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當(dāng)歸虛軟地握了握拳頭，身子顫抖如風(fēng)中落葉。那個見鬼的男人，鬼才會誤將他認作是正人君子，那個卑鄙的，無恥的，可恥的，可怕的……他竟敢那樣對她，絕對不可原諒！絕對要、讓那個惡魔、付出代價……

    “啊呀，清兒醒了，昨晚睡得好不好？我連夜閱奏報，都沒空閑時間睡覺！”孟瑄笑容無害。

    她怎么可能睡得好？他明知故問！

    他的空閑時間呢？全被他用來辣手摧花了！

    何當(dāng)歸露出自己雙眼所能表達出的最大恨意，磨牙，切齒。只有擁有了一對尖銳鋒利的虎牙，才能抵抗惡魔的侵略。

    孟瑄又嗔怪地說：“別在白日里就用這種眼神看為夫，點出火來，你又只會哭。還記得昨天下午的事嗎？你用我的衣衫擦眼淚，后來我撿起來穿，別人看見都捂嘴偷笑。熠迢悄悄告訴我，背上的布料，印了兩個小手印兒?！?/br>
    何當(dāng)歸捂臉，發(fā)出模糊的低叫，整個人藏進被子里去。

    一想到昨天晚上，孟瑄將體力透支的她抱去了旁邊一頂帳篷，又指揮人給中軍大帳換新桌案、新椅子、新床、新被褥、新火盆的那一幕……她覺得快丟臉到姥姥家了，下半輩子還是披著棉被過日子比較好。

    “別悶壞了，出來吃飯，你兩天沒吃沒喝了。”

    孟瑄寫完最后一筆，擲開狼毫筆，走到寬闊的床榻邊，撈取被子里的小妻子。

    何當(dāng)歸半跪于床，將一張臉溺斃在松軟的枕頭里，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出去，你別跟我說話，我不吃飯也不想出去，拿開你的狼爪?！?/br>
    “娘子這是何意？”孟瑄困惑地問，“莫非你對為夫不滿意？”

    她在枕頭里用力點頭。

    何止是不滿，簡直是因愛生恨，因恨生出了殺人之心。

    孟瑄沉默片刻，道：“好的，我明白了?！比缓竽唛_，火爐上端奶茶去了。

    他明白了？何當(dāng)歸從枕頭里露出半只眼睛，有點不敢相信。真的嗎？色狼孟瑄的覺悟，竟然有這么高？嗯，出于書香世家，到底他的本質(zhì)還是好的！

    孟瑄的大手遞上炒米拌奶茶，她的小手接過來，捧著暖手，靜靜啜飲。

    等一整罐子奶茶被解決掉，她積攢了一夜的怨氣被沖散，消散如霧。最后，她大度地原諒了孟瑄的惡劣暴行，并安慰自己，昨天屬于特殊情況，孟瑄失控是有原因的。

    “還喝嗎，午膳想吃什么？我做給你吃。”

    她搖搖頭：“別浪費你的精力了，我知道，如今你身上擔(dān)的軍務(wù)，本來是由十一名騎兵營將領(lǐng)共同擔(dān)當(dāng)?shù)?。一人兼十一職，你一定很辛苦?！?/br>
    孟瑄淡淡勾唇：“有你這句話，什么都值得，一點都不苦?！?/br>
    “有沒有想過選一些心腹下屬，分走一部分旁枝末節(jié)的軍務(wù)？那樣可以讓你輕松不少，節(jié)約精力。”何當(dāng)歸建議。

    孟瑄卻道：“暫時不用，讓我一個人獨挑，是皇上的意思。他說朝中和軍中都有內(nèi)jian，在挖出內(nèi)jian之前請我先辛苦幾日，容后重謝。雖不是為了天子的重謝，但我已答應(yīng)下來?！?/br>
    頓了頓，何當(dāng)歸調(diào)侃他：“想不到孟將軍這么忠君愛國，我記得有個人在兔兒鎮(zhèn)救走朝廷欽犯素瀟瀟，跟朝廷和錦衣衛(wèi)作對，那個人是誰來著？”

