了，鄭克臧才笑道?！皠倓傠蘼犃藥拙?，仔細(xì)想想，郁卿這話頗有見地，昔日大唐何以君臨東土，北極雪原，南擴交趾，唯天下列族奔走效力于前爾。”

    鄭克臧擺擺手阻止某人的開口：“朕知道你們會說唐之衰微也是因為濫用雜胡，但一事歸一事，要想大國須得海納百川才是?！?/br>
    鄭克臧的目光隨后在眾多大臣的臉上掃了一遍?！笆裁词侨A夏，什么是漢人，衣冠唐制度、詩書漢樂章，這就是華夏，這就是漢人?！?/br>
    鄭克臧的話算是替林珩和郁平的爭執(zhí)畫上了一個句話：“既然如此，顧同山所謂給予漢民身份純粹胡言亂語，內(nèi)閣可以回折告訴他，只要依照朝廷制度，他們就是華夏人了?！?/br>
    鄭克臧的決定也是延續(xù)了東寧時代對平埔番的漢化政策，如今平埔番各社社名猶在，但各社上層無一不以說漢語、寫漢字、穿漢服為榮。同理，也許這一代不能實施同化，但兩代、三代之后，以漢族文明的先進，一定會徹底同化這些所謂的百越。

    “當(dāng)然，林卿所謂謹(jǐn)慎行事也是很有必要的?，F(xiàn)在北虜?shù)耐{尚在，自然不能在南面大動干戈，所以一動不如一靜。只是土司制度遲早要予以消滅，所以有些事情不妨預(yù)先著手?！编嵖岁耙环矫嬖O(shè)立世襲都總管治地，一方面又要消滅土司制度，看起來頗有些矛盾，但這卻不是他朝令夕改，前者是在陌生的殖民地，后者是在已經(jīng)成為行省的腹地，自是不可同日而語的?！翱梢愿嬖V那些土司，朕有南方的平原良田跟他們換，愿意搏富貴的可以馬上求神卜卦禱問祖先，只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日后后悔藥是沒處買的?！?/br>
    雖然通喻各土司是云南、廣西、廣南、湖南、貴州、敘永等處地方官的事，但郁平作為總督蕃洋列國衙門的會辦大臣在整個政策執(zhí)行過程中具有最高指導(dǎo)和統(tǒng)管的權(quán)責(zé)，因此大獲全勝的他當(dāng)即稱頌道：“圣上圣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