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昰挑了挑眉，無所謂道：“我見慣了生死悲歡，和鬼魂打了一百多年的交道，怎么會連那點個人恩怨都看不破？何況說到底，也是我太過于輕信別人?！?/br>
    “你既然已經(jīng)四大皆空，為何還來找我？”仿佛天性使然，她忍不住打趣道。

    “恨容易消，愛卻難忘。”他望著她的眼睛道。

    安平晞不由得面頰粉熱，咬著唇說不出話來。

    正在這時外面?zhèn)鱽砟_步聲，阿慕敲了敲門，語氣有些焦急道：“公主，公主，國師派太醫(yī)來面見您，說有要事?！?/br>
    安平晞忙坐直了身體，云昰起身走過去開了門。

    阿慕趨步進來，呈上一封信箋道：“這是國師大人給您的親筆信?！?/br>
    安平晞展開來匆匆看了一遍，神色頓時變得無比低落，嘆了口氣傳話道：“讓他們準備，我這就來。”

    阿慕忙出去傳話了。

    云昰有些緊張地問道：“何事如此驚惶？”

    安平晞面色鐵青額上冷汗涔涔，哽咽著道：“國師說，我母皇撐不過今夜了，所以派人來取出我體內(nèi)的母蠱?！彼f著不由撲簌簌掉下淚來，抬頭望著他道：“可能等我醒來母皇就已經(jīng)不在了?！?/br>
    “天命不可違，阿晞，你莫要傷心了。”他上前半步攬住她柔聲安慰道：“至少你們母女相認了，而不像前世那樣什么也不知道?！?/br>
    “是啊，”她吸了口氣，努力克制住激動地情緒，抽抽噎噎道：“這個道理我也明白，可就是止不住難過。為何天命如此殘酷？”

    云昰不知該怎么安慰她了，只能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fā)，輕聲道：“既然太醫(yī)已經(jīng)來了，那我們也快點過去吧！”

    第73章 他們的家在江南，一直都……

    此次只需將蠱蟲取出, 并不用在意其他，所以可以用麻醉藥，不用生生去忍切膚刻骨之痛。按照太醫(yī)的說法, 她只需要睡一覺, 醒來一切就都好了。

    一切真的會好嗎？她可不敢奢望。惟愿自己醒來時還能見女帝一面。

    陷入昏睡之時，她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云昰。她忽然覺得命運真是可笑, 曾以為永遠都得不到的人，如今卻在她身邊不離不棄。曾以為永遠都不會失去的人，此時卻在高聳入云的九霄臺上修行。

    這世上還是有奇跡的，否則她怎么可能再死后又重來一次？但每個人的氣運應該都是有限的, 所以于她而言，重生幾乎耗盡了所有的氣數(shù)。

    安平晞醒來的時候，渾身依舊有些僵麻。周圍靜悄悄地，半點兒聲息也沒有。腦中一片混沌, 像是僅僅睡了片刻, 卻又感到無比虛弱。

    她閉著眼睛緩了一會兒，試探著想要活動一下四肢, 剛動了一下手腕，便聽到阿慕驚喜的聲音, “公主醒了？”

    意識漸漸蘇醒，她真正準備翻個身，肩膀卻被阿慕按住, “別動, 小心壓到傷口?！?/br>
    她這才感覺到頸后隱隱作痛，想來蠱蟲已經(jīng)取出來了。

    “陛下如何？”她口中干啞，費了半天功夫才擠出一句話。

    阿慕突然跪了下來，泣道：“陛下已經(jīng)歸天, 還請公主節(jié)哀！”

    安平晞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只怔怔地瞧著帷幔上的纏枝牡丹暗紋，眼淚大顆大顆地涌了出來。若真像云昰說的那樣，前世承寧帝和天同帝同一時期駕崩，那么從她渡江北上那一天開始，承寧帝就已經(jīng)日薄西山了吧？