    孟瑄又開始背他的孟家祖訓(xùn)：“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投桃報李，人之常情耳?！?/br>
    “你是說，天子當(dāng)你兄弟手足一樣重視，你甘為他的心腹臣子？”何當(dāng)歸蹙眉，“會不會太愚忠了，朱允炆也不是絕對的好人，只不過比朱棣和朱權(quán)內(nèi)心純凈?！?/br>
    孟瑄繼續(xù)背孟子篇章：“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廟；士庶人不仁，不保四體。我身在‘卿大夫’之位，保護宗廟社稷是我本分?！?/br>
    何當(dāng)歸伸手拍一下他的臉，“好了，知道你了不起了！可不管為孟家還是為我，夫君你都該善自保重，不許出師未捷身先傷?！?/br>
    孟瑄點頭，給這一次家國大事的談話做了最后的總結(jié)——

    “清兒放心，為夫已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會好好節(jié)約自己的精力，今晚的睡前活動，爭取讓你滿意?！?/br>
    于是，何當(dāng)歸風(fēng)中凌亂，重新藏回被子里。

    “何當(dāng)歸！何小妞！何三公主！”外面有人在叫，“出來出來，小爺有事問你！”

    這般喊法的，不聽聲音也知道是廖之遠他大爺?shù)摹?/br>
    何當(dāng)歸輕輕搖頭，表示自己被一夜狂風(fēng)摧殘得手腳半廢，暫時沒心情見廖之遠那種壞嘴巴的人。萬一被他瞧出行跡，再到處學(xué)舌胡說，她真恨不得一頭撞在豆腐上。

    孟瑄點頭，表示理解，交給他打發(fā)好了。

    于是孟瑄出去問：“什么風(fēng)把廖大人吹來了？未曾遠迎，失禮失禮。”

    廖之遠氣哼哼地說著莫名其妙的話：“不是風(fēng)，是雪，七月飄雪，是我廖家有冤情要申訴?。『萎?dāng)歸呢？小爺找她！”

    孟瑄悠然若一尾魚，含蓄地道：“我夫人她很累，廖大人有話說給我，也是一樣。大人有何冤情要訴？”

    “很累？”廖之遠大概是沒聽明白。

    “她很累?！泵犀u面不改色地說著，“此事全怪我……昨天累壞她了，所以確實無法見客，請見諒。”

    這般引人遐思的說法，傻子也能聽明白了。

    盡管今天的廖之遠比較遲鈍，但一個茫然的表情過后，瞬間了然。還點點頭，表示理解。

    同時，中軍帳大床里的何當(dāng)歸不再猶豫，直接挖了個地洞把自己給深深掩埋了。天哪，她究竟嫁給了一個什么樣的男人，那家伙還嫌在軍營小范圍內(nèi)傳得不夠，還要往外散播？

    孟瑄微微一笑：“大人有事，不妨直說?！?/br>
    廖之遠開門見山地說：“我家里給我妹子定了一門親，約定十日之后的大吉日迎娶過門，不料妹子留書一封，離家出走了。素日里何當(dāng)歸跟我妹子最要好，來問問她有沒有頭緒?！?/br>
    “跟誰家結(jié)的親？未來夫婿是何人？”孟瑄問。

    “孫家五公子，孫霖的弟弟孫彪。”

    “哦，貴府對我們孟家有什么不滿嗎？我三哥與廖姑娘情投意合，我母親也滿意這個未來兒媳，我還以為都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恕！?/br>
    廖之遠攤手：“這個你真跟我說不著，因為親事是我爹定下的，還兇了吧唧的說不能反悔。我meimei想嫁誰、將來會嫁給誰，這些我都已不放在心上了。我只想找到她，確認她的人是安全的。”

