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想起那個會說話的引導者,真是一把辛酸淚。任卿想得入神,摸著摸著手就停在了毛絨絨的圓潤頭頂上,溫熱的掌心正按著百會xue,暖意直透入心。徐紹庭那點忐忑不安的小心思都被這暖意驅散了,牢牢抱住比自己高大不了多少,卻顯得無比可靠的師兄,快活地想著:師兄愿意養(yǎng)著我,師兄只愿意養(yǎng)我一個,除了我什么都不要…… ********************************* 可憐那只鑒狐落到這對不曉得珍惜重寶的師兄弟手里,生生化石七日,在玉佩里呆得幾乎餓死。幸虧這儲物玉佩里有大量靈氣滋潤石化的狐皮,它被鄭衛(wèi)恢復原身之后才沒餓得撲上去咬人,成為九州世界有史以來第一只因為咬了大宗師而被罡氣震死的鑒狐。 鄭衛(wèi)掐著鑒狐毛絨絨的尾巴倒提起來,悠然說道:“算你們兩人運氣,這鑒狐才剛初生,只有二階妖獸的水準,再長大點兒就不是一張化石符能定住的了。知返峰的靈氣不足以生出這么只寶貝,應當是被錢謙他們從隴頭峰左近攆過去的,結果叫阿繼撿了便宜。錢家的人是有些欺軟怕硬、趨炎附勢的毛病,看在陸城主面子上敷衍一二即可,不許與他們深交。” 兩人本就對錢謙沒什么好印象,自然點頭應喏,答應不和那樣的人來往太多。鄭衛(wèi)教導了徒兒們幾句,覺著他們乖覺懂事,說到這里差不多了,便提著狐尾朝著外甥晃了晃,叫他接?。骸鞍堰@狐貍精血逼出來一滴,融進你識海中,以后你就能憑此控制其神魂,不怕它逃跑了。” 三言兩語教了訂血契之法,鄭衛(wèi)的目光就落在了更加出色的大徒兒身上:“阿卿真是有大師兄的樣子,自己修為進境也快,還會教導師弟,這才幾年功夫就讓阿繼也晉入了洗髓境。這些日子你先閉關穩(wěn)定境界,等穩(wěn)定下來,就去武學院里跟行簡他們一起教導師弟吧?!?/br> 任卿早從方行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干脆利落地答應了下來。鄭衛(wèi)要打發(fā)過去的自然不會只有他一個人,對外甥的要求還更嚴格:“你也一起閉關,待出關后就去武學院和其他師弟一起習武,每天早上也要和他們一樣走一趟山前的青云道!” 大徒兒剛進門三年就晉階武士,除去天份好之外,自然多虧了自己這個師父教導有方。只是他這些年光顧著照顧這兩個真?zhèn)鞯茏?,倒是有些忽略了武學院里的外門弟子們。如今外甥三年孝滿,不那么需要人照顧了,他也可以重開武學院的課程,讓兩人去那邊教邊學,也增加些實戰(zhàn)機會。 兩個做弟子的回了東廂,就開始準備閉關。 在那之前,徐紹庭還要先收了妖狐做靈寵。他按著鄭衛(wèi)的指點逼出了一滴精血點在鑒狐額頭,畫成一個變體的“馭”字,而后用靈力拍下,那滴精血就融入了碧綠皮毛下,只留下一片若隱若現(xiàn)的血色??蓱z鑒狐都餓傻了,聞著精血的氣息就一口咬上,拼命吸吮他指尖帶著靈力的血液。人狐靈氣相通、血脈交融,待狐額上那若隱若現(xiàn)的血痕完全吸收掉,血契便告成就,鑒狐神魂自分出了一絲,投入徐紹庭額前識海中,與他心意相通了。 之前聽起來不明其意的叫聲進入他識海中,化成了一聲聲細弱可憐的:“餓,餓,主人,喂食。” 這狐貍是吃什么的?