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節(jié)
最后,他們停在東邊的一個山坳里。 有人正等在那。 鐘帛仁像一道幽深的暗影,潛蹲在林間樹上。 雨漸漸停歇,烏云散去,他借由月光,看清了那人的臉。 “……曹寧?” 這也算是隔世的熟人了,此人出現(xiàn)代表著什么,鐘帛仁心中自然有數(shù)。 “我就說,這些人的做事風(fēng)格,怎么帶著一股熟悉的惡臭?!彼淅湟恍Γ溃骸按鞯洫z,看來咱們的緣份也未盡吶?!?/br> 山下?lián)嶂莩牵谝婚g客棧溫暖的上房內(nèi),有人打了個噴嚏。 這人一身黑衣,身材魁梧高大,此時翹著腿,懶洋洋坐在桌旁。他面前也擺著一桌好菜,桌對面坐著一個四十幾歲,其貌不揚(yáng)的男子。 這黑衣人正是戴王山。 而他對面坐著的這位,大概出乎所有人的預(yù)料,乃是游龍山排行老二的,吞金寨寨主金代鈄。 第113章 賞月! 戴王山嘬了口熱酒, 笑道:“早就聽說撫州野味鮮美,今日有幸一嘗,果然名不虛傳?!?/br> 金代鈄坐在對面, 微一拱手。 “大人喜歡便好?!?/br> “不過, ”戴王山話音一轉(zhuǎn),又道:“野味雖美, 偶爾嘗鮮還好,久食難免腥硬,有礙康健。真想長壽,還是得吃精細(xì)的城中餐, 金寨主,你說是也不是?” 他這言語話里有話,金代鈄自然聽得出來,他再次拱了拱手, 道:“大人說得極是?!?/br> 戴王山冷冷道:“還是莫要叫我‘大人’了, 區(qū)區(qū)不才,只不過是個不入流的馬前卒罷了?!?/br> 金代鈄道:“‘十殿閻羅’的威名, 混江湖的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就算大人當(dāng)下虎落平陽, 龍擱淺灘,但在下相信,早晚有一天大人會官復(fù)原職, 東山再起。這其中, 在下若能盡到綿薄之力,那真是三生有幸了?!?/br> 戴王山被他說得舒舒服服,暢然一笑。 “我最喜歡同聰明人說話,縱觀這滿山土匪, 也只有你金寨主,稱得上是識時務(wù)的俊杰?!?/br> 說了會話,屋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 曹寧進(jìn)了屋子,沖戴王山行禮道:“大人,事情辦妥了?!?/br> 戴王山冷眼看金代鈄的臉色,后者面無表情,問曹寧道:“賈奉死了?” 曹寧:“死了。” 金代鈄又問:“方天絨作何反應(yīng)?” 曹寧:“刺客事成即退,未作逗留。不過,你不是說過方天絨與賈奉感情深厚,現(xiàn)在賈奉死了,方天絨必然與狼頭寨勢不兩立?!?/br> 金代鈄:“方天絨此人堅韌耐忍,如他一心為大局著想,不見得會與刑敕鬧翻?!?/br> 戴王山淡淡道:“你對他們最為熟悉,定有刺激之法。” “這……”金代鈄思索片刻,道:“戴大人,撫州成里有兩個人,一是刑敕的叔叔刑镕,他撫養(yǎng)刑敕長大,如同其父。二是方天絨的相好呂嬋。若要挑撥離間,這二人都可利用?!闭f著,他拿來紙筆,書寫住址,交予戴王山,隨后道:“時辰不早了,再多逗留恐惹人疑,在下先行告退?!?/br> 金代鈄走后,曹寧來到戴王山身邊,戴王山將住址交予他,曹寧問道:“是否等一等?若是后續(xù)方天絨沒與刑敕鬧起來,我們就下手。” “等?”戴王山睨他一眼,“再等我們的韓大將軍就要來了,還有你什么事?”