    何當(dāng)歸掙扎下床，隔著帳篷問：“青兒留書里寫了什么？”

    廖之遠答道：“她說如果爹一定要逼她嫁給孫彪，念在二十年的養(yǎng)育之恩，她愿意低頭認命。可出嫁之前很想看夏天下雪，還有什么‘人工降雪’之類似通非通的鬼話?！?/br>
    何當(dāng)歸想了想，道：“廖大人不必擔(dān)心，青兒是去找柏?zé)亓?。這些日子來，京城的七月酷寒和冰雨都是柏?zé)氐慕茏??！?/br>
    “柏?zé)卦谀膬海俊?/br>
    “恕不能透露，不過我會聯(lián)系柏?zé)兀_認青兒安全的。”

    “……”

    “大人請回，青兒的事包在我身上。”

    廖之遠嘆口氣，拍了下孟瑄受傷的肩膀，“走了，你們繼續(xù)。有老婆的人真好?！?/br>
    孟瑄點頭：“慢走不送?！?/br>
    帳中，何當(dāng)歸又一次變成煮熟的小紅蝦。

    入夜，月光如水。孟瑄擁佳人在懷，仿佛怎么都抱不夠她，閉著眼睛自言自語：“幻夢里也能抱到你，可感覺一點都不實在。從聽聞你死訊的那一刻始，整個世界都不實在了。清兒，你是想殺了我嗎？”

    “對不起?！焙萎?dāng)歸垂睫道歉。

    “你對不起我的地方太多了，要我一條一條數(shù)給你聽嗎？”孟瑄開始變得斤斤計較。

    “好，你說吧。”

    孟瑄卻搖頭道：“不，我想聽你說，我想多聽聽你的聲音。跟我說說，你怎么從獸人手底下脫險的?！?/br>
    何當(dāng)歸半仰起頭，露出得意小狐貍般的表情，說道：“我啊，先用香盒引著那只大怪物去屠戶的家里，飽餐了一頓豬rou、牛rou和羊rou，它就對我有點好感了，還從路邊的楊樹上撿了一只毛毛蟲送我，示意我吃。我裝成吃的樣子，它又拍掌又歡呼，完全放松了警戒?！?/br>
    孟瑄蹙眉：“可獸人銅筋鐵骨，全身上下一處罩門都沒有，警戒不警戒，你都動不了它一根毫毛?！痹俑呙鞯牧?xí)武者，也至少有一個死xue或罩門，但獸人就沒有，所以基本是個不死之身。孟瑄苦斗過它們，深知其中利害。

    何當(dāng)歸瞇眼笑道：“我知道東廠訓(xùn)練獸人聽從命令的辦法，是靠搖鈴鐺或撥算盤的節(jié)奏，啪、啪啪啪，這樣來控制的……”

    “你居然知道這個？”孟瑄詫異。

    在道圣老宅里，他與獸人激戰(zhàn)的時候，一旁的師爺啪啪撥算盤，獸人的攻擊就顯得極有組織規(guī)律，甚至可以布下劍陣，讓威力倍增。他當(dāng)時就猜測，算盤可能就是師爺發(fā)號施令的信號，因此暗暗將那種節(jié)奏記在心里。

    后來與紫霄獨處時，他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在金算盤上撥響那個節(jié)奏，紫霄很陶醉地瞇眼聽了一會兒，然后以笛音相和，竟能一次就對上旋律。

    其中原由，耐人尋味。

    “我知道的事多著呢，”何當(dāng)歸俏皮一笑，“不過雖然大概知道，具體的信號是怎樣，我也要反復(fù)去試，因為我能看出，那只獸人不是上次廬州出現(xiàn)的東廠獸人。體形、氣味和敏捷程度都區(qū)別很大，準確的說，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經(jīng)過一番試探，最后我成功控制了它，找到了它的老巢，那兒住著另外十一只它的同伴?！?/br>
    “什么？！你居然主動去鉆獸人窩！”孟瑄的嗓音瞬間拔高。

