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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烽煙盡處在線閱讀 - 第159節(jié)

第159節(jié)

    躲在旁邊喝酒的幾個特工看到事態(tài)不對,趕緊跑上前抱起了張松齡,才讓彭學文終于逃過一劫。迅速向遠處走開十幾步,他一邊揉搓自己被掐紫了的脖頸子,一邊低聲命令,“放開他吧!他只是傷心過度而已!你們幾個繼續(xù)喝酒去,沒我的招呼,不要過來多管閑事!”

    “是!”他的幾名屬下好心沒得到好報,丟下張松齡,怏怏地去了。望著蹲在地上魂不守色的張小胖子,彭學文嘆了口氣,低聲安慰:“彭將軍是被鬼子的飛機炸死的。你也知道,咱們這邊防空手段一直不怎么樣!不過據(jù)說他走得很安詳,基本上沒受什么苦!”

    也不知道是這幾句假話起了作用,還是張松齡自己想開了!后者沒有再撲向他,而是默默地抓起一把浮土,默默地站起身來,對著風,默默將手指松開。

    浮土緩緩從他的掌心滑落,煙一般,在夕陽下朝著南方飄遠。淚光中,張松齡看到一個敦厚長者的身影緩緩在煙塵中走出,沖著他,輕輕揮手,“小兄弟,再見!”

    “長官,再見!”慢慢挺直身體,慢慢將手舉到耳邊。對著遠去的煙塵,張松齡鄭重行了一個軍禮。

    幾個已經(jīng)退到遠處的特工人員看到此景,心中也是一陣難過。紛紛舉起茶缸,將里邊的酒水對著天空揚了出去。馬奶酒的香氣很快彌漫在整個草原上,醇厚而又肅穆。正在路邊低頭吃草的幾匹戰(zhàn)馬聞到了酒氣,仰起脖頸,發(fā)出一連串肆意的咆哮,“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

    “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更多的戰(zhàn)馬加入起來,將咆哮聲匯得更響亮,傳得更遙遠。曠野里的回聲和馬嘶聲很快就疊加在一起,在天地之間反復(fù)激蕩,“唏吁吁唏吁吁唏吁吁” 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當馬鳴聲漸漸淡去,天空也完全暗了下來。夜里趕路,容易遭遇狼群。張松齡不愿冒這種毫無意義危險,在路邊找了個相對低洼所在,牽著屬于自己的三匹坐騎走了過去,默默地開始做野外宿營的準備。

    彭學文一直打著將自己的便宜妹夫收歸麾下的主意,也帶著四名心腹,如影隨形地跟了過去。這幾個人都是鐵血鋤jian團的老手,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在他們的幫助下,一切工作都做得井井有條。沒多長時間,三座簡易帳篷便在草地上搭了起來。有人從四周搜集了一些干枯了的草葉,堆成一小堆,用火柴點燃。還有人用刀子砍了些不知名的灌木枝,一小把一小把地架在了草堆上,將火焰引得更大。

    那種隨意砍來的灌木非常干燥,上面還開著米白色的小花。(注2)被火一燎,就迅速燃燒了起來,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清香。六個大男人坐在火堆前,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誰也不肯輕易開口。只有灌木的爆裂聲不斷在火堆中響起,“噼啪,噼啪,噼啪!”聲聲急,聲聲催人老。

    總這么干坐下去畢竟不是辦法。又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左右,彭學文抬起頭,以上司的身份大聲命令,“準備睡吧,大伙分頭值夜。我跟張兄弟值前半宿,你們四個分兩班,值后半宿和凌晨。都警覺些,把手槍放在枕頭邊。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說不定會遇到什么麻煩!”

    “是!”幾名特工人員答應(yīng)著,自動分成兩組,每兩人一個帳篷,倒頭便睡。須臾之后,夜空里便傳來了輕輕的鼾聲。

    看看附近已經(jīng)沒有第三雙耳朵,彭學文將嗓音壓低些,緩緩說道:“當初聽聞馮將軍殉國的消息,我也非常震驚??蛇@是戰(zhàn)時,我們每個人得有思想準備。只要活著一天,就跟小鬼子硬拼到底。即便死了,也不覺得愧對那些已經(jīng)先走的袍澤和長官!”

    “嗯!”張松齡沒心情聽他講大道理,抱著肩膀,悶悶地回應(yīng)。

    特務(wù)團雖說是老二十六路的軍官預(yù)備隊,名義上卻是掛在二十七師帳下。師長馮安邦跟大伙打交道最多,對特務(wù)團也一直非常照顧。張松齡的第一枚勛章,就是馮安邦將軍親手給他別在胸口上的。他從北平附近撤下來時傷口感染,也是馮安邦動用手中權(quán)力,專程從上海弄來了特效藥,救下了他一條小命兒!

