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二人一路無話,穿過綠意盎然的森林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的銀裝素裹世界,幾里外的紅梅簇簇相擁,綿延方圓一里,楞是在冰冷世界里開出了一方火紅的冷艷熱鬧。 春雀剛來冰族這幾日,不是擔(dān)憂著王青彧的傷勢,就是被困在禁地受性命危險,雖一直驚艷于紅梅的美麗,卻也一直靜不下心來欣賞。 這一刻再看到,心中無端生出幾分淡淡歡喜,腦海中驀地響起幾行詩詞來,未加思索就從口中念了出來:“聞道梅花圻曉風(fēng), 雪堆遍滿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億, 一樹梅花一放翁?!?/br> “這誰寫的,真好聽?!币宦暅厝宓纳ひ魷厝犴懫穑Z氣里是濃不開的贊賞。 春雀偏頭望去,百丈開外,長枝紅梅下,一身黑空衣的白羽正站在下面,滿目春風(fēng)和煦的笑。 一旁的秦韻,不知何時早已悄悄離開,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見慣了常年白衣傍身的春雀,乍一見黑衣下的白羽溫和中更添一份沉穩(wěn),依稀中似是見到了那抹熟悉的冷酷身影。 春雀鼻頭暖暖一酸,抬手拂了身邊的那朵開的正艷的紅梅笑笑道:“我也不清楚,只是突然想了起來,覺得應(yīng)景?;蛟S是以前你教過我的吧?!?/br> 有時候是情景宜人,正如那些脫口成章的詩人,若是在這樣絕色的景中,想來一定會出些千古佳句吧??蓱z她春雀實在沒有作詩的天才細(xì)胞,但應(yīng)應(yīng)景的靈光詩詞還是能想得出來的。 白羽聞言,果真認(rèn)真想了想,那偏頭思考的模樣著實有些可愛,嘴角亦有淺淺的笑意,想必是在回憶與春雀在無花村山洞里的愉快過往吧。 只是,那不是如今春雀的回憶,那一切都隨著以前的本身靈魂飄走了。 可此時,春雀似乎心有靈犀的知道白羽在想些什么,嘴角彎了彎,平靜道: “白羽,回去吧?!?/br> 白羽仍舊做著偏頭思考的姿勢,似是沒聽到春雀的話。 “青姣她一直都想著回去,生前還想念著她的父親。作為她的丈夫你應(yīng)該完成她的遺愿。而且,這里不適合你?!贝喝赴察o說道,聲音不大,卻能確定白羽都聽進(jìn)了耳朵里。 寒風(fēng)在地上卷起最上面一層的白雪,紅梅一陣悉索飄舞,大片大片的花瓣如下雨般飄灑下來。 地上白茫一片,空中紅花飛舞,似是一場盛大的交際舞,迅速融合,又迅速分開,最紅紅梅鋪散一地與白雪親密相擁。 只是,那朵花瓣還是不是原來的舞伴,那粒白雪還是不是最初的情人,不得而知。 “你可知,王青彧為何受這么重的傷?或許你知道后就會答應(yīng)讓我留下來了。我等他復(fù)原了就即刻走,而青姣到時候我自會帶她回去?!卑子瘅鰡¢_口。 風(fēng)雪平靜,紅梅只是怒放不再攢動,可春雀的心卻起了一層濤浪一層蓋過一層,終究又慢慢的歸于平靜。 “彧他很快就會醒,但我想他不大愿意見到你。至于他為何受這么重的傷,我心里也清楚。如今你身體也不好,還是快些離開吧?!贝喝刚f道。如何能讓白羽等到彧醒來呢,屆時讓他看著自己死去,定是很難接受的吧。 所以,春雀說了個謊言,還說到王青彧不待見白羽,只是為了讓白羽尷尬而走。 可白羽卻不知為何突然白了臉,睜大的雙眼,囁嚅道:“你知道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知道的??