    ☆、第770章 仨女人一臺戲

    聽到這里，孟瑄全身炸毛了。

    何當(dāng)歸連忙輕拍安撫，并解釋道：“我是自信有十足把握，可以用鈴鐺信號控制這個品種的獸人，才去冒險闖xue的。”

    孟瑄還是很氣很火爆：“你也知道那是冒險，不是在玩耍？獸人好玩嗎？”

    何當(dāng)歸繼續(xù)拍，消氣消氣，千萬別發(fā)火。她已經(jīng)領(lǐng)教夠了他的怒氣所帶來的暴風(fēng)驟雨。

    帶著幾分炫耀的意思，她聲明道：“幸虧我去了，偷聽到了帝凰的那名師爺與一個灰衣人的對話，才知道他們打算行刺圣駕。我就提前進宮藏了起來，部署安排，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喏，所以皇上才御賜我為皇妹，圣旨過兩天就到?！?/br>
    孟瑄有幾分不信：“你進宮了？京城守兵全在孟府監(jiān)控之下，包括皇城的守衛(wèi)，一只兔子進宮，我這里都會收到奏報。可這幾日，并沒有可疑人等進宮的消息傳來?！?/br>
    可疑人等？

    何當(dāng)歸憤憤戳孟瑄的胸口，居然敢說她是可疑人等？應(yīng)該叫救駕功臣才對吧！

    “你再聰明也猜不到，因為我通過特殊渠道進宮的哦！”何當(dāng)歸指了指架子上的黑紗斗篷，笑道，“這是你在陸宅，脫下給我披的斗篷，其實是皇上的御用斗篷，對吧？里子上繡的金龍是九爪，乃天子之物。在皇城里只要找對了門路，這件斗篷比御賜令牌還管用，簡直通行無阻。連錦衣府的探子和城防營的小將都可隨意調(diào)遣，太牛了?！?/br>
    孟瑄先是恍然，隨后淡淡一笑：“是了，去陸家接你的前一日，我在宮里護駕受了點傷，皇上感激之余，就摘了他的雨斗篷給我披上，沒想到被你派上用場?？赡氵€調(diào)用了錦衣衛(wèi)？”這是他比較關(guān)心的問題，因為扯上了錦衣衛(wèi)。

    何當(dāng)歸道：“不是特意去找的，正好碰上，就請他們幫忙了?！?/br>
    “錦衣衛(wèi)何人？”

    “名叫李輥，以前在揚州的關(guān)府見過一次，似乎是高絕的部下。他很好說話，借了不少探子供我調(diào)遣?！?/br>
    “哦?！?/br>
    何當(dāng)歸眼睛一斜，哼道：“你那是什么表情，看上去松了一口氣？”

    “沒。”

    纖指戳戳戳，“少裝，你是在擔(dān)心，這幾日我是和段曉樓一起?！?/br>
    孟瑄苦笑道：“確切來說，他一日不死心，我就多擔(dān)一日心。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彼皖^，筆直地看進那雙清澈眼眸里，“段曉樓很犟，但我比他還犟，認準了就絕不放手?！?/br>
    “……”

    過了一會兒，何當(dāng)歸又說：“聽說你把戴品關(guān)牢里了？放了他吧，我出事與他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而且我曾威逼他不許向你告密，他是個忠心耿耿的好下屬，不該蹲大牢。”

    熄去蠟燭時，已到了后半夜。

    孟瑄的手臂越收越緊，不給兩人中間留一絲縫隙。何當(dāng)歸先是裝睡，忍耐和等待，以為孟瑄過一會兒就自己停手了，可最后還是忍到了極限——

    “死人頭！你答應(yīng)了今晚好好睡覺和不越雷池一步，我才答應(yīng)留宿你的中軍帳，你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