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下，單臂搭在額前，僵硬兩秒，孟清和突然笑了，看來他想的事情有門，絕對的有門！

    一連幾天，孟清和的心情都相當(dāng)?shù)牟诲e，燦爛的笑臉差點閃瞎?jié)h子們的虎目。

    孟僉事這是怎么了，撿到錢了還是又要升官了？

    世子派人來抓壯丁幫工，孟十二郎依舊是滿臉笑容，鬧得來請人的王安一頭霧水。

    莫非孟僉事決定投靠世子了？所以世子來請才這么開心？

    廂房中，朱高熾一邊處理政務(wù)一邊用高粱餅子磨牙，朝廷的大軍已經(jīng)到了真定，燕王不日又要出征，北平的政務(wù)再一次壓到朱高熾的肩膀上，世子又開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掉膘。

    通報之后，孟清和進門，臉上的笑容把朱高熾也閃了一下。

    “卑職見過世子。”

    朱高熾放下高粱餅子，疑惑問道：“孟僉事有喜事？”

    孟清和搖頭，“回世子，沒有?！?/br>
    朱高熾不相信，“那為何如此開心？”

    孟清和頓了一下，“卑職很開心？”

    朱高熾點頭，“很開心?！?/br>
    “哦?！?/br>
    孟清和繼續(xù)笑，朱高熾再次被閃。幸好這位脾氣不像他爹，更不像他爺爺，對下屬的容忍度極高。不然，以為孟十二郎這表現(xiàn)，純粹是找打。

    “父王即將率軍出征，糧草調(diào)撥讓孤很是頭疼。”

    朱高熾揮揮手，王安知機的退出門外。房門關(guān)上，世子立刻大吐苦水。他只想找個人說說話，并非一定要孟清和想出辦法。當(dāng)然，能想出辦法更好。

    “這些話，孤也只能同你說。”

    或許是因為在南京發(fā)生的種種，讓朱高熾對孟清和產(chǎn)生了戰(zhàn)友情，孟十二郎有幸成為世子傾吐苦水的對象。

    “世子，可是糧秣不足？”

    “短期尚好，時間長了怕是會有麻煩?！?/br>
    朱高熾取出兩本賬簿遞給孟清和，“你來看?！?/br>
    “卑職譖越?！?/br>
    “不必多禮，坐下說話?！?/br>
    孟清和側(cè)坐著翻開了賬簿，越看眉頭皺得越緊，的確如世子所說，情況并不樂觀。

    燕王造反前期準(zhǔn)備十分充足，奈何以北平一地對抗朝廷到底底子單薄，拼不起消耗。速戰(zhàn)速決是最快的辦法，一旦時間長了，后勤肯定會出問題。

    建文帝可以檄令各省給過路大軍準(zhǔn)備軍餉，燕王卻沒法這么干。建文帝占據(jù)正統(tǒng)的名義，天下都是他的。燕王敢伸手，一個劫掠地方的罪名絕對跑不了。

    叔侄倆已經(jīng)是徹底撕破臉皮了。

    燕王起兵靖難，打著掃除jian臣清君側(cè)的旗號卻改用洪武年號，明擺著不承認(rèn)中央政府。

    建文帝也沒和叔叔客氣，一方面派出大軍，一方面削除燕王的爵位，取消他的封地，還扣下了即將發(fā)往邊塞的軍糧。這下子遭殃就不只是北平一地，邊塞諸王，包括寧王，遼王等都遭受了池魚之殃。

    北疆苦寒，越是邊塞充要之地，軍屯的收獲越少。以開平衛(wèi)為例，孟清和為何要鋌而走險，用獸皮為手下的弟兄們換糧食？就是因為種出來的糧食不夠吃。

    從洪武年間，朝廷一直用海船北上運糧，運河疏通之后改用河運。洪武年間設(shè)漕運使，正四品。永樂年設(shè)漕運總兵官治理漕運。

    建文帝扣下了這批糧餉，也算是掐準(zhǔn)了燕王的命脈。

    隨著燕軍攻下懷來，開平，龍門，上谷，云中等衛(wèi)所關(guān)隘守將陸續(xù)投靠燕王，糧餉的問題一下凸顯出來。沒有糧餉，誰還愿意提著腦袋跟燕王造反？

    “夏糧已開始征收，秋糧仍需等些時日，只北平一地，收上來也是杯水車薪?！?/br>
    朱高熾不能上馬打仗，于政務(wù)上卻愈發(fā)嫻熟，發(fā)現(xiàn)問題馬上報于燕王，可惜燕王也是撓頭，沒太好的辦法。

