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jié)
娘親,是否最后走那一刻,您還牽掛著我這青樓的女兒? 想到這里,蒲柳心中悲痛悔恨再難抑制,撲通一聲跪在床前,緊緊拉住那早已冰涼的手,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嘩嘩流出,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悲至情深處,未語訴心殤…… 娘親,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歐陽大夫低嘆一聲,亦是滿臉悲涼。他側(cè)身在旁,將秋惠頭頂最后一根銀針拔出。望著泣不成聲的蒲柳,雖然想說些安慰的話,可嘴巴動了兩下,最終默默轉(zhuǎn)身收拾好藥箱,站在了一旁。 哭吧,哭吧,也唯有這般才能稍解心中苦楚…… 華殤離和王青彧將茯苓扶起進(jìn)入屋內(nèi),聽蒲柳這般哭聲便知事情已無挽回之地。王青彧低眼看著華殤離,只見他此刻面色復(fù)雜,眼里亦是自責(zé)無奈交錯。 坐在椅子上半天未動的方父突然站了起來,他拉住歐陽大夫的手,殷切問道: “怎么樣,大夫,我家娘子一會是不是就醒了?” 那般濃烈期望甚至帶著絲歡喜的眼神,看的歐陽大夫內(nèi)心一沉,自知不妙,可嘴上卻還是道出了實(shí)情: “老夫能力有限,無力回天。她已經(jīng)在這突如其來的冰凍中,去了……” 此話一出,方父剛剛有了生機(jī)的臉頓然無色,他盯著歐陽大夫看了一會,隨即一臉怒色道: “你是不是覬覦我家娘子美色,故意拿話騙我。我家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就死了。你這個老匹夫,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說完伸開雙手往歐陽大夫臉上狠狠扇了過去,若不是王青彧眼疾手快將歐陽大夫迅速拉到一旁,想必這兩巴掌下去,歐陽大夫明日就無法見人了。 方父此刻眼中渾濁不堪,憤怒異常,他見那“色”大夫有幫兇,心中怯意生出,也不戀戰(zhàn)。 只見他轉(zhuǎn)身就走向床邊,一把推開蒲柳,奈何蒲柳抓著秋惠的手力氣用的很大,故而床上的秋惠連著半截身子被拖到了床邊。 “惠兒,你沒事吧。可有傷到哪里?快讓為夫瞧瞧……”方父此刻一臉溫柔心疼,輕輕扶起秋惠,低頭四處檢查著她身上可有傷到的地方。說完臉色一變沖蒲柳吼道: “你這個下人是怎么當(dāng)?shù)?,要是傷到了夫人,看我怎么懲罰你!” 蒲柳見方父此番,心中大慌,她轉(zhuǎn)頭望著歐陽大夫,只見歐陽大夫一臉沉重,嘆氣的搖了搖頭。 偏偏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一旁的華殤離還不確定的問道:“他是不是心智失常,瘋了。” 此話一出,眾人面色再度沉重了幾分。茯苓掩面嚶嚶哭泣了起來,母故父瘋,jiejie心中定悲痛極了…… 蒲柳直接爬到了方父身邊,搖著他的雙腿,忍著心中的痛柔聲叫道:“父親……我是……” 話未說完只見父親一腳踹了過來,直中蒲柳的心窩處,將蒲柳踢得人仰馬翻,口中吶吶道:“我沒有女兒,我沒有女兒,我那天煞克命的女兒早已死了,死了,死了!” 這死了二字竟是用吼了出來。 王青彧在方父說話間早已一個跨步將痛苦不已的蒲柳攬在了懷里,自己更是心疼不已。 