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xiàn)這類情形的時候，她都會第一時間向顧和光匯報：“顧醫(yī)生，我覺得……我好像欠過誰一大筆錢。”

    “嗯，我記下了，”顧和光垂眸看她的刺猬頭一眼：“你才多大，就欠別人錢？還欠上一大筆？”

    秦珊展高雙臂把手套在男人眼前晃了兩下：“我這不又欠你錢了嘛，指不定我生下來就是虧欠命，真慘?！?/br>
    顧和光注視著她把帽子端端正正戴好，心情突然有幾分沉重。

    完全無法想象，一個中國的小姑娘，腦損傷到那種程度，也不知道從哪漂過來的，漂了多久。

    根據(jù)得到的一系列信息和遭遇，他猜測她可能是人販走私的國內(nèi)小孩。07年的時候，中國未成年人販賣就已成為英國兒童販賣案件中最嚴(yán)重的問題之一。

    而這些被賣到國外的兒童，大多數(shù)都淪為性|奴，到色|情場所賣|yin，甚至是種大|麻。

    眼前的女孩兒大概運(yùn)氣好，努力從人販船上逃出來了，又或者別的，都不愿細(xì)想。

    顧和光在心里嘆息，又看了女孩一眼，發(fā)現(xiàn)她正在非常努力地勾出下巴，去搭羽絨服的拉鏈扣齒。

    因為圍巾太大的關(guān)系，團(tuán)了一大圈，視線被擋著，她不方便看到上衣下擺。

    “我來幫你?！鳖櫤凸庾杰浺紊?，等少女縮開手，才代替她仔細(xì)地將扣齒搭好，拉上，順手整理了一下兩側(cè)毛絨絨的大圓領(lǐng)。

    做完這一切，他看著她說：“我跟院長申請過了，我會暫時先收養(yǎng)你。給自己起個名字吧，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小病人?！?/br>
    秦珊在醫(yī)院的時候，顧和光都叫她小病人，而他那些同事也跟著喚她“顧醫(yī)生的小病人”，很費(fèi)勁。

    嗯，命名是艱難而耗時的大事，要一語中的，并賦予其力量。秦珊腦瓜里沒來由地浮出這個句子，她冥思苦想了一會：

    “海底撈？”嗯，她是海里撈上來的。

    “……認(rèn)真一點?！?/br>
    “這名字聽上去就很好吃啊?！?/br>
    “對于火鍋店來說，是不錯，但不適合當(dāng)人名?！睆膶υ挼淖掷镄虚g，他越來越確定，她是個中國本地人了。

    “好吧，要英文名，還是中文名？”

    “隨意，你覺得方便就好?！?/br>
    “debby？”

    顧和光有些無言地回視，唇畔卻始終蘊(yùn)著溫和的笑：“你才多大，就會講臟話?！?/br>
    “自嘲一下而已啦，”秦珊摸了摸毛線帽，這次認(rèn)真回答：“叫……嗯，叫海莉好了，”她一錘定音：“諧音海里，我是從海里撈上來的，而且這名字，別人叫起來也方便順口?！?/br>
    顧和光站起身，長輩那樣拍了兩下她肩膀：“好，海莉，我們現(xiàn)在去辦出院手續(xù)?！?/br>
    他非常迅速地適應(yīng)了這個新名字。

    ****

    冰封的關(guān)系，“奧蘭多號”被迫留在了冰島附近的挪威海。

    越接近地球之極，天氣就越冷。

    船員們開始四處張羅圣誕節(jié)的裝飾，鮮明的紅綠色彩和節(jié)日氣氛，能讓人的心情稍微輕快幾分。放棄搜尋秦珊后，沃夫連續(xù)幾天都在絕食，好在后來，它終于還是開始一點點接受喂食了。

    因為奧蘭多告訴它，動物和人類，上天堂后，靈魂都是分開登記的。就算秦珊死了，它也未必能在天上見到她。所以它應(yīng)該活下去，這樣才有一切可能，再和想念的人重逢。