徐紹庭揪著狐頸上的軟皮,也不想事事都問任卿,就往廚房里一扔,任它自己覓食——師兄養(yǎng)他一個人就夠了,別的都由他來養(yǎng),省得分薄了師兄的關心。 這狐貍倒不挑嘴,房梁上吊的臘rou和案上堆的鮮魚都能吃。還沒有貓兒大的身子,竟足足吃了三尺長的靈魚和兩條臘rou,還把鍋里燉的雞湯喝得干干凈凈,這才抱著肚子癱在灶旁。吃飽喝足了之后,那身皮毛更是碧絨絨光彩奪目,上頭仿佛流動著一帶靈光,越發(fā)適合做衣裳了。徐紹庭兩眼放光地看著鑒狐,心思都寫在了臉上,更不用提主寵之間心靈相通,想什么都能傳到狐貍心里,嚇得它“嗷”地一聲從灶上跳下去,拼命往東廂跑。 飼主要殺他,能救他的只能飼主的飼主了!它雖然話說不太利索,腦子卻還挺靈光,疾奔到東廂一頭撞開房門。正要往大飼主身上撲去,背后就有一只纖細而有力的小手握住它的尾巴往上一甩,把它甩到了自己單薄的肩頭上。 任卿正在里間整理妖獸rou和靈草,聽到撞門的巨響才匆匆走出來,恰好看到師弟和他過份活潑的靈寵嬉鬧。 “剛才我聽到撞門聲,可是鑒狐出了什么問題?”他手上還抓著塊鮮嫩的金絲鹿rou,神仙般的風姿便打了個折扣,可是看在徐紹庭和小狐貍眼中,卻是充滿了溫暖可靠的感覺。 徐紹庭將狐貍按得更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任卿,關切地說道:“師兄以后要去書院教導那些師弟,想來會比只得咱們兩人在一起時辛苦得多。我要跟師弟們一起上課,也不能常守著師兄,望師兄以后多多珍重,不要只顧教導旁人,誤了自家鍛體?!?/br> 他這些話字字句句都出自本心,情誼真摯,如今碧絨絨的狐貍就趴在他肩頭,長尾纏在脖子上,襯著那張小臉越發(fā)瑩潤如玉,惹人喜愛。任卿心中溫暖,神色也更柔和了下來,對他點了點頭:“我已經晉入武士境界,身體強健,只教些基礎的東西也累不著什么。反倒是你攀爬青云道容易出危險,還是別自己嘗試,等十日后我陪你同去吧?!?/br> 第20章 三十里盤腸青云道,他們還是頭一次攀爬。鄭衛(wèi)到底還是考慮到了兩個徒兒的年紀,特地讓靈鶴送他們到山門前,只消從下面爬到書院,而不用從后山折騰下去一趟再回來。 靈鶴在山間轉了一圈,將二人放在山門前,便自顧自地振翅飛去。這里卻有一片依著關山武學院為生的坊市,在山門外這條路上聚起了不少收購妖獸靈植的店鋪和賣吃食的小攤。攤主們見慣了來登青云路的武人,見他們出來便紛紛招呼道:“我家有索餅、餛飩、葷素饅頭、玉尖面……味道極好,小郎來嘗嘗不?” 鑒狐尾巴盤在徐紹庭脖子上,兩只前爪已經立在了空中,朝著rou香味最濃的一處畢羅攤子亂揮,尖聲叫著:“吃,rou,rou!” 徐紹庭嗅著空中飄散的香氣,也覺著食指大動,卻按住了狐貍,裝作沒聽見一般往山門處走去。他手頭沒有錢,從小在家里也沒人給他買過東西,哪怕是這些年在鄭家過得好了,也不習慣對大人提要求。但沒走兩步,肩上就落了只手,將他往回拉了一把:“咱們出來得早,空腹行路對身體不好,用過朝食再上去吧?!?/br> 大人帶著孩子出門,哪有一文錢都不花的? 任卿手里一文錢也沒有,但腰上掛著徐家那枚祖?zhèn)饔衽?,里面就有不少靈藥和獸皮獸骨之類材料。他帶著師弟在市集轉了幾圈,先在一家專收靈獸的煉器店賣掉一金鱗蛇皮,然后就找了處潔凈的小攤子,點了煎得酥香的羊rou畢羅、素饅頭、雞湯環(huán)餅,配上爽口的醋芹和蕨菜,又要了甜絲絲的乳粥和水晶粉糕之類小孩子愛吃的東西,最后還找人家買了熬湯時燉得爛爛的山雞給鑒狐。 