    繼續(xù)這樣下去，燕軍說不得要從朝廷軍隊那里搶劫才能養(yǎng)活自己。

    歷史上燕王真這么干了，靖難起兵不久就開始搶，一直搶到靖難結(jié)束。對燕軍幫助最大的是曹國公李景隆，他率領(lǐng)的五十萬大軍除給燕王送出不少軍糧，還送了大量的士兵軍械。按照孟清和的話來說，有了曹國公，燕軍中的提調(diào)官基本都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現(xiàn)在李景隆還沒來，進駐真定同燕王對峙的是長興侯耿炳文，這位的作戰(zhàn)經(jīng)驗和戰(zhàn)斗水平同李景隆絕不是一個級別。論起進攻，耿炳文或許比不上朱棣，若論防守，不客氣點說，兩個朱棣捏一起也比不上耿炳文。

    當(dāng)年讓朱元璋恨得咬牙切齒的張士誠都拿他防守的長興城沒一點辦法，何況是手頭力量遠(yuǎn)比不上張士誠的朱棣？

    孟清和左思右想，也難想出個主意。思及劉經(jīng)歷提到的殘元內(nèi)亂，腦海中似有念頭閃過，奈何閃得太快，根本抓不住。

    見孟清和不說話，朱高熾也沒覺得失望，“孤曾想，若是有孟僉事所言的土豆地瓜等物，難題便能迎刃而解了。”

    孟清和苦笑，土豆地瓜的確有，可還長在美洲，離鄭和出海還有幾年，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想也是白想。與其想這些不切實際的，不如想辦法去截南軍的軍糧，或是從韃子那邊下手。

    韃子能來明朝打谷草，就不能反過去搶他們的牛羊？隨即搖頭，哪有那么容易。

    明朝農(nóng)耕，北元游牧，滿草原和韃子玩游擊戰(zhàn)去？

    世子吐完苦水輕松許多，將一堆賬簿丟給孟清和，起身到屋外呼吸新鮮空氣去了。

    孟清和忙出聲道：“世子且慢，卑職有一事相求?！?/br>
    “何事？”

    “卑職家在城外孟家屯，家中只有寡母和兩個嫂嫂，還有年幼的侄女，沒有男丁。卑職……”

    孟清和話沒說完，朱高熾就明白了他意思。

    “孟僉事不放心家中？”

    “是?！泵锨搴兔媛稇n色，“近日未逢戰(zhàn)事，卑職想回家看一看?！?/br>
    “既如此，孤準(zhǔn)了?！敝旄邿牒芡纯?，“不過到底軍中有令，你帶孤的令牌去見宛平縣令，同縣衙官吏一起到里中問候諸老。按常例該給里中老人送去米rou，你一并帶去吧。”

    “卑職謝世子！”

    “沒別的事了？”

    “是。”

    “桌上那些盡快處理一下，孤很是頭疼啊。”

    朱高熾揮揮手，出門溜達(dá)去了。

    孟清和看著桌上那堆小山，再瞅瞅門外候著的幾名文吏，為了得來不易的探親假，擼起袖子，干活！

    孟十二郎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埋首案牘，手中的毛筆使出了鋼筆的速度，一手狂草寫得是酣暢淋漓。

    抄錄的文吏各個兩眼蚊香圈，一邊抄，一邊啪嗒啪嗒掉眼淚。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有識字障礙，十個字里竟有七八個不認(rèn)識！

