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節(jié)
東戎兵無處可去,被安軍擊殺的有之,繳械投降的有之,四散奔命的也有之。 十幾萬兵力,如果不是因為慕容敢逃回城內(nèi),至少也能打上數(shù)場戰(zhàn)爭,畢竟這么多人,就算是站在不動讓安軍砍人頭,也不是幾個時辰就能砍完的。 只能說,慕容敢太看得起自己,以為親自督戰(zhàn)就一定能贏。然后又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拖累了十幾萬東戎兵,一場戰(zhàn)爭就決定了勝負。 最終導致三萬余人被殺,近十萬被擒,余者四處潰逃,十幾萬的大軍就這么沒了。 不過慕容敢已經(jīng)顧不上這些,他此時早已從北門出了城,火速逃回洛陽,他要趕在安軍追上來之前回去,帶著元崧逃到黃河以北去。 洛陽還有五萬守兵,但安軍大軍一到,這五萬兵給安軍塞牙縫都不夠。所以慕容敢迅速說服了元崧,趁安軍未到,帶著這數(shù)萬大軍渡河,以黃河天塹為屏障,死守河北的晉州、冀州與燕州,與安國分江而治。 裴凜之大約猜到了元崧和慕容敢的打算,所以這邊戰(zhàn)場剛一結(jié)束,都來不及讓大家休整,便率領(lǐng)著大軍朝洛陽奔去,同時給蕭繇送信,讓他繞路洛寧,直奔洛陽。 洛寧雖有數(shù)萬兵力,但在三十多萬安軍面前是不夠看的,只要拿下洛陽,回頭再來慢慢收拾洛寧。 果然不出料,緊趕慢趕到洛陽時,元崧早就帶著朝中文武百官匆匆離開了洛陽,去黃河渡口了。 裴凜之馬不停蹄地繼續(xù)追擊,待到黃河邊上時,還有三萬余東戎兵正在河灘上等待渡河。 天氣已是深秋,正是黃河枯水期,水位并不高,但要渡河,還是得借助船只、筏子等工具。附近的船只和筏子全都被找了過來,甚至還有人在臨時做木筏,也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用,人太多了。 元崧和朝廷百官早就過河了,余下的這些都是普通的東戎將士。安軍一到,便將這些東戎將士團團圍住,他們面對著數(shù)以倍計的安國大軍,身后是滾滾黃河,退無可退,無不產(chǎn)生了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進是死,退也是死,這些東戎將士已經(jīng)無路可走,也毫無戰(zhàn)意,只得繳械投降。 面對著濤濤黃河水,裴凜之停下了追趕的腳步,現(xiàn)在還不是渡河的時候,身后還有十幾萬東戎兵沒有肅清,要將黃河以南的敵人全都肅清之后,才能放心去追擊元崧。 所以他又調(diào)轉(zhuǎn)馬頭,率領(lǐng)隊伍回到洛陽,派出隊伍逐一肅清那些還未投降的東戎兵。 得知皇帝已經(jīng)舍棄河南逃往河北,還留在河南的東戎將士也沒了戰(zhàn)意,安軍打下東戎人占領(lǐng)的城池并沒有費太多工夫。 因為東戎兵不像安國將士那樣有信念,打仗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是為了守護他們的家園和家人。東戎兵入伍是強迫性的,打仗則是為了效忠皇帝,如今皇帝都舍棄他們了,還有什么理由堅持呢。 等到河南的東戎軍隊完全肅清的時候,已經(jīng)是隆冬了。 裴凜之早已寫信向蕭彧匯報了當下的狀況,待到河南的東戎兵徹底肅清,黃河封凍,便率兵渡河,乘勝追擊,將東戎人驅(qū)逐到長城以北。 蕭彧非常支持這個決定,因為這是絕佳的機會,東戎大軍已潰,元崧手頭的兵力不會超過十萬,若是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就意味著會有更大的傷亡。 渡河打仗,唯一需要擔憂的便是后勤補給,一旦戰(zhàn)時拉長,河面解封,補給相對會困難一些,但只要做好萬全準備,還是可以解決這一困難的。 