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么大聲做什么？小心把猛獸招出來，生吃了你！”少年回頭沖他笑笑，口中說著話，撥出腰間寶劍，和他纏斗在一起。

    這少年大概極少有和陌生人對(duì)打的機(jī)會(huì)，兩眼放光，一套輕靈的劍法使出來，似模似樣。中年人見他小小年紀(jì)，功力不凡，起了愛才之心。

    “孩子，等你長大了，去從軍吧。”中年人笑著跳出圈外，“你這樣的身手，應(yīng)該挺身而出，報(bào)效國家?！?/br>
    “我看行?！鄙倌暌彩樟藙Γχ?，“打仗，我喜歡。敢問閣下在哪里高就呀，我跟著你成不成？”

    中年人驀然覺的不對(duì)勁，這孩子怎么……這般美貌？世間哪有如此美貌的少年？

    一只斑斕猛虎跳出草叢，沖著兩人怒吼。中年人忙伸出胳膊，把少年護(hù)在自己身后，“快躲開！”

    電光火石間，中年人明白了，這哪是小小少年，分明是個(gè)丫頭！她身上有淡淡的血腥氣，就是這血腥氣，招來了這只饑餓的猛虎。

    來了月事，還敢在深山里晃悠？不知道有些猛獸嗅覺異常靈敏么？中年人眉頭微皺。

    小小少年，不對(duì)，小小少女嘻嘻一笑，神氣的揮起手中寶劍，“您看我的！我先殺只真虎給您看看，然后咱們?nèi)⒈让突⒏鼉磹旱臄橙?！?/br>
    ☆、第61章 孩子

    少女大約十二三歲的年紀(jì),身姿如郁郁青竹般挺拔清秀，看上去很美，卻又很脆弱。中年人見她面對(duì)猛虎凜然不懼,心里倒是很欣賞的，不過她說出來的豪言壯語，只以為是小孩子不懂事瞎吹牛。孩子,這是只猛虎,不是只貓，

    “退到我身后,”中年人斥道。少女哪里肯聽他的，兩眼亮晶晶的瞅著猛虎，嘴角含笑，琢磨著刺它哪個(gè)部位為好，“一掌打死它，我估計(jì)沒這個(gè)功力，還是刺穿它的頭頸吧！”

    中年人撥出腰間寶刀，橫在猛虎面前。虎通人性，看看眼前這兩只，皮粗rou厚的手里有刀，細(xì)皮嫩rou的手里有劍，哪個(gè)看著也不好惹。算了，我還是餓著吧，逃！

    猛虎咆哮著轉(zhuǎn)身逃跑，中年人哈哈大笑，“孩子，它被嚇跑了！”少女也嘻嘻笑著，并不答話，縱身往猛虎逃走的方向掠去。

    她輕身功夫很好，等到中年人發(fā)覺的時(shí)候，她已掠出數(shù)丈。中年人臉色大變，提著刀向前飛奔。

    一道小斜坡前，猛虎正縱身向下，少女執(zhí)利劍從坡下躍起，一聲嬌喝，利劍準(zhǔn)準(zhǔn)的刺入猛虎頭頸。猛虎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慘號(hào)一聲，翻倒在地。少女抽出利劍，靈巧的刺入虎腹。虎腹，是虎身上最柔軟的部位之一。

    等到中年人追到之時(shí)，猛虎肚腹向天，四只爪子在空中亂踢亂爬，少女在旁笑吟吟看著。中年人目瞪口呆，花朵般的豆蔻少女殺死了斑斕猛虎，恁的不可思議。

    猛虎掙扎了好一會(huì)兒，終于一動(dòng)不動(dòng)，氣絕身亡。少女踢踢虎身，笑道：“這只虎您要了有用不？送您了。其實(shí)我能扛的動(dòng)它，不過我若把它弄回家，我?guī)煹鶐熌锒ㄒ俑鶈柕?，不依不饒。他倆不許我打虎的，若知道了，定有一場(chǎng)好罵?！?/br>
    中年人驚駭半晌，這時(shí)也回過神了。敢情這小姑娘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至少怕師爹師娘。這不，她擔(dān)心師爹師娘盤問，打死了猛虎，卻不敢?guī)Щ丶摇?/br>
    調(diào)皮丫頭！中年人微微笑起來。

    中年人拖起猛虎，和少女并肩走著。一路走，兩人一路說著話。

    “您一看就是從軍之人！并且，一準(zhǔn)兒是殺敵無數(shù)，官階很高！”少女的聲音清冽動(dòng)聽，宛如林間那道清可見底的溪水。

    “你一看就是個(gè)小淘氣！并且，一準(zhǔn)兒是被師爹師娘慣壞了，無法無天！”中年人走在這山林之中，鼻間聞的是清新之氣，眼中見的是奇美之景，心緒飛揚(yáng)起來，竟跟這才認(rèn)識(shí)不久的少女開起了玩笑。