扇竷?,當(dāng)時我真的不知道會這么嚴(yán)重……雀兒,你是不是很生我的氣?” 春雀被他這番話說得一頭霧水,直覺白羽把自己那番話聽成了別的意思,而這其中定有她不知道的隱情。但眼下白羽的神情卻是逼他離開的好機(jī)會。 “你知道就好?!贝喝咐渎曊f道,本想再說些更狠的話來,可看著白羽眸光里破碎的羞愧,愣是半個字也說不出口。拂袖轉(zhuǎn)身前只是丟一下一句明日送你們離開的話就倉皇離開。 白羽望著冷漠的背影那樣快速離開,似是一刻也不愿意與自己待下去。眸中死灰一片,有那么一會甚而覺得自己如死人般沒了呼吸,那里,再不會跳了。 “如果可以,我寧可拿命換他的命。只為你不恨我,只為你一世展顏。雖不為我笑,我同樣滿足?!?/br> 低低的聲音卑微無限,散在鵝毛大雪的空氣里,盡數(shù)被掩埋無聲。 華殤離休息的寢室被一人大力推開,門口咆哮飛舞的風(fēng)雪是她的背景,可此刻她的表情卻比這冰族的氣候還要冷上萬分。 “彧到底是為何受的這么重的傷? 清明節(jié)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坦頭村。 坦頭村:溫州市永強(qiáng)鎮(zhèn)坦頭村,村下是安居的村民,酒,到處有之。 坦頭山上,附近居民的祖輩英墳皆在其上。每年清明將至之時,異地為鄉(xiāng)的眾人都會趕回來掃墓拔草,燒香祭祖。行孝道之義,求平安之時…… 是故,這一天,揚(yáng)紫我此刻應(yīng)該是正在爬山的路上,與家人正趕往夫家的祖墳上。 其實,人生真的很奇怪,你可以對著那些素未謀面的故去的人說上一堆堆的話,有時候卻與就坐在對面的大活人,生生的能半天不言不語一聲。 想來,那些不能說的秘密,也只有告訴不能說出去的人心里才會安心吧。 只是可惜的是,我向來沒什么秘密好說,否則定要學(xué)著那些坐在墳前的人絮絮叨叨個半天不停,只說的日暮西沉,鬼火飄淋把自己嚇得半死再離去。 其實,我還是會哀傷的。只可惜,我娘家父親那邊的祖墳卻是女子不能去的。我很想念我的爺爺,他去世幾年,我想念了幾年…… 哦忘記說聲,我今天是來請假的??次胰绱税?,你們也不忍心責(zé)罵我了。是不是…… 第兩百四十六章 送羽二 那樣意想不到的受傷原因是春雀如何也沒想到的結(jié)果,僵硬的四肢任凌亂的思緒牽引漫無目的的走在路上,待神智清明時抬頭便看到幾米外的回歸窟。 回歸窟,冰族族民故去時的往生地,王青姣的冰棺正安置在這里。 春雀想了想,抬腳邁了過去,身后是一串串淺淺的雪地腳印。 回歸窟四周都是光滑的冰面,連著地面亦是光滑照鏡可人。正中一座冰棺非常顯眼,還有一身黑空衣傍身坐其旁的白羽。 “別人只知你平日跋扈不講理,可我卻知你可愛的很??偸怯浀贸醮褐畷r天還未暖。你便早早褪去了厚衣,著上夏裙,只為博我眼前一亮??晌夷菚r總是冷眼漠視,潑你一盆冷水。其實,青姣我的妻,你那時甚美……” 春雀挪動的步伐停了下來,她輕輕靠在門邊,閉著眼聽著白羽的聲音緩緩傳出,空洞而又溫柔。 “知我習(xí)武辛苦,總是變著法兒找著借口拉我去那些上好的飯館酒樓。雖然我一直冷著臉,可你見我吃的多,你那一臉的歡喜開心我何嘗不感動。只是,有個人在我心里駐足已久,難以割舍。我想,若我不是個長情的人,你亦不會中意我。亦不會有后來種種的不善意的作為,可青姣兒,我娶了你,雖然當(dāng)初并不甘心,可我卻從未后悔。