他指頭點(diǎn)了點(diǎn)桌面,冷冷道:“先去把太平寨的二當(dāng)家抓走,毀尸滅跡,然后去找……”他摸摸下巴,冰冷的目光在刑镕和呂嬋之間轉(zhuǎn)了兩圈,最后道:“刑敕性格暴躁,更易激怒。你們?nèi)フ倚涕F……對了,他們殺賈奉使了什么手段?” 曹寧:“割喉?!?/br> 戴王山:“那給刑镕也同樣割喉放血,殺完之后,別忘留書。”他構(gòu)思道,“就寫……‘以你狗命祭寨主亡魂’,簡明易懂?!?/br> 曹寧:“是!” 窗外,金代鈄上了輛馬車,遁入黑夜。 曹寧道:“他可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出主意殺自家兄弟,毫不心軟?!?/br> 戴王山:“金代鈄原是給洄州府衙門做師爺?shù)?,后來洄州被叛軍端了,他投奔了游龍山。因為入伙早,又有一手管理賬務(wù)后勤的功夫,爬到了二寨主的位置。”說完,冷笑兩聲?!澳芄苊靼族X的,大多都是聰明人,他又是從府衙里出來的,自然懂得觀察局勢。游龍山逍遙不了幾天了,當(dāng)然要早一步做打算。想求富貴,降韓琌不如降我。” 曹寧附和道:“那是自然?!?/br> 戴王山接著喝酒,又問:“今晚行動可還順利?” 曹寧感嘆道:“十分順利,這伙殺手術(shù)業(yè)之專精,甚至超出當(dāng)年的密獄。大人,他們到底什么來頭?” 戴王山道:“具體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們是重明鳥的人?!?/br> 曹寧:“自從密獄被解散,大人手下能用之人少之又少,這次行動他竟將如此得力的殺手團(tuán)體交予大人,真叫人費(fèi)解。” “哈。”戴王山笑了兩聲,站起身,來到窗邊。外面又落起蒙蒙雨霧,他望著飄渺的黑夜,幽幽道:“難道真是師出同門的緣故,那韓琌的行事作風(fēng),倒是越來越像那個人了?!?/br> 曹寧:“……那個人?” “一根筋的腦袋,只想著能快點(diǎn)做成事情,他們懂什么官場啊?!贝魍跎阶灶欁缘乩湫σ宦暎案医o我這樣的機(jī)會,那就別怪我平步青云,踩到你的頭上了?!?/br> 曹寧興奮道:“撫州真是大人的福地!” 山腳下的破屋外的小徑上,黑影一晃而過。 姜小乙一溜煙回到小屋里,抓著桌上的水就是一陣猛灌。 喝飽了水,才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一個人,明書正憤憤地盯著她。 姜小乙:“你作甚?” 明書:“已經(jīng)好多天了,你大半夜偷偷帶著我們少爺去哪了?” 姜小乙認(rèn)真道:“抓魚?!?/br> 明書:“胡說八道!” 姜小乙隨手撥弄他的小腦瓜,微一用力他便哎喲喲地倒到一旁。 后方,鐘帛仁坐在榻上,姜小乙沖過去就準(zhǔn)備開口,鐘帛仁抬手止住,眼神飄向后方眾書生。 “外面說。” 明書坐后面扯脖子表達(dá)不滿。 “整日偷偷摸摸,你們到底怎么回事!少爺你可別被帶壞了!” 二人來到屋外。 鐘帛仁問:“誰死了?” 姜小乙:“賈奉,讓人給割喉了,嘖嘖嘖,你是沒看到,到最后血都快流干了,太平寨的人都像瘋了一樣?!?/br> 鐘帛仁道:“賈奉雖性格懦弱,但是為人大方,五個寨主里屬他最肯散財,又有方天絨做兄弟,在游龍山也算有人望。他們可起沖突了?” 姜小乙:“差一點(diǎn),被方天絨攔下來了?!毕肫鸱教旖q的舉動,她頗有些感慨。“那方天絨真算條漢子,哭成那般模樣,還能以大局為重。攔下雙方?jīng)_突。”她問鐘帛仁,“你查得怎么樣了?