    “我要從軍，該到哪兒找您呀？”少女湊近中年人，討好的笑著。她穿著男孩兒的粗布衣服，可是，一張吹彈得破的小臉欺霜賽雪，如花似玉，那美麗的顏色，根本掩蓋不住。

    中年人心頭一陣迷惘。這樣的一張臉，自己是在哪里見過？很美，很熟悉，很親切……孩子，我在哪里見過你。

    “你要從軍，你師爹師娘能答應(yīng)么？”中年人笑著問道。你是女孩兒家，年紀(jì)又這般小，你師爹師娘能答應(yīng)你從軍才怪。

    少女忿忿道：“師爹倒是答應(yīng)的，師娘不許！您猜她說什么？一開始是說我身上有傷，養(yǎng)好傷再說；然后呢，說我年紀(jì)太小，軍隊(duì)不收；再然后說我是女孩兒，天朝不許女子從軍。前天改說法了，說師弟才三歲，她一個(gè)人管不了，要我在家看孩子！”

    “看孩子！您瞅瞅，我像看孩子的人么？！”少女氣憤已極，小臉漲的通紅。

    中年人哈哈大笑，“不像，不像！”丫頭啊，估摸著你師娘是真拿你沒轍了，隨口講講罷了。要你去看孩子，似乎好像確實(shí)是有那么一點(diǎn)大材小用、強(qiáng)人所難。

    前方空地上，停著十幾匹戰(zhàn)馬，或坐或站有二三十位年輕勇士。見到中年人過來，年輕勇士全都站的筆挺，還有兩個(gè)有眼色的，忙上前幫中年人拖猛虎。

    在林間的時(shí)候可能還不覺得，到了這幫年輕勇士面前，中年人顯著面目剛毅，極有威勢(shì)?！鞍?，您一定是位將軍吧？”少女羨慕的緊，悄悄問道。

    “征西將軍?！敝心耆宋⑽⒁恍?，客氣的自我介紹。

    少女睜大了眼睛，“您是寧夏鎮(zhèn)的總兵官？真了不起，失敬，失敬！”

    漠北的蒙古人常常南下侵?jǐn)_，屢屢犯邊，天朝的北部防線敵患日多，邊防甚重。東起鴨綠，西抵嘉峪，綿亙?nèi)f里，設(shè)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寧夏、甘肅、薊州、太原、固原九鎮(zhèn)分地守御，稱為“九邊重鎮(zhèn)”。其中，寧夏孤懸塞上，首當(dāng)其沖，鎮(zhèn)守寧夏的總兵官佩征西將軍印，職責(zé)重大。

    中年人一邊跟少女客氣著，一邊納悶道：“孩子，你不只武功很好，膽量很大，還通曉天朝官制么？”

    聽到征西將軍，便知道是寧夏鎮(zhèn)總兵官。普通人家的孩子，可沒有這份見識(shí)。孩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女嘻嘻笑著，一臉的孩子氣，“在下，學(xué)識(shí)淵博，通古知今！將軍，我很有學(xué)問呢，字也寫的很好！”

    中年人平日很威嚴(yán)，不茍言笑，這會(huì)兒看見眼前喜人的少女，笑意卻一直蔓延到眼角眉梢。這孩子如此鮮活生動(dòng)，看見她，令人心生歡喜。

    遠(yuǎn)處傳來清嘯聲，一聲接著一聲，中氣充沛，氣韻悠長。少女側(cè)耳聽了聽，扮了個(gè)鬼臉，“師爹催我回家呢！將軍，我先走了，咱們改天再見?！?/br>
    中年人笑了笑，解下自己的腰刀遞給她，“若你師爹師娘答應(yīng)你從軍，帶著這腰刀到總兵府來找我。我姓祁，你說找祁總兵便可?！?/br>
    “你姓祁啊?！鄙倥宦曮@呼，“敢問，是哪個(gè)祁？是整齊的齊，祁連山的祁，還是言之綦詳?shù)聂?？?/br>
    言之綦詳?shù)聂?，是哪個(gè)字？中年人呆了呆，見少女神色急切，忙告訴她，“是祁連山的祁。”

    少女臉上露出燦爛明悅的笑容，喜滋滋的夸獎(jiǎng)，“這個(gè)姓好！將軍，普天之下，我最喜歡這個(gè)姓了！”

    祁將軍見她這么高興，也微微笑起來，“孩子，你姓什么？”