    可以說,除了頂頭上司老茍之外,馮安邦是張松齡最為佩服的將軍。對此公的感情之深,還排在老長官紀少武和大當家孫連仲之上。而這位忠厚長者,卻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無聲無息地就從人世間消失了。就像老二十六的很多長官和弟兄們一樣,化作了天空中灼灼星斗。

    “上頭也有上頭的難處。全國三大兵工廠已經(jīng)被小鬼子給占了兩個,剩下的一個也隨時都可能落入鬼子之手。眼下槍支彈藥基本上全靠進口,當然要優(yōu)先補充那些實力尚存的部隊?!迸韺W文想了想,繼續(xù)出言開解。

    孫連仲的隊伍遲遲得不到補充的原因肯定不止是由于眼下國民政府的軍械供應(yīng)困難這一個原因,但這個卻是唯一一個能拿到臺面上的。其他那些,彭學文自己聽聞之后心里頭都覺得憤憤不平,更不用說拿出來開導(dǎo)張松齡!

    “嗯!”回答他的又是一聲悶哼,張松齡依舊雙手緊抱肩膀,仿佛無論怎么靠近火堆,都無法將身體烤溫暖一般。

    草原上的夜風很硬,透過衣服,吹得人脊背一片冰涼。彭學文自己也覺得有點兒冷,將身體挪了挪,與張松齡坐得更近,“咱們兩個靠在一起,這樣比較舒服些!”

    對于這個提議,張松齡沒有拒絕。側(cè)轉(zhuǎn)身,用后背頂住了彭學文的后脊梁骨。

    他依舊沒心情說話,只是落寞地看著頭頂上的天空。已經(jīng)是仲秋時節(jié)了,日子過得可真快!去年這個時候,他還正跟老茍、石頭等人一道,坐著悶罐火車往娘子關(guān)趕呢。那些日子,二十六路被報紙上封為中**隊的鋼頭,從上到下,幾乎每個人都覺得風光無限。而現(xiàn)在,這支軍隊卻徹底成為了傳說,連個骨頭架子都沒剩下。(注3)

    作為曾經(jīng)親眼看到過他當年如何單純的學長兼便宜大舅子,彭學文能感受到張松齡此時的心情。但越是這種狀態(tài),對彭學文來說將其招攬到麾下的可能性越大。雖然張松齡不象彭學文麾下的其他特工那樣容易控制,但是他槍法好,膽子大,與鬼子戰(zhàn)斗經(jīng)驗豐富,再加上與彭學文彼此之間有姻親關(guān)系,用得好了,完全可以成為對方的左膀右臂。

    本著求賢若渴的心態(tài),彭學文決定再往深里跟張松齡聊幾句。用力貼了對方脊背一下,他低聲勸導(dǎo),“我知道你舍不得老部隊。有情有義,這是好事兒!但男子漢大丈夫做事,不能光憑著感情。你還得想想其他方面,比如個人前途,比如周邊發(fā)展環(huán)境,比如大趨勢所在。我不是勸你一心往上爬,我只是覺得,人只有到了一定位置,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到不了那個位置,心里頭想得越多,活著就越累?!?/br>
    “什么叫大趨勢?!”張松齡終于應(yīng)了一句,幽幽的,宛若在夢囈般低沉。

    彭學文頓時心中一喜,想了想,低聲講解:“所謂大趨勢,就是周邊環(huán)境的未來發(fā)展方向。也就是古人所說的天機。人只有參悟了天機,才可能有所作為。否則,就是白費力氣瞎忙活。咱們就拿你的老隊伍來說吧,即便補充滿了兵員和槍支彈藥,又能如何呢?!取締各路軍頭,將部隊指揮的權(quán)力逐步收歸中央,這是大趨勢所在。換了你當政,恐怕也必須這么做!”

    張松齡的脊背明顯僵了一下,然后又嘆息著放松。的確,二十六路既不受西北軍待見,又進入不了中央軍的核心,就是個沒娘的孩子!先前所謂風光,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而已。風光過后便是結(jié)束,永遠不可能再塑輝煌。

    “所以呢,我勸你想清楚些再做決定。正所謂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彭學文知道自己的話已經(jīng)起了效果,索性趁熱打鐵,“即便是打鬼子,也應(yīng)該懂得跟誰站在一起。否則,空有一身本事,卻,啊”

    沒等他把話說完,背后突然一空,整個人倒栽在了火堆旁。張松齡猛地站了起來,大步流星去牽自己的戰(zhàn)馬,“如果都象你說的這樣,下次跟小鬼子開戰(zhàn),誰還肯頂在最前頭!我走了,咱們后會有期!”

    注1:孫連仲所部二十六路在抗戰(zhàn)初期,打得一直比較頑強。三十、三十一師基本打光,二十七師在臺兒莊戰(zhàn)役中損失過半,旋即又擔任徐州撤退殿后任務(wù),差一點散架。師長馮治安也于1938年秋天被日寇炸死。

    注2:開著白花的灌木,俗名叫干枝梅,草本植物,草原上原來很常見。枝干常年處于半干狀態(tài),花也非常干燥,擺在屋中可以保持數(shù)年不落。

    注3:直到1939年夏,孫連仲親自到重慶活動,花費了兩個多月時間,才又獲得了一個戰(zhàn)區(qū)副司令的頭銜。但麾下部隊皆為臨時拼湊,戰(zhàn)斗力極差,并且領(lǐng)軍將領(lǐng)各自都有后臺,不肯聽他的指揮。導(dǎo)致孫連仲在隨后的抗戰(zhàn)中再打不出臺兒莊那樣的戰(zhàn)績。不得不說是一大遺憾。

    烽煙盡處7_烽煙盡處全文免費閱讀_第七章 歸去 (四 上)更新完畢!