    小動物都比較天真好騙。

    大黑狗這會正蹦來蹦去，叼著一個黃色鈴鐺和羊絨雪花片，讓胖達(dá)掛在圣誕樹上。

    奧蘭多一如往年，非常閑逸地坐在壁爐前喝茶，看自己的下屬們忙碌來去，籌備著節(jié)日。

    眼前的場景，跟去年此刻比起來，并無區(qū)別。

    可是，就是少了點什么。

    去年這會他還沒認(rèn)識秦珊，什么都好好的；今年這會他失去了她，連節(jié)日都過得索然無味。他有點相信之前在推特上看到的那句話了，“你們太低估東方人的實力了，他們那里的女人，幾千年來都在傳承著一種媚術(shù)，能讓男人亂舉烽火只為博一笑”。

    他覺得他極有可能，被暗中下過一種蠱，中國人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做什么事都覺得空落落的。

    總覺得女孩還頂著一張dork face跟在自己身后，但實際上，回過頭，什么都沒有。

    他本來就不喜歡圣誕節(jié)，很幼稚，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圣誕老人一群無聊人士還在超級滿足地腦補(bǔ)。

    秦珊肯定是無聊人士之一。

    一定會信誓旦旦地呼喚著圣誕老人，并且黏著他要禮物，如果自己隨便塞給她一點小東西，她會歡呼雀躍半天，一邊贊美“奧蘭多你是我見過的最英俊年輕的圣誕老人”。

    她還會做很多適合圣誕的餐品，火腿，烤雞，沙拉，鯡魚……

    奧蘭多曾經(jīng)以為，時間會是最偉大的治愈者，醫(yī)人于無形。

    但放在這里根本行不通，每一天，每一分鐘，每一秒，他都在想念，只有更想念，沒有能忘記，沒有能淡卻。

    這種摸不到實在感的日子，像是沒有盡頭。

    ****

    秦珊在顧和光家里暫時定居了下來，他擁有一間三室一廳一廚的小房子，墻紙都是溫柔的奶糖白，家具是森系的原木，就跟他的人一樣。

    來他家的路上，他帶秦珊去百貨商場采購，她主動要求推購物車，每次往購物車?yán)锶约合胍奈锲返臅r候。小姑娘都會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一眼，在征詢到同意的眼神后，她才會大喇喇放進(jìn)去。

    顧和光注意到，她挑選了不少自己動手制作的圣誕裝飾品，小女孩好像都特別喜歡這個。每從一個地方出來，秦珊總忘記戴手套，就讓那倆貨掛脖子上。自己臉卻凍得紅通通的，好脾氣的醫(yī)生只好停車在路邊，買了一杯熱可可給她捂手，取暖。

    重新發(fā)動車子之前，握著方向盤的黑發(fā)青年側(cè)眸瞥了一眼副駕，他的小病人正咬著吸管，安靜地注視著車前窗的風(fēng)景。

    眼神有點落寞。

    顧和光在每以個失去情感記憶的病患身上，都會見到類似神情，所以也不奇怪。

    剛從醫(yī)院出來的時候，還會緊緊帶著帽子，上車也不肯拿下，因為自己怪異的頭型。但是一個小時后，她就非常豪氣地把板寸頭露出來了，還自我寬慰說“一旦接受了這種設(shè)定，還是挺帶感的”，緊接著還來吐槽他，說他頭發(fā)比她長，作為一個男人不能這樣，太娘了。

    顧和光也極其溫和地接受她的吐槽。

    這會再看看她，這孩子雖然還頂著男生氣的刺猬頭，五官卻非常柔潤少女，眼睛清亮，像含著一汪無憂泉。

    年輕的醫(yī)生失笑，突然間覺得，自己這個樣子，近似于父親在養(yǎng)女兒；或者說，像是一位兄長，在照顧一個年紀(jì)尚幼的meimei。

    醫(yī)院在圣誕前都會休大假，所以顧和光空出了許多時間。

    一來他家后，黑發(fā)青年就陪著秦珊一起收拾臥室，整整一下午。她很喜歡親自動手做這些，幾乎都沒要顧和光怎么幫忙，自己忙顛顛地跑來跑去，認(rèn)真挑選好小彩燈，鈴鐺，蝴蝶結(jié)，翠綠的云杉枝圈，掛在自認(rèn)為合適的地方。

