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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烽煙盡處在線閱讀 - 第247節(jié)

第247節(jié)

    說著話,他利落地將自己帶來的每種貨物都一分為二,其中一半兒直接推給張松齡。然后迅速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個非常小巧算盤,參照地面上的黑石價格表,將余下的另外一半兒貨物打七折算成了現(xiàn)錢,“一共是四十四塊五角四分,我再給您抹去一個零頭,算四十四塊。張君看可以么?!”

    張松齡已經(jīng)在心里默算過,知道酒井高明得出的數(shù)字沒錯。點點頭,笑著回應(yīng),“好!那你需要什么,現(xiàn)在就列給我。我直接給你報價,如果你覺得可能與外邊攤子上的有出入的話,也可以自己出去打聽!”

    “張君的記性。真是令人佩服?。 本凭呙饔峙牧艘痪鋸埶升g的馬屁,又像變戲法般從貼身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支鋼筆,刷刷刷刷,寫下了自己急于換到手的生活物資,“花磚先來一整片,rou干要五斤,干秋蘑、干黃花各四斤,大黃餅、甜草根各十斤,若有剩余,其他全給我換成兔皮,要那種白色皮毛的雪兔皮,不要春天和夏天時打的灰兔子!”(注1)

    他每說一樣,張松齡隨口報出一個價格,用草棍寫在地上。幾樣貨都說完之后,總價錢也就順手得出。一共是三十九塊二,加上二十三張雪兔皮,抹去五角錢零頭,雙方正好扯平。

    趙天龍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指著張松齡,喃喃說道:“你,你來當(dāng)兵打仗,真,真實屈才了。否則就憑這份心算本事,走到哪,還不都能混個大掌柜當(dāng)!”

    “張,張君,真的厲害,厲害!你簡直是我見過的,最會算賬的商人!”三浦太郎也佩服得五體投地,挑著大拇指,連聲夸贊。

    “三浦君過獎了!”張松齡謙虛地?fù)u搖頭,把手指向酒井高明,“酒井君比我還厲害,只是匆匆在市場上掃了幾眼,就已經(jīng)估算出了大體能換多少東西回去??!”

    “嘿嘿嘿!”被張松齡戳破了老底,酒井高明得意地仰起頭,“我先前不是跟你說過么,我家祖祖輩輩都是做生意的!這次主要是想跟張君見一面,沒敢?guī)鄸|西!下一次,我希望你我雙方都拿出更大的誠意來!”

    “那是自然!”張松齡非常高興地點頭,“下次你盡管把手頭上的存貨都帶來,我絕對不會讓你吃虧。不過么………!”

    猶豫了一下,他故意裝作比較為難的模樣,“這玉扳指、鼻煙壺什么的,我手頭上可是沒有。只能先替你四處去尋摸,哪天尋摸到了,哪天才能交易!”

    “這個……”酒井高明有些失望。茶葉和rou干之類,只是生活用品。即便拿回城里去加一倍的價格賣給同伴,也沒多大賺頭。而鼻煙壺、玉扳指等物件就完全不同了,那在過去都是王公貴族之家才有資格把玩的頂級奢侈品。即便不算做文物,光憑著玉料的質(zhì)地和做工的精良,在日本國內(nèi)也能賺到上百倍的收益。

    但是很快,他臉上就又堆滿了笑容,“這個,我可以等。張君什么時候手上有貨,盡量給我留著就是了。價錢方面,我一定不會讓張君吃虧就是?!?/br>
    注1:花磚,磚茶中的一種。每片規(guī)格為兩公斤。

    第一章 早春(六 上)

    “我們這個榷場不會開得太久。估計也再有個一兩天,也就該結(jié)束了!”見到張松齡和酒井高明兩個像商人一樣約定把彼此之間的買賣長期做下去,趙天龍突然心里隱約覺得哪里有些不妥當(dāng)。想了想,突然開口插了一句。

    “不妨,不妨!”酒井高明根本沒聽出他話里的拒絕之意,笑了笑,輕輕擺手,“我已經(jīng)想過了,以后咱們之間交易的辦法。這個湖畔每逢你們中國農(nóng)歷的初一和十五,都有當(dāng)?shù)厝俗园l(fā)的集市。當(dāng)我手頭備足了貨,就偷偷溜到集市上找你們。而張君手頭有了我需要的東西,也不妨到集市上擺個攤位。不用每回都親自來,只要把上次我給你的那個骨頭笛子掛在攤位上,我就知道攤位里面是你們的人了?!?/br>
    沒想到酒井高明做買賣的態(tài)度居然如此堅決,趙天龍一時有點發(fā)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些什么,才把雙方之間的交易與聯(lián)系就此斬斷。而張松齡卻在旁邊輕輕扯了他一把,笑著向酒井高明敲定,“那就下月初一,我在集市上擺了攤位等著接你的貨。還是像今天這樣以物易物,如果你除了古玩玉器之外沒什么需要買的,我就直接給你現(xiàn)錢好了!”