    第七章 歸去 (四 下)

    “別別別……”不顧眼前金星亂冒,彭學文快速向前爬了幾步,一把扯住張松齡的褲腿,“深更半夜地你往哪里去?!小心被狼吃了你!”

    “學文兄,我的大舅哥,請你放手!”張松齡蹲下身,輕輕掰開彭學文的手指,“我跟你道不同,勉強走在一起誰心里頭都很別扭!還不如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至于狼,倘若遇到了,正好剝了皮換點兒錢路上花!”

    說罷,站起身,繼續(xù)去收拾馬匹行禮。彭學文卻愛才心切,爬起身,厚著臉皮追上來,再度拉住了他的手臂,“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軸呢?眼下孫連仲手下那些師長、旅長都忙著自尋出路了,你一個小兵胡子跑回去燒哪門子冷灶?別犯倔了!跟我走。一年之內(nèi),我保證能讓你升到少尉!”

    “噢?!”張松齡詫異地回過頭,滿臉譏笑,“你還有這么大本事?那你自己呢,你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軍銜?”

    “我,我,我現(xiàn)在就是少尉了!河北站特別行動處少尉,華北鐵血鋤jian團團長!”彭學文被看得心里發(fā)虛,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回應(yīng),“不過,這次任務(wù)完成得不錯,回去之后,至少還能再升一級!”

    后半句話,他幾乎是吼著說出,唯恐張松齡不信。誰料后者聞聽之后只是不屑地搖了搖頭,便轉(zhuǎn)過身去繼續(xù)給戰(zhàn)馬上鞍子去了,從始至終,都沒把他這個前程遠大的少尉初見團長當回事情。

    見對方如此不識抬舉,彭學文不禁有些惱羞成怒。急沖數(shù)步,一把扯住馬韁繩,同時大聲喝到:“張松齡,站住。我以軍事委員會調(diào)查統(tǒng)計局河北站特別行動處少尉組長的名義,命令你留下來,協(xié)助本組對日作戰(zhàn)!”

    “我現(xiàn)在的軍銜是中校,彭學文少尉。給我下命令,你好像不夠格!”冷冷地回頭掃了一眼,張松齡淡然回應(yīng)!

    “騰”地一下,彭學文的整張臉羞成了初冬時節(jié)的凍柿子。“不可能!你吹牛皮!入伍不到一年時間就升到中校,你以為你是誰呢?!即便是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的親兒子,也不可能這么快!”

    正在帳篷里休息的四名精銳特工被彭學文的叫嚷聲徹底吵醒,探出半個腦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張松齡,靜待他如何把謊話補圓。

    整天干的都是將腦袋綁在褲腰帶的差事,他們最怕自己消失得無聲無息。因此對國民革命軍內(nèi)部的軍功計算方式和各種常規(guī)和非常規(guī)的升遷規(guī)定,都了解得非常透徹。無論按哪種規(guī)則計算,帳篷外這個急于跟大家拆伙的小黑胖子,都不可能在短短一年時間之內(nèi)從新兵爬到中校軍銜,除非,除非他是蔣委員長的嫡親子侄!

    “你有什么值得我騙的?!”張松齡手上的動作絲毫不肯停歇,一邊檢查戰(zhàn)馬的肚帶,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yīng),“去年娘子關(guān)戰(zhàn)役之后的立功受獎人員名單,你稍微用些心思就能弄到,那里邊肯定有我。我的中校軍銜就是那時追贈的,還有一枚勛章。當時上頭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還專門派了人將撫恤金和勛章送回了我家!”

    “原來是追贈的!”彭學文恍然大悟,心里頭旋即涌起一陣輕松。追贈軍銜的待遇,是專門針對那些以身殉國者而設(shè)。張松齡既然沒有死,追贈的中校軍銜自然算不得數(shù)。還不至于已經(jīng)爬到了自己之上,讓自己慚愧,更沒資格違抗自己的命令。

    誰料才輕松了不過幾秒鐘,耳畔卻又傳來的張松齡的聲音,平淡而又冰冷,仿佛世間一切虛名都如云煙過眼,“在此之前,我因為在多次戰(zhàn)斗中表現(xiàn)還算出色,已經(jīng)是中尉副連長。這次回去后,即便升不到中校,恐怕一個上尉軍銜也是十拿九穩(wěn)!你還是沒資格對我發(fā)號施令!”

    “你!”彭學文又是惱怒,又是嫉妒,兩只眼睛幾乎冒出火來!“上尉怎么了?上尉就了不起么?沒有兵員和彈藥補充,你這個上尉一樣是虛的,連上戰(zhàn)場的機會都未必有!”

    “至少不用再理會某些人的指手畫腳!”張松齡笑了笑,飛身跳上大白馬,“請放手,彭少尉。我以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七師特務(wù)團中尉副連長的身份,命令不要再無理取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