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邑去找心棠，可直到謝明夷扎完最后一個(gè)女子，也沒見他把人帶過來。

    元微微俯身，帶著歉意道：“小女還未行針，兩位先生，可否留住一日？”

    謝明夷收好銀針，抬頭看顧長庚。

    顧長庚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女兒在哪兒，我和明夷親自過去找她。”

    在他的感知里，祠堂后的小木屋里早已失去生命的跡象，給顧長澤的玉佩則出現(xiàn)在祖地的更北方——臨海之地。

    結(jié)合心棠消失一事，很容易就想到，她現(xiàn)在和顧長澤在一塊兒。

    顧長庚帶著謝明夷御劍前往海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與西海的喧囂不同，白民祖地北方的海岸鋪滿了潔白的沙子，海風(fēng)溫和寧靜，波濤也似溫柔體貼了許多。

    顧長澤光著腳，鞋襪散落一邊，他站在那里，復(fù)雜的看著面前那個(gè)美麗的女人。

    從前的烏黑亮麗的長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片灰白，姣好的容顏，此刻也變得憔悴不堪。

    事情，是怎么發(fā)展到這個(gè)地步的？

    “大堂兄！”顧長庚在遠(yuǎn)處高聲喊他。

    “心棠，我堂弟來接我了，我該離開了?！鳖欓L澤瞥了眼走過來的顧長庚，冷靜的說道。

    心棠仰著頭，道：“是我不夠好，留不住你嗎？”

    顧長澤皺眉，“我有未婚妻?！?/br>
    “可你不喜歡她！”

    “我的妻子不一定得是我喜歡的?！鳖欓L澤語氣加重，說出了一句渣話，“只要足夠喜歡我，符合我的要求就行。”

    顧長澤一直認(rèn)為，娶妻當(dāng)娶賢，不求傾國傾城，但求持家有道。

    顧家大公子擇偶要求——

    一為他生兒育女，盡到母親應(yīng)盡之責(zé)。

    二替他孝敬長輩，做好兒媳該做之事。

    三幫他管理侯府，擔(dān)起主母必?fù)?dān)之任。

    這些，看起來不難，是每一個(gè)成家的大楚女性都應(yīng)該做到的事，但卻很難做好。

    顧長澤也清楚做好這三點(diǎn)不容易，所以也決定給自己將來的妻子最大的尊重和包容。

    溫如夢不夠好，還有點(diǎn)小心機(jī)，但這些顧長澤并不在意，他不需要妻子善良大度，她只需要聰明堅(jiān)韌。

    當(dāng)然了，如果不跟堂弟家的那位鬧矛盾，就更好了。

    顧長澤如何想的，心棠并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己終究還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她問：“你可還記得，我們相識多久了？”

    顧長澤粗略估計(jì)了下，“約莫一年了。”

    心棠目光飄到了遠(yuǎn)方，似在回憶，“是啊，已經(jīng)一年了，初見時(shí)，也是在冬天，下著零零碎碎的小雪，你朝我走過來，我便想著，這是哪家公子，竟這般合我心意？”

    “得知你的身份后，我就想，我現(xiàn)如今的身份，只是醉月閣的花魁，如何配得上侯府世子？除非，等大皇子繼位，我回到北地，以白民族長女兒的身份與大楚聯(lián)姻，才有機(jī)會嫁給你?！?/br>
    顧長澤表情不變，似乎再深情的話語，也無法讓他動容，只聽他說：“大皇子不會繼位，為皇者，只能是二皇子?！?/br>
    心棠輕聲道：“我早知你是二皇子的人?！?/br>
    誰知，顧長澤卻否認(rèn)了，“說我是二皇子的人，未免有些偏頗。我與二皇子，一直都是合作的關(guān)系，并沒有主次之分。”

    二皇子項(xiàng)承，字繼之。

    是與顧長澤有同一個(gè)夢想的人。

    ……

    大楚皇子，在弱冠之年，都必須在髓境武者的保護(hù)下，外出游歷。

    項(xiàng)承去了云夢澤，他機(jī)緣巧合之下，見到了崇明獸——

    一只美麗至極的小鹿。

    他問崇明獸：“這個(gè)世界上，什么最難的？”