    她掙扎著想起身，傷口處突然泛起的劇痛讓她驟然吸了口冷氣，再也不敢動彈半分。

    “公主，您千萬不要亂動，”阿慕輕輕按住她，神情緊張道：“太醫(yī)特地囑咐過，您這些天必須靜養(yǎng)?！?/br>
    “我……我昏迷了多久？”她無力地趴伏在枕上，強行冷靜下來問道。

    “快半個月了?！卑⒛交氐馈?/br>
    安平晞再次震住了，不可思議地望著她，打起精神道：“半、半個月？怎么會這么久？”

    在風云跌宕的朝堂，半個時辰都可能發(fā)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何況是半個月？身邊不見云昰，她心頭涌起不好的預感，忙問道：“王公子人呢？”

    阿慕面色忽然一白，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十日前，府中突然有刺客出現(xiàn)，殺死了內(nèi)院十多名暗衛(wèi)，幸好王公子挺身而出，雖然府兵終于趕到及時將刺客擊殺，但王公子卻身受重傷，至今仍在昏迷中?！?/br>
    安平晞心急如焚，正欲讓她去傳文雨來問話，卻聽到外面響起勝紅的聲音，“公主可是醒了？”

    還不等安平晞回答，她已經(jīng)匆匆進來了，看到她又驚又喜，忙趨步過來跪下見禮，“您可算醒了，這些天真是嚇死我們了。”

    安平晞道：“起來吧，這些天辛苦你們了?！?/br>
    “公主千萬別這么說，”勝紅款款起身道：“我這就讓人去傳膳。”

    **

    承寧帝駕崩前曾發(fā)過兩道明詔，一道是冊封擷華公主為皇太女，一道是冊封安平晞為定南公主，而平章王云璁不僅沒有封賞反倒被奪了兵權(quán)，此舉引起朝野震驚，幸好軍中有崔巒坐鎮(zhèn)，才不致出亂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紫薇城中風云詭譎，遲早會有一場動亂。

    還沒等安平晞進宮，皇太女的儀仗便浩浩蕩蕩地駕臨公主府了。

    安平晞行動不便，便由府中屬官將其迎到了中廳。

    “你們都退下吧，孤有話要和jiejie說?！比缃竦臄X華看上去比以前老成沉穩(wěn)了許多，言行舉止間頗有帝王之氣。

    安平晞原本想行禮，可一來實在不便，二來還不等她動作，擷華已經(jīng)走上前托住了她的手臂。

    “我答應過母皇，無論何時都要善待jiejie，所以這種虛禮就免了吧！”她笑地很真誠，安平晞一時間竟看不出異樣，只得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再三推辭。

    “jiejie對我心存介懷，可是因為前些時日鬧刺客的事？”擷華似乎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

    安平晞道：“殿下多心了?！?/br>
    “有件事皇兄說的沒錯，你的確不曾把他當成兄長。同樣，你也沒有把我當做meimei?！彼袂閺碗s，竟似有些失落般低嘆了一聲道：“jiejie眼中除了母皇根本沒有任何人，你始終都把我們當做外人的。但是不管你怎么想，我以云?；侍拿x發(fā)誓，自始至終，我從未想過要害你。不為別的，就沖著我們都身為女子，我也不會對你下手?！?/br>
    安平晞靜靜地打量著她，半信半疑道：“此話怎講？”

    擷華道：“云桑王朝雖由女主中興，但放眼整個天下依舊是男尊女卑，想要扭轉(zhuǎn)這個局面恐怕需要成百上千年。首先，女子之間就不應該互相傾軋殘害。你別忘了，上一輩中母皇雖然勢單力薄，但野心勃勃的奉元大長公主卻從未害過母皇，而母皇也沒想過與云沛那個狗賊合謀對付奉元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安平晞驚訝道。

    擷華莞爾一笑道：“對，我登基后將為她平冤昭雪，然后尊她為大長公主。外祖偏心，母皇仁孝，但我可不管那些?！?/br>
    安平晞心中頗為觸動，面上不由流露出欽佩之情。