只是,這些你都已經(jīng)不知道了……” 兩行清淚默默的從春雀眼角流了下來,不由想到王青姣臨死時她撒的那些謊言。此刻她知道若是白羽當(dāng)時在,說不定也會如此做。其實白羽說不定早就愛上了王青姣,只是一直不清楚自己的心?且人死,一切已晚。 春雀默默的看了兩眼那座冰棺,隨后不作痕跡的離開回歸窟,留一片單獨(dú)的空間給陰陽兩隔的二人。 翌日一清早,初日未出,可白雪下的冰族并不顯得多么昏暗。整個冰族都還籠罩在一片安詳?shù)乃庵?,除了…?/br> 紅梅錯開的廣場道路下,兩名壯漢正一前一后合力抬著一座冰棺緩緩走過來,紅梅盡頭春雀,華殤離,白羽并排站著,均望著冰棺里的人兒。 有時候人生真是一場華麗麗的戲子劇,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歷經(jīng)世間恩愛情仇,到頭來,一抔黃土淚故鄉(xiāng)。 誰能料到自己會在最好的年華里含恨而去,未來還未鋪開濃墨的一筆就戛然而止。王青姣臨了還是在春雀的謊言中帶著希冀離去,其實現(xiàn)在想想她總是不大想死的,只是悲于心中道德約束,跨不過在心愛人面前的這道羞愧線罷了。 若是再給她活一次的機(jī)會,王青姣想必定會從棺材里爬出來拉著白羽的袖子懇求著二人能夠忘記過往,歡歡喜喜和和美美的過一世吧。 或者翠花,或者秋蟬,或者秋惠娘,或者茯苓,如果給她們一次重生的機(jī)會,人生的命運(yùn)是否也會有不同? 只是,有無花果,開心果獨(dú)獨(dú)沒有如果,一如五個月后的春雀。 但,就算讓春雀再選一次,其結(jié)果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你說,這個世界有沒有投胎輪回之說?”春雀慢慢開口,說出了大半日來的第一句話。 同樣也是他們幾人中打破沉默的人。 “會的吧。”華殤離摸了下下巴不確定的答道,想想狼都能會說話,何況人死投胎呢。鬼神之說,既然有,總是有跡可循的吧…… 這個“吧”字同樣顯示了華殤離毫無自信的回答。 一直走在他們身后的白羽,抬頭望了下春雀,除了看見她隨身走動微動的后腦勺,只是便是這樣,都能夠讓他出神好一會。 只是,剛剛明明還走在茫茫白雪中,怎么眨眼間…… ”咦?我們這是走到哪了?“春雀驀地停住腳步,走半天她才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冰天雪地,亦不是濃郁森林。 腳下星星草鋪滿了目光極致之處,遠(yuǎn)處隱隱有一座山頭,上面樹木郁郁蔥蔥,隱在太陽的光芒下看不真切。而在那座山與她的中間,有一顆桃花開得正好,粗壯的根莖濃密的花枝,離得這么遠(yuǎn)香味依然聞得見。 天,碧藍(lán)無云,空氣中是微微的花香隨著微風(fēng)送入鼻腔中,沁人心脾,舒爽不已。 這里一絲類似蟬鳴鳥叫的聲音都沒有,就連著腳底下的星星草都讓人覺得睡著了一般,風(fēng)過無聲,雁過無痕,明明是生機(jī)盎然的場景卻又都如死了一般沉寂。 但,你卻又生不出恐懼不安的心里。 “這里是無涯。我族歸去路是不一樣的。剛才你沒感覺到,是因為冰族飛雪幻想所致,而我們則是剛剛走出幻陣?yán)??!比A殤離解釋道。四周明明沒有山谷屏擋,可他的聲音卻一波一波的輕輕蕩了開來,甚是有趣。 “無涯。”春雀輕聲低喃,哦,想起來了,華殤離曾經(jīng)說過的。 “既是無涯,那就沒有邊緣之地,如何回去?”白羽疑問道,心中升起一騰小小火焰的希望。明知華殤離不會故意不放他走,可心里還是隱隱期待著什么。 