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不對,什么成親,父皇怎么可能讓他活的好好的?莫非父皇覺得駙馬是真心待你……” “……這種可能性連微乎其微都達不到好么……” “……說來也是?!?/br> 我站起來,執(zhí)起案前黃玉筆,在紙上胡亂畫著圈:“我今日去刑部調(diào)看當(dāng)年一案,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當(dāng)年的秦松為何要謀這個反?即便那時民間仍有許多忠于前朝之人,可秦松是主動降于父皇的,有誰會服從一個賣主求榮的人為皇帝呢?” 太子頻頻點頭,“再者那么一大把年紀還膝下無子,就算被他僥幸得逞還不是得擁立別人……” 我筆下動作一頓,“你剛剛說什么?” 太子見我突然發(fā)問,呆了呆,“我說……若得逞不是還得擁立他人為帝……” 千種頭緒在心中飛掠翻涌,卻被太子弟弟一語驚醒。 我問太子,“前朝惠帝有幾個皇子幾個皇孫?” “兩個皇子三個皇孫……”太子把玩著案上的翡石雕,眨著眼,“都讓父皇給殺了啊?!?/br> “后宮呢?” “一把火燒干凈了,一個活口也沒留?!碧佑行┎蝗绦牡臄Q眉,“暴君啊……” “很好,”我斜眼,勾了勾手指,“你去,把前朝的皇族族譜給我找來……” “……父皇這兒會藏這玩意?” “通常來說暴君滅門后都會有這種嗜好?” “……” 前朝擁有皇室血統(tǒng)的王爺有九個。 兩個病死,其余六個都死在對抗父皇軍隊的戰(zhàn)場上。 除卻一個漏網(wǎng)之魚——惠帝的胞弟端王,早幾年或因功高震主得罪了惠帝被遣到了南方,江山易主后便不知所蹤。 太子同我一齊跪坐在幾案旁看著族譜,族譜上的人名都被朱墨圈了紅圈,不用想,自然是父皇劃上去的。 太子道:“這個端王素來具有賢名,當(dāng)年惠帝若重用他也不至淪為那般田地??伤脖蝗α思t,人怕是已經(jīng)死了……” 我指著端王的名字,“你不認為這個紅圈不論從粗細還是深淺都與其他的不同么?” 太子湊近細瞧,“像是……事后補上去的?!?/br> 我篤定道:“換而言之,這個端王是后來才死的??闪⒊瘉?,你有聽父皇提過前朝端王之事么?” “大隱隱于市……“太子摸了摸下巴,“若這端王是秦松他們謀逆案中死去的話,那么當(dāng)年那些人中究竟哪個才是……”說到一半?yún)s停了下來。 太子乍然抬頭,與我詫然相視,異口同聲道:“君錦之!” 我被這種可能性激的后脊一涼——駙馬是前朝皇室? 太子的臉白了白,旋即又反應(yīng)過來:“不可能,若當(dāng)真如此,父皇早八百年前就會把宋郎生斬草除根了,又豈容許他當(dāng)你的駙馬?” 說來也是。 君錦之倘若真是端王,父皇就是動用神武大炮將他轟成灰都不足為奇,豈會由他連夜逃走呢? 太子見我一驚一乍,安慰道:“那君錦之八成只是不小心牽涉其中的小人物,我想你是多慮了?;式?,你和駙馬自大婚以來就沒消停過,你可知你失蹤那會兒他是快患上相思病了,每夜離開大理寺就會走上幾條街數(shù)燈籠。我于心不忍,便想找人拆了,誰知他氣紅了臉要來找我理論。哎,姐,他那樣的人都能為了破燈籠發(fā)脾氣,可想而知對你用情有多深。” 頭一回聽說這樣的事,心底有股說不出的滋味蔓延開來,我問說:“你可否知曉我當(dāng)年掛那么多燈籠是何用意?” 太子連連搖頭,“沒準(zhǔn)是當(dāng)時你與駙馬吵的太兇,你想哄他開心就……” 話未說完,我一抬手,“打住!何謂我與駙馬吵的太兇?我們吵架了?” 太子歪著頭瞧我,“你們幾時不吵架了?” “不是,你會否弄錯了……”我道:“雖然我們起初相處是不大融洽,但后來,就是你找了顆忘魂散威脅宋郎生讓他給我服下,這事你可還記得……” 太子點頭。 “后來發(fā)現(xiàn)了,我一氣之下離家出走……” 太子再點。 “我漂泊了一段時間遇到了天災(zāi)傷了腿又遭人迫害被困陳家村還差點被燒死了你記不記得……” 太子擺出很認真在聽我說話的神情,“所以呢?” 我拍案道:“所以我們怎么會吵架?!” 太子茫然呆滯的瞅著我,攤手道:“恕小弟愚鈍,我似乎不是很明白這二者的因果關(guān)系……” 我登時翻了個白眼:“此前不和是因我不了解他對我的心意、他也不承認對我的情意,但那次他冒死救我后我們已經(jīng)互訴衷腸了……歷經(jīng)磨難九死一生的相聚難道不是應(yīng)該恩愛甜蜜難舍難分……” 太子睨了我一眼,“……性格不合?” 我:“……” “其實,你們剛回來的時候的確柔情蜜意的,連上個早朝都會眉來眼去……”太子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雙手放在暖手爐上摩挲,“可后來不知怎地,駙馬恢復(fù)了對你愛理不理的樣子,你也不似從前那樣會百般討好他……” “為何?” “我哪知道?”太子想了想,復(fù)又嘆了嘆,“我還記得皇姐你失蹤的前幾日,父皇獨自召見駙馬入寢宮,不知他說了些什么沖撞了父皇,隱約是想讓駙馬做什么,駙馬抵死不從,彼時天降大雨,父皇一怒之下就命他跪在寢宮外跪到答應(yīng)為止,于是駙馬就撩起袍子二話不說的跪著,足足從未時跪到了申時,直到皇姐你趕進宮,同父皇求情?!?