兩人吃相斯文,速度也不像普通武人那么快,粥湯還沒用完,就看到山門那里進了幾撥人,有些是他們認識的武學院弟子,有些卻完全不識得。那些陌生人中有的衣著樸素,獨自登山;有些卻排場頗大,呼奴引婢地猶如世家公子;但這些人進了山門,登上青云道后卻都需要獨自行動,帶來的奴仆本事再高也只能跟在后面護持,不能直接扛著主人上山。 周圍的小販們見慣不怪,甚至開始議論起那些人中有誰能登到峰頂,或是走到哪里就該落下來,好事的甚至會以此開賭局賭賽。任卿撂下筷子,專心觀察著那些登山的人,卻見那些陌生人當中有幾個才爬上不到十丈,就搖搖晃晃地從空中跌落,山間卻能恰好飛來一只靈禽接住,將他們馱回山門外。 那些人中有的再試,有幾個卻是毫不留戀地回頭就走。他看得奇怪,就叫了攤主過來問:“這些人進山是要干什么的,怎么就走了?” 攤主笑道:“兩位小郎君不也是走青云道失敗,從那山上落下來的嗎?這關山學院收徒的規(guī)矩,是必須要一次攀完這座青云道才能入學院,中途落下山就算是白爬了,只能轉天再來。但許多人也愿意多爬幾次練練身手,只有那些年少氣盛的,有把握一次爬過的才這么回去呢。說起來這些人也是可憐,幾十里的山路,哪有那么容易就一次上去了?!?/br> 攤主說起來也有幾分唏吁,仿佛是可憐那些被摔下來的武人,但一轉臉就興高彩烈地迎上那些從山門退回來的人,高聲叫賣胡麻餅和熱騰騰的粥湯。 兩人吃罷了飯,將錢排在桌子邊上,就頂著狐貍往山門走去。 任卿的腿這些年好歹已經長長了不少,徐紹庭卻還處在高高抬腿才能踩上臺階的尷尬歲月,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費力。做師兄的自然不能只顧自己,為了遷就短腿的小師弟,兩人就如烏龜一般慢慢往上磨。 這一路上山壁巉巖、石徑狹窄陡峭,徐紹庭的步子越邁越艱難,速度也越來越慢。他額頭上沁得滿是汗水,呼吸聲粗重至極,只是憑著一股韌性強撐著步步往上爬去。這樣的毅力心性,任卿自然是喜歡的,可跟在他們身后的人卻因為在路上堵得久了滿身火氣,煩躁地呼喝道:“你們兩個小兒到底走不走,若是沒有上山的本事就直接跳下去,別攔著旁人的路!” 那人卻還是個小世家的子弟,陪在他身前身后的都是家中給他雇來的護衛(wèi),自然對主人百依百順,見他發(fā)了火,為首的一個中年男子便陰陰笑道:“三郎莫急,這兩個小兒不聽良言,是他們自討苦吃。仆這就叫他們嘗嘗厲害,早些給三郎讓路?!?/br> 他的惡意絲毫不加掩飾,加快步伐沖到徐紹庭背后,一掌就拍了下去。徐紹庭的確是腿短爬不快,可不代表和人動手時反應也不快,掌風落下來時他就將身子一矮,半趴在石階上,一腳勾到了那人小腿上,用力往外一帶。 那個護衛(wèi)的修為也才在洗髓上階,出手時又要身子前傾,下盤不穩(wěn),被他一腳勾上去之后便歪了身子。護衛(wèi)眼中戾色越發(fā)深重,雙手在空中擺動掙扎,想要勾住徐紹庭一起倒下去。就在那只大手堪堪要夠到他衣領時,一只碧綠毛皮的狐貍忽然從上頭躍下來,一口咬住了那侍衛(wèi)的手,又在他大叫著甩手時靈活地扭了扭身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芈涞搅诵旖B庭頭上。 那名護衛(wèi)反而因為立身不穩(wěn),落到山崖間,被一只灰鶴馱了下去。