    “張君最好能幫我找到,如果一時找不到的話,其實茶葉和干蘑菇之類,我還是需要再多幫別人帶一些的!但這些東西價格低,咱們之間的買賣要是長久做下去的話,很容易你那邊就會出現(xiàn)虧空!”酒井高明點點頭,再度鄭重強(qiáng)調(diào)。

    “我盡量幫忙找就是!”張松齡點頭承諾,然后又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補(bǔ)充了一句,“不過,你確定最近咱們之間最近還有很多機(jī)會做生意么?要是兩家再打起來,我可就沒時間幫你去找鼻煙壺、玉扳指之類的玩意了!”

    “打?拿什么打?反正我們這邊最近不會。除非你們游擊隊主動……”酒井高明想都不想,順口回應(yīng)。話都說了一半兒了,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泄漏了軍事秘密。趕緊用手捂住嘴巴,警覺地看了一眼張松齡,然后苦笑著搖頭,“張君,你就不要再給我挖坑了。什么時候打仗,又怎么會是我這種小兵胡子能做得了主的。即便我說最近我們這邊不會主動向游擊隊發(fā)起攻擊,,你就真的敢相信么?!”

    “那可不一定!”張松齡笑著點頭,“城里的情況,我們又不是真的兩眼一抹黑。把自己掌握的消息跟你提供的消息兩相對照一下,不就明白你說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了?!”、

    “不說,我絕對不會說?!張君你別害我!”酒井高明再度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連連搖頭。待把帳篷里的另外三個人都逗得笑了起來,才放下手,搖著頭補(bǔ)充道:“上邊怎么想,我不清楚。但我自己,絕對不想再跟你們打下去了。沒意義,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仿佛唯恐別人無法理解自己的真實想法,嘆了口氣,他又苦笑著補(bǔ)充,“我見過很多勇士,但像上次拿他自己當(dāng)誘餌,把我們引到鹽湖中的那個人,無疑是所有勇士里頭最勇敢的一個。其實不用我說,張君可能已經(jīng)打聽到了,他到底給新調(diào)來的滿蒙特遣分隊造成了多大的損失!要不是我當(dāng)時跑得快,恐怕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變成一包骨灰,被關(guān)東軍總部那邊安排輪船,直接運(yùn)回大阪去了!”

    “活該!誰讓你們當(dāng)時追得那么緊了!”張松齡看了酒井高明一眼,聲音里不帶半絲憐憫。通過游擊隊安插在黑石寨城內(nèi)的眼線,他早就知道老呂至少拉了三十幾名鬼子給他自己陪葬。然而當(dāng)消息從酒井高明處得到確認(rèn),心中還是覺得好生快意。

    對待侵略者,不必講究手段。只要能消滅他們的辦法,就該無所不用其極。這一點,張松齡比大隊長王洪“殘忍”得多。如果不是后者死活不肯答應(yīng),他早就把繳獲來的毒氣彈用迫擊炮直接轟進(jìn)鬼子軍營里去了,才不會專門派人上繳到軍分區(qū)那邊,藏在倉庫里留著作為將來控訴小鬼子罪行的證據(jù)。

    “張君這么說,我很難過!”聽出張松齡話語里的幸災(zāi)樂禍之意,酒井高明擺擺手,繼續(xù)嘆息著補(bǔ)充,“其實我跟你一樣,都是買賣人家出身!即便不來中國打仗,也能憑自己的本事過上很好的日子!可上頭要打,要征服中國,我一個當(dāng)兵的能有什么辦法?”