    少女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祁將軍見她忽然愣住，莫名的一陣心疼。

    少女勉強(qiáng)笑了笑，嘟囔道：“我沒有姓?！逼顚④姷拖骂^看她，聲音異乎尋常的溫柔，“這沒什么，長大以后，你便會(huì)有姓了?！?/br>
    女孩兒，小時(shí)候不管姓什么，長大后總要嫁人，嫁人后總要姓夫家的姓。孩子，女孩兒小時(shí)候吃苦受罪沒什么，嫁對(duì)了人，一樣快快活活過后半生。

    少女咯咯笑著，發(fā)足向后山跑去，“祁將軍，再會(huì)啦！趕明兒我到總兵府找你，做個(gè)小兵！”她人已在數(shù)丈之外，銀鈴般的笑聲依舊響在耳畔。

    祁將軍越想越覺著這少女實(shí)在熟悉，但是苦思冥想，不得要領(lǐng)，只好暫且放下。帶著下屬又打了幾只山雞、野豬、兔子之類，下山回府。

    回到總兵府，他直接回了內(nèi)宅。依本朝官制，總兵出鎮(zhèn)在外，嫡妻、嫡子要留在京師，不得隨行。不過他出京的時(shí)候情形特殊，皇帝特許他攜帶家眷。故此，他的妻子、兒子、女兒，都跟在身邊。

    回到內(nèi)宅，一位相貌清秀、三十多歲的女子溫柔迎接他，“回來了。”體貼、熟稔，是妻子的口吻。

    一名約五六歲的小男孩兒，拉著個(gè)三四歲的小女孩兒咚咚咚跑出來，一臉渴望的詢問，“爹爹，我的小老虎呢？還有meimei的小鹿！”

    小男孩兒長的像娘，相貌很清秀。小女孩兒卻是長的像爹，眉宇間有幾分英氣，眉目剛毅。兩個(gè)孩子站在一起，相映成趣。

    祁將軍咳了一聲，“小老虎沒捉著，有只被打死的大老虎。小鹿也沒捉著，不過有幾只錦雞，也蠻好玩?！?/br>
    小老虎也沒有，小鹿也沒有！兩個(gè)孩子仰起頭，用指責(zé)的眼神看著父親。他們的母親見狀，掩口而笑。

    祁將軍又咳了一聲，“青峰，乖兒子，帶青寧出去看錦雞好不好？很漂亮的，有六七只呢。”

    兩個(gè)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拉著手，昂著小腦袋出門，看錦雞去了。

    “英娘！”祁將軍瞅瞅兒子女兒都出門了，屋里沒旁人，委屈的靠在妻子肩上，“你看看咱兒子，咱閨女，小老虎和小鹿比親爹都要緊！”

    英娘哧的一聲笑了，“這有什么。大哥，小孩子是這樣的，整日家不是惦記吃，就是惦記玩?！?/br>
    祁將軍眼前閃現(xiàn)出另一個(gè)“孩子”的身影。她雖比青峰和青寧大的多，卻也還是個(gè)半大孩子?？墒牵杂勺栽谛凶咴谏钌嚼狭种g，嚇走小鹿，殺死猛虎，勇力驚人。她很可愛，可是她像青峰和青寧這么大的時(shí)候，絕不只是惦記吃和玩。

    祁將軍忽然睜大眼睛，好像想到了什么很要緊的事。

    “英娘，好英娘。”他扶著英娘的肩膀，目光熱切，“小姐的頭生女，名叫青雀的那孩子，今年有多大？”

    英娘鼻子一酸，“大哥你忘了？小青雀出生那天，咱倆頭回見面！到如今，整整十三年了！”

    “十三，十三。”祁將軍放開英娘，滿屋子踱來踱去，興奮的搓著手，“年齡對(duì)，年齡對(duì)！那孩子看著，不是十二，就是十三！”

    孩子，我說你怎么看著這么眼熟呢，敢情你才出生那天，我便抱過你！

    ☆、第62章 英爹

    祁震傻呵呵的笑出聲。

    英娘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大哥，你怎么了，”怎么提到小青雀,大哥會(huì)這般失態(tài)，會(huì)笑成這樣，青雀,可憐的小青雀。

    祁震拉著英娘坐在,一臉興奮的講給她聽，“青寧不是想要只小鹿么,我去給她捉鹿，被個(gè)小小少年給嚇跑了……”一五一十，講了遇著少女的經(jīng)過。

    英娘抓住他的手，急切問著少女的相貌，“大哥，她長什么樣子？是不是清清亮亮的杏子眼？是不是挺翹可愛的小鼻子？是不是花瓣一樣的嘴唇，粉粉的？大哥，妞妞眉毛很好看的，根本不必修眉畫眉，便是眉如遠(yuǎn)山！”