他望著瘋了的方大同,他心中生出了無奈的想法。“方父也累了,也該休息會了?!蓖跚鄰f道,眼里的意味明了非常。 此話一出華殤離一個箭步?jīng)_動了方父身邊,方父還以為這人要搶秋惠,早已做好了拼命的準(zhǔn)備。 奈何華殤離只是抬手起落間,嘴巴快速的閉合了下,連碰到?jīng)]碰到方父,就見方父雙眼一閉直直的躺在了秋惠的身上。 “父親……”蒲柳擔(dān)憂叫道,雖然她心里清楚華殤離不會傷害他,可心中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沒事,我只是讓他睡一會。否則這樣吵鬧下去,歐陽大夫如何治療他的……病?!比A殤離安慰道,到了嘴中的“瘋”字待看到蒲柳身后王青彧冷冷的眼神 ,立馬回了神咽了回去。 王青彧這般神情,卻是因?yàn)槿A殤離剛才未觸及方父片面衣身,便令他昏睡一事。心中只覺華殤離越來越神秘,突然生出的一種不安感令他想到了糟糕的一面。 “好了,你們都回去換套衣服再來吧。老夫這里實(shí)在拿不出一件干的可避寒的衣物來?!睔W陽大夫說完將方父吃力的背到身上,打算將他安置在另外一間房。這里總歸是有死人的房間,一個活人即便是瘋了也是不能待在這里救治的。 說完他就背著方父走了出去,茯苓見歐陽大夫甚是吃力急忙跟了上去,幫扶了一把。臨回頭還望了一眼躺在王青彧懷中的蒲柳,眼淚便又流了出來。 蒲柳哪里肯走,她從王青彧懷中爬出,重新跪到了秋惠的床前,低著頭,濕發(fā)蓋住的發(fā)白面容上唯有眼淚滑落皮膚的靜謐聲。 華殤離一臉無奈,抬眼示意王青彧,那意思是問要不要也將蒲柳打昏帶回去,否則這樣下去非再病了不可…… 王青彧搖搖頭,淡淡道:“你回去拿衣服,準(zhǔn)備該準(zhǔn)備的事情?!?/br> “那你呢?“華殤離聽此話更加無奈,心中雖知道王青彧想法,卻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王青彧未答,只是深深的看著蒲柳,雙手緊握成拳,墨色瞳仁里晃出華殤離看不懂的神色。 華殤離搖了搖頭,便打算離去,一腳剛邁出房門,眼前一道人影急急的沖了過來,待見到門前有人時急忙剎住步伐,差點(diǎn)跌倒。 華殤離立馬伸手穩(wěn)住來人 ,疑惑道:“歐陽大夫,何事如此驚慌?” “那廖淼……廖淼尸體不見了!” 蒲柳一聽渾身一股刺骨的陰森涼意自腳底冒出,她扶著床邊就要起身。王青彧走過去將她輕柔扶住,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看出了驚疑與擔(dān)憂。 這有著一身詭道之術(shù)的廖淼,在渾身血脈爆裂的情況下還能自我復(fù)活離去不成? 第一百八十六章 殘回 天已大亮,館堂里秋蟬的尸體還側(cè)躺在墻邊,身邊的血漬早已干透。這讓從外進(jìn)門準(zhǔn)備一天忙碌接待病人的小廝們差點(diǎn)沒嚇的癱倒在地, 蒲柳走過去將秋蟬扶起,這滿地的鮮血早已晃得她腿腳發(fā)軟??伤廊灰а缊猿郑澏吨性谕跚鄰膸椭聦⑶锵s背到了自己身上。 每走一步,腳印便深深的印在了地板上的血漬里,隨后一桶打水潑過,血漬沖淡散開,再度露出地面的顏色。 此刻歐陽大夫正帶著小廝們提水努力沖刷著地板上的血漬,那廖淼的殘肢則被膽大的收進(jìn)了籃子里,等待王青彧的處置。 扶著蒲柳慢慢行走的王青彧抬眼望了下華殤離,二人對視,輕輕點(diǎn)頭。 