    崇明獸回答：“長生最難得。”

    他疑惑，“你不就是得到了長生嗎？”

    崇明獸搖頭，“我并非一直活著，而是死了又死。”

    “跟我一起來到這個(gè)世界上的異獸，都一樣，重復(fù)著死亡的命運(yùn)，直到有人給予我們解脫?！?/br>
    他又問如何得到長生。

    崇明獸笑了，它說：“你不是皇子嗎？要知道，你想要長生，可就不能做皇帝了！”

    “為何？”

    “俗世的王朝，為皇者皆是天子，天子不得長生，這是天道立下的規(guī)矩?！背缑鳙F搖頭晃腦的說出了這番讓項(xiàng)承難以接受的話。

    項(xiàng)承沉默了一會兒，不甘心道：“天子，真的無法長生嗎？”

    崇明獸嘻嘻笑著，卻給了他一個(gè)足夠驚喜的回答，“天子無法長生，但是人皇可以。”

    “只要你不做天子，改做人皇，就可以不受天道制約，能得享長生了！”

    不做天子，做人皇？

    項(xiàng)承也不知這是什么意思，只聽了之后便覺熱血沸騰，心臟砰砰跳，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追問：“如何做人皇？”

    “人皇，自是人族之皇??！”崇明獸大笑，奔跑著，跳躍著。

    “人皇一旨封天下，伏盡人間百萬魔！人皇，那可是與上天并駕齊驅(qū)的哦！”

    “聚人族氣運(yùn)，立不世王朝，在你麾下，人人皆可修行，生時(shí)命數(shù)由己，死后當(dāng)入輪回。量劫之中，護(hù)你子民真靈不散，佑你人族萬世無疆！”

    “若你能做到這些，那你就是人皇了！”

    小鹿歡快地跳著，逐漸跑遠(yuǎn)了，只留下剛滿二十歲的大楚皇子項(xiàng)承。

    “人皇？”

    項(xiàng)承迷茫的目光漸漸明晰，他在那一刻，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路。

    皇位，長生，他都要！

    立氣運(yùn)王朝，鑄人皇之身！

    回到帝都，項(xiàng)承就開始翻閱古籍，想找到關(guān)于人皇的線索，但毫無疑問，什么都沒找到。

    直到這個(gè)夢想有了顧長澤的加入，才定下了最初的計(jì)劃——

    項(xiàng)承為帝聚人族氣運(yùn)，顧長澤去中域得修行法，再引靈氣入大楚。

    至于輪回，呵呵，那還很遙遠(yuǎn)。

    先把中域之行落實(shí)再說。

    去中域，唯一的辦法，就是二十歲之前入血境，趕上百年一次中域招收弟子的機(jī)會，并通過天賦測試。

    顧長澤武道天賦中上，想讓中域來的使者看上，就必須改善自己的天賦。

    提升武道境界的方法很多，比如山遺的心臟。

    但提高一個(gè)人天賦的委實(shí)不多。

    而乘黃角，就是一種能助人洗經(jīng)伐髓，提升資質(zhì)的寶貝。

    中域使者還有一年就要來了，顧長澤必須得到乘黃角。

    ……

    任誰也想不到，顧長澤會是一個(gè)為了夢想，不顧一切的人。

    他應(yīng)該是理智的，就像現(xiàn)在面對心棠，“乘黃角我取了一半，就當(dāng)是我欠你的，有生之年，若有機(jī)會，必還之?！?/br>
    心棠恨恨道：“你欠我的，何止是乘黃角？！”

    顧長澤喉嚨動了動，淡淡說道：“也對，還有救命之恩，但我不能以身相許。”

    心棠不甘心，“那你欠我的情就不作數(shù)了嗎？”