春雀聞言不由偏頭望了眼白羽,見他正看過來,不動聲色的轉(zhuǎn)向了華殤離。 “那里就是送你們離開的地方?!比A殤離抬手指向遠(yuǎn)方,似是正指著那顆桃花樹。 說話間,兩名壯漢抬著冰棺自行走了過去,白羽抱拳致謝客套了幾句。話畢目光落到了春雀身上,目光深沉而哀切:“雀兒,可否移步單獨(dú)與你說幾句話?” 華殤離一聽這話,拔腿就想先離開,他心想昨夜將一切事情都告訴了春雀,想必她也有話對白羽說吧。 卻沒想到,春雀輕輕拉住了華殤離衣角,對著白羽頭都沒抬冷冷道:“青姣在那邊等著你過去,快點走吧?!?/br> 白羽臉色慘白一片,他沒想到春雀會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木芙^,看來王青彧在她心里的位置實在是太重要了。 如此,罷了,罷了。以后有機(jī)會再償還吧…… “你一人在這里一定要仔細(xì)點照顧自己,冰族天氣酷冷,這黑空衣萬不可脫下。如今你有孕在身,想吃些什么一定要跟廚子說……”白羽絮絮叨叨說著,雖然春雀不想與他單聊,但他還是將臨行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卻沒想到話才說到一半就見春雀轉(zhuǎn)身就往桃花樹走去,極不耐煩的神色。 白羽的話就那樣戛然而止,胸中空落落的,卻不似昨晚那般難受了。 其實,有個人他很早以前就丟了,昨晚是剛意識到,今天則是能接受了。 春雀的眼淚在轉(zhuǎn)身的那一刻便無聲的落了下來,她不想白羽看到,亦討厭自己這么多愁善感的思維,卻沒注意讓白羽誤會了自己。 想來就算知道了,也只能裝無所謂吧。本來她就是故意要讓白羽以為她討厭,恨他,以此白羽心灰意懶了才能離開。 走近桃花樹時,春雀早已默不作聲的擦干了眼淚。仰頭看著這密密匝匝的點點桃花,遮的陽光都看不見,這才驚訝此樹的碩大。 是了,記得無花村山洞前也有幾株桃花,卻弱不禁風(fēng),長得比那稻苗還要纖細(xì)。只是花香卻是一樣的,這里遠(yuǎn)處是花香淡淡,走近依然如故,真是奇特。 一時間,無花村里那短暫日子里的種種回憶一一清晰的涌上心頭,那個第一天醒來就被胖妞兒欺負(fù)的自己,那個突然出現(xiàn)以致以后時時幫助自己的桃花,若不是她總是及時雨般帶人來救她和秋惠娘一家,想來在無花村的日子過得更慘。 不管是白羽來也好,白叔叔來也好,若沒有她的幫助,誰能知道那個天煞克的春雀正在受人欺負(fù)呢。 或許是這滿樹桃花太艷,或許是眼前那座冰棺正與白羽緩緩進(jìn)入洞開的桃花樹身里,看著以后很可能就要孤獨(dú)一輩子的白羽,王青彧心頭思緒潮涌,喉嚨陣陣干澀。 “雀兒……”白羽顫顫叫道,眉眼里是化不開的掙扎與慚愧。 華殤離用寒冰術(shù)打開的通道樹身漸漸合上,冰棺漸漸看不見,隨之便是白羽的面容漸漸模糊。 “桃花正好,若你對我還有絲愧疚,好好待她?!贝喝改_底忽的生了力氣,整個人趴在那幾欲合上的縫隙,使了全身的力氣沖白羽叫道。 華殤離心一驚,急忙上前將她拉了回來。春雀順勢撲在了他懷里,任淚水浸透華殤離的衣裳,卻不吭出一聲。 “他走了,你哭出來吧?!比A殤離安慰道,隨即又加了一句:“昨晚事情原委都告訴你了,你也別怪小彧兒當(dāng)初的做法。如今他這樣,都還了也算是將功抵罪了。倒是你,為何還讓白羽誤會著你呢?就算多住幾日再走也是無妨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