    大病初愈，秦珊忙一會就犯累，連續(xù)的喘息也會帶來口干。

    顧和光讓她坐在沙發(fā)上休息，自己去廚房倒了一杯開水，他在兩只玻璃杯里來回交替倒著那半杯開水，為了盡可能地快一些讓她喝到，但又擔(dān)心燙到她。

    這樣來回涼上一會，他摸了摸杯壁，確定溫度適中，回過頭，打算會客廳。

    他發(fā)現(xiàn)女孩子已經(jīng)走到了廚房間門口，只從拉門口探進(jìn)一個圓溜溜的腦袋，在偷看他做什么。

    他問她：“怎么了？”

    她指了指流理臺上一個小裝飾。顧和光循著看過去，是隔壁阿托納太太送給他的姜餅屋，北歐人過圣誕，經(jīng)常會做這個。

    十字軍東征時期，"姜"是一種昂貴的進(jìn)口香料，因此只舍得用在像是圣誕節(jié)、復(fù)活節(jié)這樣的重要節(jié)慶。把姜加入蛋糕、餅干中以增加風(fēng)味，擁有驅(qū)寒的功效。久而久之，姜餅就成了與圣誕節(jié)關(guān)聯(lián)的點心。

    姜餅，姜餅屋，姜餅可以拿來吃，小屋則放在圣誕樹下，用以裝飾。

    “想要這個？”顧和光問她，小孩子都喜歡好看香甜的食物。

    對方卻快速搖搖頭：“才不要，這個姜餅屋看起來這么挫，”她黑色的瞳孔變得亮晶晶的：“不瞞你說，我能做出比這個還好看一百倍的?！?/br>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大家留言好熱情！

    真的很感謝你們，每天愿意花時間給我留評。上船這篇文目前積分9.6千萬，估計再過幾天就會成為我生平第一本積分過億的小說，謝謝！誠懇地感謝——！【鞠躬，抹淚，希望大家繼續(xù)助我一臂之力，破個人生記錄

    ps：感謝昨天文下一位妹子指出的醫(yī)學(xué)方面的錯誤，我對這玩意兒一無所知，希望以后可以繼續(xù)指正=3=

    下面回答幾個昨天文下的問題：

    *【關(guān)于章魚哥的后續(xù)】

    其實仔細(xì)聯(lián)系 腦補(bǔ)一下上章珊妹的夢就能知道：雙目失明身負(fù)重傷的章魚哥，綁著珊妹靠觸角摸索行走，結(jié)果走著走著一頭觸礁直接撞死。觸手甩出去，珊妹被松開甩飛到空中，然后掉落在章魚哥浮起來的富有彈性的尸體上。接著就在海面飄啊飄，昏迷的珊妹潛意識里求生意念很強(qiáng)，然后被漁船發(fā)現(xiàn)，獲救→_→總而言之，女主就是擁有作者大開的「不死」金手指噢耶

    *【失憶后為什么還會做菜？】

    因為人的才能屬于長期記憶，就像你不會因為失去記憶而不會說人話一樣。

    首先需要解釋一下大腦的構(gòu)造。人的大腦分兩個半球，體積較大，不同的部分分管著人體不同的部位，如果把大腦形象成一個核桃形狀，那么它的結(jié)構(gòu)分管的區(qū)域與人正立時剛好是相反的。也就是說，大腦最上部分管的是人體的下肢，而它的下半部分管著人體的面部，比如，表情，動作等的協(xié)調(diào)。這個部分占的大腦體積最大。正是因為大腦有很多的分區(qū)，大腦皮層中有許多高級神經(jīng)中樞，不同分管著人體的不同方面，共同指導(dǎo)人體的行為和思維。

    咱們再來分析一下人記憶的形成.大腦皮層中有許多溝回，表面積較大。人體通過視覺，嗅覺，聽覺，觸覺，味覺等刺激大腦皮層的神經(jīng)中樞，從而形成記憶的。大腦皮層的褶皺越多,則可能會更聰明。也有研究說愛因斯坦的大腦比普通人要稍寬。大腦使用程度越高，神經(jīng)細(xì)胞上長出的樹突就越長；反之，則樹突逐漸萎縮。神經(jīng)細(xì)胞上的樹突越多，記憶功能也就越強(qiáng)。