    “怎么會沒辦法?你可以開小差啊,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難道軍隊為了找你,還能挨家挨戶去搜察不成?!”趙天龍有點兒看不慣酒井高明這種提著屠刀卻假裝擦眼淚的模樣,撇了撇嘴,冷笑著反問。

    “龍爺,你不知道,我們國家那邊的情況。我們國家那邊,和你們這邊真的不太一樣!”酒井高明搖搖頭,咧著嘴苦笑,“從上到下,叫嚷著要征服中國,要為大和民族開拓生存空間。一叫就是幾十年。為了打贏這場戰(zhàn)爭,老人們捐出了為下葬時準(zhǔn)備的衣服,小孩捐出了零花錢。為了表示對戰(zhàn)爭的支持,甚至連妓女都可以不要錢接待士兵睡覺!我要是開小差的話,即便不被軍方抓住槍斃,也會被鄰居們揪出來活活打死在街道上?”

    “瘋了,簡直都瘋了!”趙天龍聽得目瞪口呆,搖著頭,大聲斥罵。

    “的確都瘋了”酒井高明嘆息著表示贊同,“那些當(dāng)官的打贏了你們,可以繼續(xù)升官,可以發(fā)財,可以得到天皇陛下的接見。普通人呢,誰能保證自己有機(jī)會活著看到勝利的那一天么?”

    “沒有,我保證,即便打上一百年,你們也看不到勝利!”趙天龍揚(yáng)起頭,大聲宣布答案?!拔艺f酒井,我看你良心未泯,還是找機(jī)會退役回家吧!去年沒讓冰窟窿凍死你,以后你可不能保證自己的運(yùn)氣一直像去年一樣好!”

    “好什么好,我在醫(yī)院里躺了一個多月,到現(xiàn)在,每逢陰天,渾身上下的關(guān)節(jié)都疼得像刀子扎一般!”酒井高明抬頭看了看他,繼續(xù)悲傷的搖頭,“我做不了主,我們都做不了主。軍部從上到下都是瘋子,先說三個月能打贏中國。三個月不成了,又說兩年。馬上兩年就過去了,下一次,不知道他們準(zhǔn)備說繼續(xù)打多少年呢?!反正你們中國弱,我們?nèi)毡緩?qiáng),這是誰也不能否認(rèn)的事實!”

    不待趙天龍和張松齡兩個出言駁斥,他又迅速補(bǔ)充,“可即便能贏,又關(guān)我什么事情?!說不定哪天在戰(zhàn)場上,張君一顆子彈就打碎了我的腦袋。帝國再怎么輝煌,跟一具尸體能有什么關(guān)系?!”

    “嗤!你這……讓我怎么說你好呢?!”張松齡被酒井高明悲悲切切的模樣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搖搖頭,低聲安慰,“那你以后打仗時,幾盡量不要沖在最前面吧!我雖然認(rèn)不出對面的人是哪個,總不會放著沖在前面的目標(biāo)不打,專門瞄著拖在后面應(yīng)付差事的開槍!”

    “打仗的時候,后邊會有人督戰(zhàn)!如果我表現(xiàn)太差的話,他們會逼我去做人彈。腰里綁上炸藥,直接往你們的陣地上撲,轟??!以后就再也不用怕死了!”酒井高明又嘆了口氣,苦笑著站起身,“算了,不說這些了。這也許就是命運(yùn)吧!煩也沒有用!時候不早了,我得帶著貨物抓緊時間往回走了!”

    “我去給你拿貨!”張松齡趕緊跟著站起來,與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一塊兒往外走。趙天龍想了想,也邁步跟上。在出帳篷的瞬間,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留下的貨物,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唉!”

    按照他以往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這種人,無疑屬于懦夫和敗類??善珒蓚€懦夫和敗類,為游擊隊帶來了大伙眼下最需要的東西。偏偏兩個懦夫敗類,把他印象里的小鬼子,從一堆窮兇極惡的符號,變成了一群活生生的人。

    他們居然也怕死!居然也不是每個人都喜歡打仗!他們居然也會為了撈錢就鋌而走險!他們中間居然也有人希望庸庸碌碌的活著,平平安安地走完這一生!