/br> “然后呢?” “父皇難得不領(lǐng)你的請,你也執(zhí)拗,轉(zhuǎn)頭就陪著駙馬一起跪,一起淋雨?!?/br> 我被自己的情深意重打動了。 故而我們是因此冰釋的么? “跟著呢?” “跟著你們又從申時跪到了酉時,酉時跪到戌時,這期間雨居然一直沒?!?/br> “……這期間,請問你在做什么?” 太子理所當(dāng)然道:“替你們算時辰,還有觀察天氣?!?/br> “……”果然是我太過位高權(quán)重了么。 太子往爐里夾了炭火,“最后父皇到底還是心軟,松了口讓你們滾回府閉門思過……你喜出望外的扶他,他卻甩開你走了,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 我怔住了。 宋郎生他……拋下了陪伴他淋雨的我,獨自離去? 聽著太子云淡風(fēng)輕的敘述,即使我什么也想不起來了,那滋味,也委實難受。 只是何以宋郎生從未提過呢? 再后來太子再說什么朝中政務(wù),我都聽不入耳了。 一直到我坐在回府的轎中,耳邊還反反復(fù)復(fù)響著太子的那句“留你一人蹲在雨中痛哭”,越想越覺得心中似乎空缺了一塊,不知該如何補全。 “轟隆隆”的雷鳴,轉(zhuǎn)瞬大雨傾注而下,轎夫問我是否還要繼續(xù)前行,我撩開轎簾見雨勢兇猛,恰好旁邊有個小亭,就撐著傘先在亭中避過這一陣雨。 亭中無人,我靠坐在長椅上,木訥看這雨幕,仿佛把我?guī)Щ氐搅硪粋€雨夜中。 那夜的雨比此刻還大,我緊緊拉著他,“我不知你為何要如此,更不明白我們之間為何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但既然說過生死與共……” 卻聽到他在掙開我的手時說的話—— “那些話,從來都是公主說的,我沒有?!?/br> 只有這段破碎的記憶,再多的,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來了。 可記不得宋郎生這話的前因后果,卻記起聽到這句話時候的泉涌悲傷,我閉上眼仰起頭,任憑斜雨濺在臉上,滑入衣間。 不知多久,臉上感受不到冰涼,睜開眼發(fā)現(xiàn)一只衣袖擋在眼前,替我遮住了襲來的雨點。 清風(fēng)牽著廣袖飄逸,我扭頭去看衣袖的主人。 夜色下,那雙深沉的眸中倒映出我自己的身影。 “聶然,你怎么會在這?” 他靜靜的看著我,開口道:“避雨。” 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手中無傘,衣衫已落了不少雨,卻不見得狼狽。相反我腫著的眼睛應(yīng)當(dāng)很煞風(fēng)景,我避開他的目光,“這種雨應(yīng)該很快就能停了。” 話音落后,陷入長久的無聲之中。 就在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呆坐到雨停時,他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抱歉?!?/br> 我不明就里,“抱歉什么?” “不知你是真正的襄儀公主?!?/br> “哦?!蔽疑焓肿層甑卧谡浦朽枥锱纠驳膲嬄?,“我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br> “為何你從不解釋?” 我道:“解釋不解釋有什么分別?” 聶然緩緩道:“你若是假公主,那么駙馬或許只是cao縱你的人,可若是真的,那么他便是你的夫婿……” 我莫名其妙,“那與聶大人有什么關(guān)系?” 聶然垂眸道:“既然公主已有了心上人,當(dāng)初又何苦……” “我當(dāng)時不是什么都不記得了么?”我有些不耐,轉(zhuǎn)頭看他,“聶司業(yè)都把整個村的人都請入京了,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情?” 他終于變了臉色,“公主的意思,如果恢復(fù)了記憶,那么即使是在陳家村時,你也會離開?” 我的心有些飄忽。 這個如果,衛(wèi)清衡問過我,宋郎生問過我,如今連聶然也問。 那時候的和風(fēng)究竟是喜歡煦方多一些還是宋郎生多一些…… “這種問題,與聶司業(yè)又有何干系?”我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這個世上最該問我這個問題的人是煦方,可他已經(jīng)不在了。他若還在,根本不會問我這樣的問題令我兩難,哪怕我想離開,他也會……” 他會放手,只要我好。 那個時候的煦方,是這樣回答我的。 沒有自信沒有安全感的和風(fēng),總是喜歡問許許多多假設(shè)性的問題刁難煦方。 假若你是江湖魔頭,假若你是武林盟主,假若你有喜歡的人,假若你兒孫滿堂。 后來有一天,他們兩個躺在小山坡上看日落,和風(fēng)忽然問煦方:“如果有一天,我的記憶恢復(fù),想起了有一個非常相愛的人在等我回去,你會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