這廖淼自我復(fù)活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否則真有什么駭人詭道也不會還留下些殘肢在館堂里。 他們抬眼望著墻角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的籃子,兩人眉頭均不由自主的皺起,晦暗的深眸里忽然閃現(xiàn)出一個人影來。 王青彧忽的抬起頭想華殤離說出心中猜測,只見眼前除了忙碌的小廝,哪里還有華殤離的身影。 蒲柳將秋蟬的尸體背回了秋惠的房間,與秋惠躺放在一起。經(jīng)此一夜,蒲柳流的眼淚都能將這血染的地面刷透干凈。 可如今,她直覺滿身悲涼,跪坐在床前。心中千言萬語欲要訴說,奈何滑到了喉中,卻只化成了一縷哽咽再度回悲心間。 娘,自來到這唐朝的第一天起,您就重病纏身,可心性堅強(qiáng)慈愛,撐著孱弱的身子在酷熱的夏夜里為雀兒我扇涼驅(qū)蚊。 每一次闖禍都是您幫我擺平,每次方父發(fā)脾氣時也都是您護(hù)在了雀兒的面前…… 娘,可還記得那次妞兒娘要將我扔到糞坑里的事情?您護(hù)女兒心切,自己跳了進(jìn)去??尚ξ耶?dāng)時不懂事,卻還笑著您傻……娘…… 娘,徐大瓜叔叔被監(jiān)市打死一事,一家人因?yàn)槲译U些被驅(qū)逐出村。娘,可記得那晚您為了護(hù)女兒,在徐大瓜叔叔面前磕頭謝罪,甚而用您平日溫和無害那晚卻震懾住了所有人的聲音和孱弱的身體護(hù)住了我這個不孝的女兒…… 娘,是您將一個傲嬌自負(fù)的雀兒溫柔的變成了如今的雀兒…… 娘,雀兒想和您解釋啊,雀兒雖身在青樓,可從未做過有辱方家門風(fēng)的事情。娘,您可有聽到雀兒說的話,雀兒是被人栽贓陷害…… 蒲柳直直跪著,通紅的雙眸定定的看著秋惠,心中波濤洶涌,這些話來來回回沖蕩,可雙唇緊抿。 王青彧心中無限疼惜,他走過去咚的一聲跪在床前,引得蒲柳側(cè)目驚訝,不知他此番意欲何為。 他們并未成婚,王青彧自然不必行此大禮…… 正想著間王青彧開了口:“娘?!边@一聲娘,真誠無比,卻聽得蒲柳渾身一怔,雙眸再度紅了幾分。 “孩兒不孝,未能及時照顧您和雀兒,女婿在此請罪?!蓖跚鄰f道,說完就對著秋惠咚咚咚的嗑了三個響頭。 蒲柳心里想拉的,可身子卻如被定住了般動也沒動。 到底自己心中還是怪他的,若早早帶自己脫離了這青樓,哪里會有娘親今日的大限。 王青彧嗑完直起身,伸手將蒲柳的手握在手中,只覺那雙手冰涼刺骨,凍的他的心都跟著揪了起來: “雀兒,我知你心中所思,待辦完娘的后事我便一一跟你解釋清楚。如今我只想說,你早已如同我命,這世間即便真的有那所謂天煞克命一事,我也定與你不離不棄?!?/br> 王青彧的話低低柔柔,誠摯無比,蒲柳在他說話間卻一直未轉(zhuǎn)頭,只是心中早已淚落成殤…… 看來這天煞克命一事是真的了,就算彧對自己情深意重,可自己又怎么能在罔顧一條性命。 更何苦,還是他的性命! 只是請讓自己在他身邊貪戀一日,再溫存一刻…… 思及此,蒲柳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心中更是悲痛無比。王青彧見此并未再多說什么,一臉溫柔的看著,更沒想到蒲柳心中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她抬頭望著秋蟬說道:“自你跟我從未過上什么好日子。我曾問你,我們素不相識,為何對我這般真情相待,忠誠跟隨。你只說想離開這青樓做清白人家。曾,我也一直以為如此。直到昨晚,我最后才明白。秋蟬meimei,我天煞克命害死了你。