    到底是鬼子中的勇士多一些好,還是像酒井高明這樣的懦夫和敗類更多一些才好?一時間,趙天龍發(fā)現(xiàn)自己心里居然有點兒矛盾?!跋麓螒?zhàn)場上遇到,希望你們倆別主動往老子槍口前面鉆!”望著對方矮小枯干的背影,他心中默默地祝福。同時用力按了一下腰間的盒子炮,讓金屬的冰冷驅(qū)散自己心中的胡思亂想。

    走在他前面的張松齡三人動作很快,只是逛了五、六個攤位,就湊齊了先前答應(yīng)給酒井高明的全部貨物。價格基本上跟張松齡在帳篷里隨口報出的不相上下,質(zhì)量在整個集市上,也屬于絕對上乘。有個別商販見客人是跟在榷場主事者身后的,還刻意包了一袋子用糯米熬出來的糖糕,免費(fèi)請大伙品嘗。喜得酒井高明和三浦太郎二人眉開眼笑,不斷地雙手合十,向攤主表示感謝。

    自有負(fù)責(zé)照看市場的小游擊隊員過來,請賣了貨的攤主們到榷場入口處的市場管理部門去結(jié)賬。張松齡和趙天龍兩個則幫客人將貨物打了包,放在了馬背上,然后一路護(hù)送對方離開了榷場。又往前走了一百多米,兩位客人也跳上了坐騎。在抖動韁繩的一瞬間,酒井高明忽然又低下頭來,看著張松齡的眼睛,很是認(rèn)真地說道:“張君,你也想辦法給自己存些錢吧!這場仗無論誰輸誰贏,戰(zhàn)后恐怕都會有一段很難過的日子熬。即便軍隊里一直管飯,家里的長輩和晚輩們,總得有錢去買一口吃的!”

    “我記住了!你也多保重!”張松齡點點頭,心中突然涌起了父親那充滿慈愛的面孔。已經(jīng)快離開家整整兩年了,也不知道家里頭現(xiàn)在變成了什么模樣?自己“死而復(fù)生”的消息應(yīng)該沒傳播開吧?!當(dāng)?shù)氐男」碜記]找父親和哥哥麻煩吧?!唉!都怪該死的小鬼子!

    想到自己被害得有家難回,他忍不住揚(yáng)起巴掌,朝著戰(zhàn)馬的屁股狠狠拍了一記。酒井高明的坐騎吃痛,“咴咴咴”發(fā)出一連串抗議,撒開四蹄,風(fēng)馳電掣般跑遠(yuǎn)了。

    張松齡的思緒也被馬蹄聲帶著飛到了天上,從半空中俯覽萬重關(guān)山。關(guān)山之后,是一望無際的華北大平原。自己的家,就在平原的盡頭。中原的春天馬上要過去了,院子里的那顆杏樹,此刻又該結(jié)滿毛茸茸的小酸球球了吧!

    “怎么了,想家了?!”發(fā)覺張松齡的情緒有些低落,趙天龍關(guān)心地詢問。

    “有點兒!”張松齡不想對好朋友隱瞞,輕輕點頭?!耙郧懊磕赀@個時候,我老家那邊,都會組織起一支商隊到草原上販賣貨物。以前是我爹帶隊,后來我爹老了,帶不動了,就把帶頭人的位置傳給了我大哥。”

    “那你這幾天留意一些,說不定能遇上你哥呢!”趙天龍笑了笑,故意拿話引張松齡開心。

    “很難!”張松齡長長地嘆氣,不想再說話。隨著年齡的增大,閱歷的增長,他的頭腦也越來越清醒。以前一些原本懵懵懂懂的事情,現(xiàn)在回想起來,總能從中找到或者感悟出更多的東西。就拿去年在張家口遇到自家大伙計趙二的事情來說吧,當(dāng)時此人對他那么熱情,那么寬厚,卻從來沒提議讓他抽空回家去看看!

    張松齡當(dāng)時沒察覺出什么,但過后回憶起來,卻隱隱感覺出了趙二眼里的疏離。他不希望自己回去,以免現(xiàn)在的身份拖累家人,拖累店鋪里的伙計和周圍的鄉(xiāng)親。雖然自己現(xiàn)在正做的事情,就是為了他們,就是為了早一些結(jié)束他們當(dāng)亡國奴的日子!

    草原上的春天雖然來得晚一些,但此時此刻,月牙湖上的冰面也早已經(jīng)融化殆盡。微風(fēng)將水汽從湖面上吹來,掃過去年冬天曾經(jīng)被人為焚燒過的地面,竟然在一片焦黑之上,隱隱渲染出幾抹綠意。令人一眼看去,竟以為地獄被春風(fēng)拖回了人間,似夢似真,渾然忘記了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