    不求橫平豎直，至少寫出來像個字吧？連認(rèn)都認(rèn)不出來，還叫字嗎？

    三日中，孟清和一直忙于世子交給他的工作，王府文吏也終于習(xí)慣了孟僉事的一筆狂草。

    朱高熾的工作輕松不少，掉下去的膘又有貼上來的趨勢。

    與兒子的輕松相比，燕王遇上了難題。獲悉朝廷大軍的最新動向，燕王立刻召集手下大將商議對策。

    耿炳文不愧經(jīng)驗老道，他親自率軍駐守真定，派徐凱率兵十萬屯河間，潘忠屯鄚州，另派楊松領(lǐng)兵九千進駐雄縣。

    幾處大軍犄角相望，互為支應(yīng)，對燕軍呈包圍之勢。

    雖然各處守軍的人數(shù)都要打個折扣。燕王卻不敢小視，再打折也是十幾萬人，加上耿炳文擺出的陣勢，的確很難對付。

    沈瑄進言，朝廷大軍互為犄角圍困北平，一處被攻，他人必定來救。這是優(yōu)勢，卻并非無法可解。

    “雄縣防守最弱，可主力進攻此處，再于路上對援軍設(shè)伏?！?/br>
    起初，燕王舉棋不定，張玉探查軍情后帶回的消息，最終讓他下定了決心。

    “朝廷軍中皆是無能之輩，軍紀(jì)渙散，城防松弛，僅憑耿炳文一人，不足懼?！?/br>
    張玉對沈瑄的計劃十分贊同，“沈指揮此計極佳。雄縣防守最為松懈，守軍人數(shù)有限，卑職愿領(lǐng)兵為先鋒?！?/br>
    意思很明白，沒有比這里更適合下手的地方了。

    朱棣考慮片刻，拍板決定，就這了！

    制定好作戰(zhàn)計劃，安排好進攻時間，解決了一件煩心事，朱棣本來挺高興，偏偏有人要給他找不痛快。

    之前被舉薦入王府的杜奇，因工作出色被燕王親自召見。燕王一見小伙子長得挺漂亮，才干也有，本想擢升他到布政使司做事，不料杜奇突然暴起，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痛斥燕王“不守臣節(jié)”，是為“逆賊”。

    燕王立時間怒了。

    一品的都督都砍了，一個連舉人都不是的生員算哪根蔥？也敢指著他的鼻子罵？

    “來人！”

    不等杜奇罵完，很快被王府護衛(wèi)拉了下去，直接在院子里咔嚓了。

    燕王怒氣未消，杜奇這件事再一次提醒他，在天下人眼中他是個反賊！靖難的口號喊得再響亮，他也是個反賊！

    燕王火大就想殺人，朝廷的軍隊成為了他最好的瀉火對象。

    襲擊雄縣的日期當(dāng)即被改到了八月壬子，提前了足足五天。

    三保小心的提醒了一句，“王爺，那天是中秋。”

    燕王一吹胡子，“老子日子不舒坦，那黃口小兒也別想舒坦！過什么中秋過中秋，打仗！”

    三保退后兩步，沉默是金。

    孟清和好不容易忙完了工作，正準(zhǔn)備收拾東西回家探親，結(jié)果燕王一聲令下，探親假當(dāng)即泡湯。

    得知事情起因經(jīng)過，孟十二郎很是無語。

    不過是想回家看看，怎么就怎么難呢？

    第五十四章 真定之戰(zhàn)一

    杜奇的死在宛平縣學(xué)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也讓北平的讀書人對燕王產(chǎn)生了各種非議。

    燕王殺官可以認(rèn)為是立場不同,張昺謝貴是朝廷的人,殺之無可厚非。宋忠馬宣等人被擒后不愿投降,一死以報皇恩，也能得個忠義之名。但杜奇只是個生員,不過是以有些激烈的言辭“勸諫”燕王幾句就被殺了，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洪武年間的空印案,敢向朱元璋上書直言的鄭士利也不過是被流放，到朱棣這里卻直接一殺了事。這樣的人造反成功了，到底是福是禍？

    宛平縣學(xué)中,教諭幾番嚴(yán)令不許生員議論此事。比起熱血澎湃的愣頭青，教諭看得更加清楚，杜奇實在是不了解燕王，直接撞槍口上了。他換個勸諫的對象，例如世子，都不會死得這么沒有價值。

    當(dāng)初舉薦杜奇，教諭也曾存在擔(dān)憂，平日里罵燕王不臣最響亮的就是他，燕王府征賢才，第一個響應(yīng)的也是他。如今看來，杜奇的人品沒問題，有問題的是他的性格，太過耿直了。

    嘆息一聲，還是太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