北國冰封,寒風呼嘯,英勇的安國將士們再次踏上征途,揮師渡河,驅(qū)逐韃虜,完成未竟的統(tǒng)一大業(yè)。 第195章 策略 蕭彧站在廊下, 仰頭看著鋪天蓋地的雪,伸出手去,一大片雪花掉落在他的指尖, 他移近了些,那雪花慢慢在指尖化成了水。 這雪從昨夜下到現(xiàn)在,房頂上蓋了一尺多厚,不知何時才能停。今年冬天冷得驚人, 入冬以后, 已經(jīng)下了四場雪,一場比一場大。 蕭彧重重嘆了口氣, 不知北方天氣如何,希望不要像南方一樣風雪交加。冰天雪地的嚴寒對二十幾萬大軍是一場殘酷的考驗。打仗已經(jīng)夠苦了,希望不要再被天氣拖累。 向陽過來了:“陛下, 拿個手爐吧。仔細長凍瘡?!?/br> 蕭彧扭頭,看向陽一眼, 視線往下, 落在了那只錚亮的銅手爐上,伸手接過, 將手心貼在手爐上, 麻木的手指漸漸恢復了知覺,他望著手里的暖爐出了神:“你說北方的將士們是不是都長了凍瘡?” 向陽會意過來:“陛下?lián)呐釋④娝麄???/br> 蕭彧憂心忡忡:“今年冬天這么冷,黃河以北只會更冷,越往北去越冷,將士們能熬得住嗎?” 他是知道晉州、冀州與燕州北部的冬天有多冷的, 如今是小冰河期, 冬天只會更冷。 二十多萬將士, 沒有房子御寒, 只能睡在簡易帳篷里,條件實在太艱苦了,他擔心他們能不能扛得住這樣的極端嚴寒,只盼望戰(zhàn)事順利,趕緊結(jié)束,早日凱旋。 向陽明白他的擔憂,安慰他:“陛下無須擔憂,裴將軍定然能夠安排妥帖,很快就能凱旋了。” 蕭彧露出一絲苦笑:“但愿如此!”不是他不相信凜之,而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人在自然面前的能動性太有限了,凜之能做到的也非常有限。 元崧渡河之后,便直奔相州鄴城。鄴城是東戎的舊都,元煉登基后,就將都城遷往了東漢舊都洛陽,一是他喜歡強大的兩漢,二是洛陽是抗衡西戎前線。 元崧從洛陽狼狽逃回鄴城,深深認識到國都絕對不能離邊境太近,太容易陷入被動。西戎的長安如此,東戎的洛陽亦是如此,要是不從鄴城遷都,豈會有今日之狼狽! 裴凜之早就收到情報,率大軍穿過黃河冰面,直奔鄴城。在山陽縣遇到第一支抵御的東戎軍,人數(shù)約有萬余,此處也算是東戎的前線,守軍只有這么點,說明東戎的兵力十分有限。 他們沒費多少工夫,便順利攻克了山陽,等打到鄴城的時候,元崧已經(jīng)往北逃了。 裴凜之有點頭大,他不擔心打仗,反而擔心這種情況,這種貓捉老鼠的游戲相當費事,遠不如一戰(zhàn)便決一勝負來得痛快。 果不出所料,慕容敢就跟老狐貍一樣,帶著元崧到處躲躲藏藏,先后去了邯鄲、襄國,大約又覺得平原地帶太容易被追上,居然又折向西北,逃進了晉州。 他們一路逃,裴凜之就一路追。除了山陽那一仗,就沒再有過大戰(zhàn),東戎主力早已消耗殆盡,余下的不足十萬兵力,大部分都被元崧帶走了,各郡縣守備虛空。 安軍一邊走一邊收復沿途郡縣,這些城池幾乎沒什么駐兵,都十分順利地收復了。 難的不是打仗,而是天氣,越往北去,天氣愈發(fā)寒冷。安國的將士都來自南方,雖然大多數(shù)已經(jīng)有過攻打長安的經(jīng)驗,但攻打長安也沒有這么艱苦,多數(shù)時候都是有房子住的。 現(xiàn)在追著元崧到處跑,二十幾萬人,不可能有房子住,都是睡帳篷,一群同袍擠在一起取暖。哪怕是有棉襖與棉被,身下還墊著皮毛,依舊擋不住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侵來,骨頭都凍得發(fā)疼。 身體弱有舊傷的士兵免不了犯病,裴凜之見到這種情況,不能不憂心,只能將病得嚴重的將士留在城中養(yǎng)病。 蕭彧接到軍情,知道裴凜之一直在追著元崧打,完全處于被動狀態(tài),將士們艱辛異常。