    顧長澤語氣依舊平淡，他說：“我不欠你的情，我早說過，不能娶你?！?/br>
    仿佛一口氣突然xiele出去，心棠只覺身心俱疲。

    她抬頭迷茫地看著顧長澤，對上他冷靜的視線，突然發(fā)現(xiàn)她所耿耿于懷的，對方早已拋之腦后。

    “原是我……執(zhí)迷不悟？”心棠搖搖欲墜，她咬破了嘴唇，沁出朱紅色的鮮血。

    她轉(zhuǎn)目看向另一邊的兩人，執(zhí)手相伴，情意綿綿。

    “那就是你堂弟吧，我之前見過他。另一位，應(yīng)是與你有過婚約的謝公子吧？他倒是好命，可笑我之前還嫉妒過他?！毙奶泥?。

    “莫要胡言。”顧長澤也看向堂弟二人，不知怎的，見他們相處的模樣，竟有些羨慕。

    “讓他們過來吧，我想跟他們聊聊。”

    ……

    顧長庚拉著謝明夷離他們十米遠(yuǎn)的地方停下了，他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

    卻見大堂兄朝他招了招手，“堂弟，謝公子，快過來?！?/br>
    顧長庚緊緊牽著道侶的手，走了過去，還朝心棠打了招呼。

    心棠盯著他們，忽而問道：“你們?nèi)ミ^金亭山的月下仙人廟，對吧？”

    顧長庚和謝明夷都有些詫異，原來那日，這位醉月閣花魁，也是瞧見了他們的。

    “你們求的簽文好嗎？”

    兩人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上上簽，當(dāng)然好。

    心棠笑了笑，“真好啊，祝福你們?！?/br>
    顧長庚謝明夷：“謝謝?！?/br>
    心棠又道：“對了，你們還記得李婆婆吧？”

    “記得?！?/br>
    一個(gè)女廟祝，不止記得，還印象深刻。

    “她是我母親?！毙奶睦洳欢≌f道。

    李婆婆，看起來已經(jīng)六十多歲了，是心棠的母親？

    不過，顧長庚和謝明夷對白民孕育子嗣一事都有所了解，倒也不奇怪。

    大楚女性沒有長壽血脈，可以為白民誕下女兒，但無論生下來的是男是女，都會極大的損耗母體的生命力。

    心棠緩緩說道：“她看上去是不是很老？其實(shí)她才三十六歲，就是因?yàn)樯宋?，她才會以一般人兩倍的速度老去?！?/br>
    “也許，這就是給白民生孩子的代價(jià)吧，我娘已經(jīng)后悔了，覺得不該生我，她不愿意見我爹，也不愿意見我。”心棠眼眶紅了。

    “我知道大皇子不是好人，他要在繼位后的三年間，陸續(xù)把兩千女子賣給白民，也就意味著，這些無辜的女子，都會很快的老去?！?/br>
    “我爹是白民，但我娘是大楚人，我自小也在大楚長大，我不希望會有兩千個(gè)大楚女人，變得和我娘一樣，容顏易老，壽歲不長?！?/br>
    心棠一直以來，都在糾結(jié)，她不想白民一族就此絕代，但也不想坑害兩千名無辜女子。

    所以，顧長澤靠近她、利用她的時(shí)候，她選擇了放任。

    心棠取出一個(gè)水囊，遞給顧長澤。

    “這是什么？”

    水囊里似乎裝滿了水。

    “傻子。”心棠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gè)笑容，“乘黃角的服用，必須配以白民之血調(diào)和，否則不會有任何作用的。”

    顧長澤心情有些復(fù)雜，“多謝。”

    “好了，你可以離開了，離開祖地，回大楚去！”心棠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

    顧長澤一時(shí)無言。

    突然，謝明夷道：“白民孕育子嗣的問題，我已經(jīng)解決了，現(xiàn)在就差你一人……”

    “不必了?！毙奶奶执驍嗔酥x明夷的話，“我不準(zhǔn)備成親了。”

    “你們走吧，不要再來了?！?/br>
    顧長庚與謝明夷面面相覷，但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轉(zhuǎn)身離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顧長澤也離開了。

    心棠猛的蹲下，嗚嗚哭了起來。

    竹籃打水一場空，水中月，依舊是水中月。

    誰也不會知道，那一水囊的白民之血，取自她的心口。

    她一夜白頭，卻并非如其他白民一般的銀發(fā)，而是蒼蒼暮年時(shí)期的灰白。

    自此，她再也不能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