來世,只愿別再碰到我這類人,許你一世與你牽掛的人歡喜團(tuán)圓?!?/br> 說完蒲柳也在地面上俯身重重的嗑了三個響頭。在她心中早已沒了所謂尊卑之分,秋蟬為救她而死,甚而比翠花帶給她的刺激還要重。 王青彧見了欲上去扶起,此刻見蒲柳對著個奴婢磕頭感謝,心中除了震撼她與這世間女子作風(fēng)不同外,愛溺之意無形中又多了一層。 蒲柳任他扶起,輕抬下顎回望過去,眼中癡戀無比,心中卻越發(fā)的刺疼萬分??粗€身著濕衣服疼惜道: “你先回府換衣服,萬一再病了,如何是好?!?/br> “你冷了吧?!蓖跚鄰娖蚜K于肯和自己說話,嘴角不覺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他反將蒲柳緊緊摟在懷里,伸手在她雙臂上來回摩挲取暖。 彧的胸膛永遠(yuǎn)沒什么溫度,可或許是蒲柳自己太冷,這一刻竟然感覺到了無比的溫暖,安心,心酸…… 長安城外一處不起的山峰樹林的隱蔽山洞里,一人身后被鮮血沾滿,從一肩膀處到腳跟,細(xì)細(xì)瞧來便會發(fā)現(xiàn)這血跡在山洞小路上,樹葉上均不規(guī)則的被沾染到。 此人神情陰厲,此刻正滿眼探究的望著眼前一堆殘肢人頭。半晌,恨恨聲發(fā)出: “廖淼你個老匹夫,死了也不告訴這噬血回魂法。哼,今日我王青文非就拿你來練成那頂級法術(shù)?!?/br> 此話一出,洞中陰風(fēng)陣陣,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驚得附近棲息的鳥人急急撲棱這翅膀倉皇飛逃。 不一會兒,洞中萬道血光盡爆而出,光彩奪目,駭人非常。半晌一道狂喜的叫聲發(fā)出,隨即又爆發(fā)出一陣慘厲叫聲,血光驟然消退,洞中安靜了。 四周樹葉颯颯作響,萬籟無聲。高聳入云的樹木將這血光與聲音盡數(shù)掩去,一切如?!?/br>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叢生 深秋寒意重,蒲柳靠在王青彧懷里只覺身上一會冷一會熱,冷熱交替,身上陣陣寒栗。 王青彧只覺雙手灼燙,望著蒲柳不對勁的神色,不由抬手輕撫蒲柳的額頭,額間傳來的guntang熱度令王青彧心中一驚,再不顧得其他,將蒲柳攔腰抱起往外走去,同時大聲道: “歐陽大夫,歐陽大夫……” 蒲柳被他這么一騰空抱起,頭腦搖晃間更覺昏沉難受,心知自己這樣子定是要生病了,可雙手卻推著王青彧的胸膛說道:“你放我下來,我要守在這里……” “我來守?!蓖跚鄰f道,聲音不覺提高了幾分,望著蒲柳怔愣住的神色,他不由將蒲柳往懷中緊緊摟了摟。 王青彧見蒲柳不在掙扎,抬腳往門外走去,一抬頭就看見門外站著一身白衣的女子一臉平靜的望著自己,她身邊還站著茯苓。 這女子王青彧自然認(rèn)得,她便是春風(fēng)樓的主人,青mama。 “jiejie……”茯苓跑了進(jìn)來,望著同樣轉(zhuǎn)過頭來的蒲柳,待見到蒲柳雙目渾濁無光時,面容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時,茯苓手下意識的放到了蒲柳的手脈上,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剛欲說什么,目光落到床上躺著的人時,極快的閃爍了下,眼里猶豫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