便給裴凜之寫了信,讓他們暫時放棄追蹤,先逐個收復城池,安排將士們先在各個城池駐扎一下,若是戰(zhàn)時拉得過長,還能一邊屯田。 他要仿效農(nóng)村包圍城市的戰(zhàn)略,逐一收復河北各州的郡縣,逼得元崧無處可逃。就好比涸澤捕魚,湖澤里的水排干了,那條漏網(wǎng)之魚總會浮出水面。 這樣最難的便是補給了,等河面一解凍,糧草運輸就不那么便捷了,所以需要抓緊時間將糧草運過河去。 若是戰(zhàn)線戰(zhàn)時拖得再長一些,屯田的效果差不多也該出來了,將士們可以自給自足。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也是教員教的,算是學以致用吧。 裴凜之接到蕭彧快馬加鞭送來的信,仔細思索一番,覺得頗有道理。這么打下去,敵人還沒消滅,自己就先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橫豎東戎全境都要被拿下,不如先將東戎兵已經(jīng)退出的地盤全都收復了。收復之后,一面屯田養(yǎng)兵,一面伺機攻打東戎。 很快,裴凜之便召集幾位主要將領(lǐng)商議,將隊伍分成四支,分幾路去收復各郡縣。每支隊伍都有數(shù)萬人,哪怕是遇上東戎的全部兵力,也是能夠抗衡等到另一支隊伍的支援。 隊伍人數(shù)一少,安置起來就容易多了??梢宰〕侵械目蜅?、驛站、官邸,借用百姓家的房子,哪怕就是在院子里搭帳篷,也好過荒郊野地里幕天席地風從四面八方狂吹的體驗。 關(guān)山與吉海率隊伍去肅清冀州、燕州與青州的東戎兵。 裴凜之與蕭繇則帶領(lǐng)著兩支較大的隊伍繼續(xù)朝晉州挺進,分別從不同的方位肅清晉州境內(nèi)的東戎殘兵,摸清敵人實力。 裴凜之率兵攻克上黨,并摸清元崧此時就在晉陽,與他相距不過四百多里,行軍數(shù)日便可抵達。 但裴凜之沒有直接去攻打晉陽,晉州自古便是兵家常爭之地,地形復雜,不熟悉環(huán)境,這仗非常不好打。 他將消息傳達給蕭繇、關(guān)山與吉海,讓他們從不同方位包抄過來,將元崧圍成一個甕中之鱉。 只需圍著,先不進攻,待寒冬過去,天氣轉(zhuǎn)暖,再進行最后的圍剿。只短短數(shù)月時間,并不擔心東戎能快速擴充出一支大軍來。 裴凜之與蕭繇便率兵在晉陽以南駐扎下來,一面練兵,一面整頓當?shù)乩糁?,為以后治理晉州打基礎(chǔ)。 當?shù)氐臐h人被頻繁更迭的胡人政權(quán)統(tǒng)治了足足兩百年之久,早已模糊了中原王朝統(tǒng)治的記憶。 有些政權(quán)推崇中原文化,重用漢人,他們便出來入仕,有的政權(quán)打壓漢人,他們便只能夾著尾巴做人,耕讀傳家的傳統(tǒng)倒是不曾遺忘,漢文化是流淌在漢人的血液中,是永遠都不會遺忘的。 這些年蕭彧安排的民間滲透也早就傳到了東戎各地,北方的漢人都知道,如今的安國君王英明,吏治清明,國力正在迅速崛起。 他們盼望著安軍能夠早日打過來,將他們從戎人手下解放出來,堂堂正正做一回人。 如今安軍終于到了,且軍紀嚴明,不僅不襲擾百姓,還主動幫助他們干活兒,修路搭橋,砍柴擔水,跟胡作非為肆意搶掠的戎軍簡直就是云泥之別,這樣的軍隊怎能不叫人喜愛歡迎呢。 所以安軍每到一處城池駐扎,都會受到當?shù)匕傩盏臒崆闅g迎。百姓會主動騰院子、房間、土炕給安軍住,因為實在不忍心看著他們在寒風中忍受寒冷。 蕭彧得知軍隊陸續(xù)都安頓下來,這才松了口氣,一面讓閔翀安排糧草趕緊送往前線。 這個過程中,元旦也已經(jīng)過了,因為過于記掛前方戰(zhàn)事,今年的元旦都沒怎么慶祝,平平常常就過了。 但想到今年上半年便能解決東戎的事,心里就有了盼頭,解決完東戎,就算是完成了中原一統(tǒng),屆時他們有好多時間在一起過年。 安軍不進攻,元崧卻有點坐不住,他如驚弓之鳥,惶惶不可終日,拿不定主意是走是留,只能將希望全都壓在母舅慕容敢身上。 