    失憶并一定是因為大腦的結(jié)構(gòu)被破壞，更多的可能是腦部有血塊或者別的固狀物封住了某部分的迂回，造成部分記憶無法被喚起，但這并不影響人的其他正常的行為活動。

    *【失憶前后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的論題】

    老實說，就本題而言，我也不知道。但從邏輯角度答，這是一個很經(jīng)典的悖論，即特修斯之船。

    這是最為古老的思想實驗之一。最早出自普魯塔克的記載。它描述的是一艘可以在海上航行幾百年的船，歸功于不間斷的維修和替換部件。只要一塊木板腐爛了，它就會被替換掉，以此類推，直到所有的功能部件都不是最開始的那些了。問題是，最終產(chǎn)生的這艘船是否還是原來的那艘特修斯之船，還是一艘完全不同的船？如果不是原來的船，那么在什么時候它不再是原來的船了？哲學(xué)家thomas hobbes后來對此進(jìn)來了延伸，如果用特修斯之船上取下來的老部件來重新建造一艘新的船，那么兩艘船中哪艘才是真正的特修斯之船？

    特修斯之船被用來研究身份的本質(zhì)。特別是討論一個物體是否僅僅等于其組成部件之和。一個更現(xiàn)代的例子就是一個不斷發(fā)展的樂隊，直到某一階段樂隊成員中沒有任何一個原始成員；對于人體，人體的新的細(xì)胞不斷更新，直到他身上所有的細(xì)胞都被更換一輪，等等。

    也許這個人還是不是原來那個人，全看他自己的意愿吧。

    ————

    而且失憶也分很多種，比如解離性失憶癥會導(dǎo)致人格變化（應(yīng)該算是解離癥的一種表現(xiàn)），這種失憶是遺忘了人格。

    珊妹這種不是，所以性格方面不會有什么太大的改動。

    而且人的一生都在變化，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是一個人嗎？你記得昨天每分每秒的事嗎？

    即使沒失憶，那個人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一點點忘記今天的事情，一點點忘記以前的事情，假設(shè)他八十歲老年癡呆了，也不記得人生前幾十年的事情了，跟失憶又有什么區(qū)別？可這個人你不能否定他曾經(jīng)歷的過去啊?？陀^存在的那個過程是不會改變的。失憶后其實跟你選擇明天怎樣過一樣。而論題所謂的那個人，或許只是個代號，你可以稱他為小明，你也可以自己明天更名為小明。但你更名叫做了小明也不可能替代已經(jīng)不叫小明的他。

    我堅信每個人都有一種東西叫潛意識，這種東西會指引著她慢慢跟以往的“三觀”、“生活方式”、“性格”等靠攏，哪怕她此刻不記得所有的事，她也是“秦珊”，世界上也只有一個她。

    第五八章

    顧和光將那一個小姜糖屋捏起來問她：“你想做這個？”

    秦珊點點頭：“我會做這個，我記得清清楚楚,”她眼珠子在廚房里逡巡一圈,那些木質(zhì),亦或者陶瓷的廚具從她眼底一一映過：“廚房讓我有一種非常強(qiáng)烈的熟悉感。”

    “你手里的姜餅，”女孩視線回到男人的手：“我在看到它的第一秒，腦子里就能自動浮現(xiàn)出制作它需要的材料和用量，以及方法,注意事項?！?/br>
    顧和光有一點詫異，他獨(dú)自一人生活,對家常菜也稍有鉆研，他擱回姜餅屋問秦珊：“需要哪些材料？”

    “低筋面粉、黃油、姜粉、水、紅糖粉、糖粉、蜂蜜、蜂蜜、雞蛋、rou桂粉、泡打粉、蛋白、糖粉、檸檬汁、各色食用色素、七彩糖珠、松果……不過后面這幾個都是裝飾用的，可有可無，有了更好看?！?/br>
    小女孩說這些的時候，像在背誦一篇熟記幾百遍課文的小學(xué)生，都不帶換氣的。

    很熟悉，顧和光對她的才能突然有了幾分興趣。

    他把握在手里的溫?zé)崴f給她：“你先喝水，我去房間拿一樣?xùn)|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