另一個老成些的護衛(wèi)看得清楚,回頭勸主人:“前面那兩個孩子都有不俗的修為,還有妖獸相伴,背后肯定也是有世家或是高手支持,郎君何不退一步,只當是休息一會兒也好?” 那青年越發(fā)暴怒,高喝道:“忍讓忍讓,若是連這等小兒都要我忍讓,我?guī)銈冞@群護衛(wèi)出來做什么的?在家里忍讓大郎、二郎他們還不夠嗎?我來關山武學院是為了成為絕世高手,不是只知道忍讓的窩囊廢的!” 護衛(wèi)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也不敢再說什么,徑直將一道掌風打向徐紹庭。這一掌既陰又厲,徐紹庭一條腿剛邁到上一階,另一條腿還踩在下頭,完全施不出力,倉促間運到手上的真氣也比不得對方有備而來,眼看這一掌就要吃虧—— 然而兩人的手掌還沒接實,另一只纖白如玉的手掌就橫空插了過來,正對上下方護衛(wèi)的大掌,勁力吐出,將那人狠狠推了下去,連撞了兩三個人才停住,整個隊伍泰半都被兜下了陡峭的崖壁。 任卿的身體不知何時旋過來,收起剛剛與人對過掌的手,抓著師弟衣襟拉向自己,冷冷對著那個來拜師的青年說道:“心性如此冷酷,不配進入關山武學院。你們不必再爬山了,就算爬到山頂也無法成為大宗師的弟子。” 那名青年臉與眼白都漲得通紅,死死盯著他說道:“你們兩個先阻我上山之途,現(xiàn)在又打傷我的護衛(wèi),真以為我羅嚴不會對小兒動手嗎?” 羅嚴?這名字感覺很耳熟啊……這不就是上輩子殺了冀南太守自立為王,后來被徐紹庭打殘了二十萬大軍,又號稱看出他是天定明君,主動率殘部投入他麾下做了鎮(zhèn)北將軍的那個羅道威嗎? 可惜這輩子羅嚴再沒有認出真命天子的運氣了,有自己在徐紹庭身邊,絕不許這群反賊再引誘他走上邪路! 羅嚴羞怒交加,掣出長劍當頭劈向徐紹庭——他離后頭那群人還比任卿近一個臺階。不等這對前世君臣搞出什么以臣弒君的慘案來,任卿就一把將師弟撈進懷里,用臨著山谷的左手拔劍攔了下了這一擊。 長劍交錯,再加上抱孩子時身體重心不穩(wěn),他雖然磕開了羅嚴這一劍,身子還是栽歪了一下,腳下一空便落入云間。 下方驟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鶴唳,半空將他們兩人接住,卻不像對那些來拜師的人一樣直送下山門,反而朝著武學院所在的山頂飛去。身下的鶴羽毛絨絨,裹著溫熱彈軟的肌rou,躺上去頗為舒適。那只鑒狐也頗富眼色地跳進主人懷里,跟著二人一起跌到鶴身上,毛絨絨的尾巴在他們臉上掃來掃去,倒是將徐紹庭的怒火掃了下去。 真正令他火氣全消的,其實是他正躺在師兄懷里這個事實。因為在空中不好變換姿勢,任卿又擔心長劍傷到他,就始終用維持著半抱的姿勢把他護在懷里。一路上猛烈的山風幾乎都被那溫暖的懷抱擋在外頭,呼吸間盡是妙手調合的熏香氣息,眼前風景如畫、霧靄綿綿,猶如置身仙境之中,令人不禁沉醉其中。 直到兩人落到書院前的空地上,這趟怡人的旅程才中斷。吳伯晏已經在外頭候了他們許久,看到他們從鶴身上落下來才算安心,連忙上來抱起徐紹庭:“師父在堂上等你們許久了,我還擔心兩位師兄路上出了什么事,險些就要下去找你們了?!?/br> 果然還是師弟靠得住。師父敢不敢用腦子想一下,這么小的孩子哪爬得了青云道?要不是半路上掉下山撞上了靈鶴,搞不好他們得到下晌才能過來。 