元崧對慕容敢的心情是極其復雜的,他有點恨慕容敢的沖動與無能,早早就跟安軍一戰(zhàn)定了勝負,折損了東戎的主力軍,迫使他現(xiàn)在只能一味地逃避,真像一只喪家犬。 但他又不能離開慕容敢,因為他是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若是慕容敢死了,那么他也活不了。 元崧坐在晉陽郡府邸中,木然看著寒磣大殿上幾個正爭得頭破血流的大臣,眼中沒有一絲光亮,仿佛是個盲人。 “陛下,依你看呢?遷還是不遷?”慕容敢舌戰(zhàn)群臣,雙方誰都沒有說服誰。 元崧聽見這話,眼珠一輪,終于有了點活泛氣,但依舊是面無表情的:“依國舅說的辦吧。” 慕容敢說:“那便不遷都,待安軍來時,陛下只需御駕親征,保準士氣大漲。” 元崧愣住了,他方才根本就沒在聽慕容敢與幾個大臣爭論的問題是什么,沒想到竟然是讓他御駕親征,他雖然懂一些騎術(shù)和箭術(shù),但是從沒上過戰(zhàn)場,完全沒想過有一天會逼得他御駕親征,過了片刻,元崧嘆息:“我去!” 慕容敢說:“陛下無需擔心,陛下只需親自往城樓上一站,便能鼓舞士氣?!?/br> 元崧苦笑,他已經(jīng)絕望了,東戎與安國相比,無異于雞蛋碰石頭,取勝的幾率極其微茫。不過從洛陽離開那一瞬間起,他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東戎已經(jīng)一敗涂地,死亡是他早已預料到的結(jié)局,東戎都亡了,他不覺得自己還能茍活,所以戰(zhàn)死沙場又如何呢? 第196章 滅戎 春風將柳條吹得綿軟起來, 蕭彧拈起一根垂柳枝條,細細端詳青褐色枝條上的鵝黃嫩葉。建業(yè)的柳樹都發(fā)芽了, 春風想必早已吹過黃河,北方的冰雪也開始消融了吧。 天氣暖和起來,最后的網(wǎng)也該收了,一切即將塵埃落定。 身后傳來腳步聲,蕭彧沒有回頭,那腳步又快又輕,不用想,定是阿平那小子。 “爹爹!”果不其然, 阿平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進入變聲期,聲音有點嘶啞,像公鴨嗓, 那么愛說話的孩子,在外人面前都不怎么開口了,只有在蕭彧面前,還像個孩子一樣唧唧呱呱說個不停。 蕭彧轉(zhuǎn)過頭去, 打量著個頭已快趕上自己的兒子,面上盡是欣慰的笑容:“從哪里摘的桃花?” 阿平正在發(fā)育期,身形纖瘦, 臉龐逐漸褪去稚氣的嬰兒肥, 輪廓逐漸顯現(xiàn), 是個極其英俊的少年,跟蕭彧有五分相似, 但劍眉星目, 更為英氣一些。 他手里拿著兩枝開了一半的桃花, 獻寶似的給蕭彧看:“好不好看?就是宮墻外那株桃樹,它結(jié)的果子又苦又澀,極難吃,最大的用途便是春天開花給人養(yǎng)養(yǎng)眼了。我去替爹爹插起來?!?/br> 蕭彧笑道:“回頭找一株蜜桃的嫩枝條嫁接一下,說不定就能好吃了。” 說起這個,他就不禁感慨起來,誰還記得他當初是個農(nóng)學博士呢。如今他的事業(yè)倒是后繼有人,幾乎每一兩年都有新的雜交稻出現(xiàn),最高畝產(chǎn)已經(jīng)突破四百斤。 沒有化肥與殺蟲劑,產(chǎn)量的上限在那兒了。不過也足夠了,總共才不到幾千萬人,這么大個國家,隨便種點都夠吃了。 阿平朝桃樹的方向望一眼,說:“可是明年咱們應該就不在這里了吧?!?/br> 蕭彧微微一愣:“對啊,明年就在長安了呢。不過說不準,長安有更好吃的桃呢?!?/br> 阿平微笑起來:“爹爹說的沒錯!” 父子二人慢慢往回走,阿平說:“今日閔尚書考校孩兒,東戎收復回來后,該如何治理。爹爹,東戎收復得如何了?前方有捷報回來嗎?” 蕭彧搖頭:“還沒有。應是尚未出兵,北方比南方冷,此時想必才剛剛解凍,還需一些時日。你如何回答尚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