    祁震一樣一樣回想著，恍然大悟，“英娘，我說當(dāng)時(shí)怎么會(huì)看著孩子覺著親切呢，敢情她跟小姐有幾分相像！”

    青雀是祁玉親生的，兩人在相貌上頗有相似之處。

    英娘怔了怔，捂著臉痛哭起來。肩膀抖動(dòng)著，大滴的眼淚不停從手指縫中流下。祁震慌了手腳，“英娘，孩子有了下落是好事啊，你哭什么？不哭了啊，大哥立即出門，把孩子找著，帶回來?！?/br>
    英娘哭著搖頭，“她師爹師娘不會(huì)肯的。大哥，妞妞的下落，她師爹師娘連小姐都不肯告訴！”

    除了妞妞的師爹師娘，這世上知道妞妞下落的，大概只有楊閣老了。寧國公府、英國公府是不必提了，妞妞的師爹師娘根本沒放在眼里。就連祁家、王家，也不予理會(huì)。

    祁震面色一沉，“看妞妞的樣子，她師爹師娘必定極疼愛她，視如己出。英娘，他們心里有怨忿，真是在所在免。要怪，只怪鄧家這幫人心腸太狠、做事太毒！”

    從妞妞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在躲避鄧家。若能遠(yuǎn)離鄧家，不拘是莫家村、楊集、英國公府，處處如魚得水游刃有余。若不能遠(yuǎn)離鄧家，妞妞注定會(huì)境遇悲慘。

    祁保山的外孫女，傲骨天成，怎么能在寧國公府內(nèi)宅女人手中討生活。更何況，寧國公府那幫所謂的尊長之中，有人存心要置她于死地。

    英娘泣不成聲，“怪我，都怪我！若我跟在妞妞身邊，我拼了命也要保護(hù)妞妞，不能讓那幫人得逞……”

    祁震慢慢把她攬到懷里，堅(jiān)澀說道：“不怪你，怪我。我把她寄養(yǎng)到二有家，又讓二有搬到了楊集。我一直以為，有楊閣老在，定會(huì)萬無一失。”

    后來的事，誰能料到呢。英娘離開妞妞的時(shí)候，妞妞還在楊集，有林嬤嬤照看，有楊閣老教導(dǎo)，快活的像只小鳥。

    英娘哭成了淚人，祁震心疼的抱著她、哄著她。英娘，善良的英娘，愛哭的英娘，我頭回見你的時(shí)候，你便是在將軍靈位前哭泣。

    等青峰和青寧看完錦雞回來，英娘已收了眼淚。青寧張開手臂，奶聲奶氣說道：“娘，抱抱?！鼻喾逍募?xì)，奇怪的問著，“娘，您眼睛怎么又紅又腫？”青寧也忙探著小腦袋仔細(xì)看，英娘勉強(qiáng)笑道：“沙子迷了眼?！?/br>
    晚上哄兩個(gè)孩子睡著之后，英娘和祁震夫婦私語許久，方朦朧睡去。

    第二天，兩人把孩子留在總兵府，帶著一隊(duì)騎兵進(jìn)了山?！坝⒛?，便是在這里，我正拿著繩索，想要捉只梅花鹿。”祁震一一指明，“妞妞打死猛虎，是在前邊斜坡前。”

    一個(gè)女孩兒家，小小年紀(jì)，連猛虎都能殺死。妞妞你吃了多少苦，才練成這樣的武功？英娘眼淚奪眶而出。

    祁震帶她到了斜坡前，慢慢往空地走，“我拖著猛虎，妞妞在旁邊走，嘰嘰咕咕說著話，樣子可愛極了?！?/br>
    英娘在山林間徘徊，想著小青雀可愛的樣子、辛苦練功的樣子，備覺凄涼。妞妞，都怪英娘不好，英娘不該離開你。

    祁震一直陪著英娘。

    走到一道清澈的小溪前，英娘停下腳步。楊集也有條差不多的小溪呢，也是這般清可見底。妞妞美麗的杏子眼，比溪水更晶瑩，更明凈。

    小溪對(duì)面輕盈走來一位身穿青布上衣、青布褲的少女。她天生麗質(zhì)，雖穿著粗布衣裳，卻也掩蓋不住清秀的身姿。

    祁震和英娘都定定看住她。

    她在小溪對(duì)面好奇的看了會(huì)兒，一聲歡呼，“英娘，好英娘！”身子輕靈的躍起，如小鳥一般過了小溪，撲到英娘身上，歡快的叫著，“好英娘，快想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