跟上了嗎?” 鐘帛仁點(diǎn)點(diǎn)頭。 姜小乙:“他們是什么人,可有頭緒?” “有?!辩姴蕟査?,“你可還記得戴王山這個人?” 姜小乙道:“有印象,他是降臣,曾統(tǒng)領(lǐng)前朝那個臭名昭著的密獄。不過我只聽過其名,并沒有見過他。” 鐘帛仁:“這群殺手是他的人。” 姜小乙啊了一聲,道:“戴王山降了朝廷,那他的人就是朝廷的人了,難道是重明鳥派他來打前哨戰(zhàn)的?”她頓了頓,忽又反應(yīng)過來?!安粚Π。阍趺磿J(rèn)識戴王山?” 鐘帛仁隨口編纂:“以前他帶手下來過培州,我曾見過一次?!?/br> “哦哦?!苯∫业?,“你記性真不錯?!?/br> 鐘帛仁覆手而立,站在原地一臉凝重,姜小乙道:“怎么又是一股老氣橫秋的味道?!?/br> 鐘帛仁瞄她一眼,問:“你有何感想?” “感想?”姜小乙小心觀察鐘帛仁的臉色,問:“你是不是覺得,這樣挑撥離間的做法,非是正派作為?” 鐘帛仁無謂一笑,道:“離間計是應(yīng)敵慣用手段,能不費(fèi)一兵一卒就使敵人自相殘殺,是所有將領(lǐng)都夢寐以求之事。” 姜小乙:“沒想到你能這樣想,我還以為只有上過戰(zhàn)場的人才能明白這個道理?!彼龂@了口氣,“話雖如此,但是真的實打?qū)嵡埔娦值苤g恩斷義絕,還是令人不勝唏噓?!?/br> 靜了片刻,她發(fā)現(xiàn)鐘帛仁再一次陷入沉思。 “鐘少爺……” “此功不能歸于戴王山?!辩姴式K于開口,“我們得想辦法攔一攔他?!?/br> “什么?” 鐘帛仁:“韓琌啟用戴王山先一步來撫州,是一步險棋,若他真的平息了游龍山的匪患,功勞未免太大了。以他的性格,大權(quán)在握,必然后患無窮。” 姜小乙:“平息匪患?哪有你說的這樣容易,密獄從前也只是在市井江湖興風(fēng)作浪,那跟帶兵打仗是兩回事?!?/br> 鐘帛仁斜過眼看她,心道好在你忘了個干凈,從前聽到戴王山的名字,哪次不是雞飛狗跳。 姜小乙被他這眼神看得微微心虛,道:“他真那么有本事?” 鐘帛仁淡淡道:“這樣的人便是雙刃劍,用好了萬分順手,但又要時刻提防?!?/br> “你就這么怕他的功勞大過韓琌?”姜小乙笑道,“你同韓琌見過面嗎?怎么比我還關(guān)心他。” 這話不知觸了什么霉頭,鐘帛仁猛然回頭,像是瞪了她一眼,姜小乙奇怪道:“你又怎了?” 鐘帛仁瞧著她天真純凈的雙眼,內(nèi)心深深感嘆,世事的磨練,當(dāng)真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就像是變幻無常的天氣,時而春風(fēng)和煦,時而狂風(fēng)暴雨。老天總會在適當(dāng)或不適當(dāng)?shù)臅r刻,隨手撥開你的舊傷,檢查那些曾經(jīng)的業(yè)障,是否真的了斷干凈。 他再世為人,看待事物偶爾會生出游離的視角,于是對蒼天的這種手段,也看得更為真切。 “沒,我沒見過他,只是聽過點(diǎn)傳聞罷了。”他說道。 姜小乙積極道:“那將來若有機(jī)會,我介紹你們認(rèn)識?!?/br> 鐘帛仁皮笑rou不笑。 “那可真是謝謝兄臺了?!?/br> 身后小屋的門突然被推開,明書沖外面嚷嚷:“少爺你多穿點(diǎn),夜里涼??!你們一直站在外面做什么?” 姜小乙回頭喊:“賞月呢!” 明書:“鬼話連篇!”碰的一聲又把門關(guān)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