    “這世上誰都可能害你，但我不會，我不僅不會害你，還會保護你?！睌X華溫聲道：“因為jiejie活著比死了對我更有用，我還指望著你幫我守住江南呢！”

    “守住江南？莫非……”安平晞聽出她話中有話，立刻心生警覺。

    擷華神秘一笑道：“你猜對了，”她傾身過來，伏在她耳畔道：“賀氏對江南虎視眈眈，大有吞并之意。所以封你為定南公主用來抗衡賀氏，是我和母皇一致的決定。我父王下月進京奔喪，jiejie最好趕在他回去之前南下?！?/br>
    安平晞大為不解，道：“你竟然不相信你的父親？”

    擷華冷哼了一聲道：“這世上有三種人，男人、女人和皇帝。既然走到了這個位置，我就不可能再去做一個普通人?！?/br>
    安平晞恍惚明白了什么，擷華離開時，她送到了廳外，人群中有個背影極為熟悉，她心中一動，忍不住喚了聲：“二哥？”

    那個身影微微頓了一下，卻并未回頭，而是大步跟上了儀仗隊。

    **

    安平晞于九月中旬離開了紫薇城，帶著數(shù)百儀仗隊，在御林軍中郎將的護送下，一路往碧靈江而去。

    擎天堡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韓練帶人迎出了五十里。她此次帶回來韓絡，對擎天堡來說可算是大恩人，所以韓練無比感激，執(zhí)意要留她在擎天堡多住幾日。

    云昰始終未醒，安平晞心急如焚，也無心再趕路，便應了下來。

    如今她名分已定，對擎天堡來說是君，所以下榻的院子也比先前的別院寬敞高闊許多。

    這天夜里睡到半夜時，她忽然聽到極輕細的腳步聲。

    “別怕，是我。”簾外響起一個男子的聲音。

    安平晞想了半天，猛地坐起來道：“小舅舅？”

    她忙抓起一件外袍披上，整了整發(fā)髻便匆匆走了出去。

    窗下站著一人，身形挺拔如蒼松古柏，赫然是多日不見的薛五郎，應該說是都夷。

    他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她，神情再不似昔日那般冷漠陰郁，而是從未見過的明朗，“聽說你要回江南了，琬琰托我來看看?！?/br>
    “琬琰還好嗎？”安平晞又驚又喜，上前問道。

    都夷笑了一下，滿面春風道：“有我在，她自然一切都好。”

    他說著掃了一眼安平晞，道：“你怏怏不樂，可是因為云昰？”

    安平晞沒有說話，默默點了點頭。

    “放心吧，我適才看過他的傷勢，已為他服下療傷圣藥，不出三日他便會醒來。”

    “當真？可是……可是那么多大夫，包括太醫(yī)都束手無策……”安平晞不太敢相信。

    “江湖上的事，還是江湖人更擅長?！倍家牡溃骸按说匚也槐憔昧簦拖雀孓o了，咱們江南見?！闭f罷身形一閃，轉(zhuǎn)眼便消失了蹤跡。

    為了驗證他的話，安平晞刻意多留了幾日。

    第三日從早上她就一直守在云昰身邊，等到晚霞掛滿西天時依舊未見云昰有動靜。

    她想著凡事總有意外，也許都夷的藥并沒有那么管用，好在她并沒有抱多少希望，所以也還好吧！

    云昰和她一樣，都是經(jīng)歷過生死的人，所以很多事情都看透了，她相信他還活著，這就夠了。

    就在她準備起身回房時，耳畔傳來一個熟稔到心痛的聲音，“阿晞！”

    她猛地轉(zhuǎn)過頭，就看到榻上之人睜開了眼睛，正靜靜地望著她。

    “我早呢，我一直都在呢！”她抑制住心頭的激喜，奔過去俯下身輕輕抱住了他的肩道：“你沒事了就好，我明天就帶你回家?！?/br>
    他們的家在江南，一直都在江南。等回到江南會見到琬琰，一切便和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