任卿收好長劍,拿手帕給徐紹庭擦了擦汗,稍稍整理了兩人的衣服,牽著師弟往正堂走去。 鄭衛(wèi)果然還像前世一樣盛張女樂,可那些弟子們已經不能在屋里隔著屏風邊聽樂曲邊讀書,而是要在堂下烈日曝曬的空場上練武,待遇實在還不及從前。鄭衛(wèi)把他們兩個召到堂上,讓眾弟子暫停習武,過來見過真?zhèn)鲙熜郑骸皬慕窈笄鋬罕闩c行簡一般,代為師傳道授業(yè),汝等需當尊重,不可因其年小而有所輕慢。阿繼雖則年幼,卻也有了洗髓初階的修為,以后跟著眾弟子一起習武?!?/br> 兩人一同應喏,該起身時任卿卻不起,而是拱手問鄭衛(wèi):“弟子教導師弟的手法與師父和方師弟都有所不同,師父是要弟子依著自己的方式教導,還是蕭規(guī)曹隨?” 鄭衛(wèi)瀟灑地笑道:“只要教得好,管你用什么手法呢?師父不是那等迂腐的人,既然放手讓你做,就不會再掣肘?!?/br> 任卿恭身再拜,朗聲答道:“既然如此,弟子便先開‘德行’一科,為各位師弟試講立身之本!” ***************分割線************** 過了晌午,羅嚴才在侍衛(wèi)的半推半扶之下,頭一次登上了武學院前的廣場。廣場側面立著一面玉馨和一張皮鼓,凡是登上山來的人都可敲響玉磬,自會有人來接引他們到院側知士殿登記。 然而羅嚴一行在守柱仆人引導下敲響玉磬后,見到的卻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追隨的大宗師鄭衛(wèi)或是武學院實際上的山長方行簡,而是白天那對堵住他的路,害得他幾名侍衛(wèi)掉進山谷的男孩。 那個年紀大些的男孩就站在眾人面前,沒了爬山時的汗水和紅暈,唯有那副目中無人的神情還和早上一模一樣,冷冷清清地說道:“我已經說過了,你對無辜孩童動手,心性不佳,不可能進入武學院?!?/br> 話音未落,那少年就抽出劍來,化作一道流云卷上他腰身,猝不及防地將他們一行拍落山崖。 第21章 人與人之間總會有親厚疏遠之分,徐紹庭是親師弟,關山武學院那些,就只好算后娘養(yǎng)的了。給這些師弟講課時,任卿便不像對徐紹庭那樣盡心,四書五經步步吃透,而是從武道入手,只講一本《道德經河上公章句》。 所謂以武入道,其中這個“武”字只是手段,追求的根本卻是長生之道。闡釋大道的文字當中,還有什么比老子五千言更直指根源,震聾發(fā)聵的? “古之善為士者,微妙通玄,深不可識?!?/br> 古代的得道之士能通達玄妙之境,精神與天地相合,道德深遠,渾然獨立于世外,不是凡塵中人可以揣度的。而這種境界豈不就是武道中人所追求的“陸地神仙”乃至“破碎虛空”境界?先從道德經中體會到玄微幽遠、與天地相合的境界,心境眼界廣闊了,習武時不拘泥于一招一式或是體內那一點點靈氣增減,反而更容易提升武道境界。 讀書的好處他拿徐紹庭試驗過,縱然別人用著不那么有效,但念書時能沉下浮躁的激進之心。念頭通達,武道之路自然不會狹窄,就算一時半刻見不到什么進展,至少和人比試動手時,心靜一分就更有機會看破對方招式,找到取勝的時機。 然而時俗重武薄文,剛開這門課時,師弟們也根本不愿意來學,都是礙于院規(guī)不得不進課堂。念書時也都是歪斜坐著,唯有徐紹庭在第一排坐得筆直,硬生生顯出比那些七尺男兒還高了半頭。任卿每個問題他都搶著答,還答得自出機杼,總能挑出那么一兩點閃光處。 親師弟就是比后的強,任卿對他的滿意不是一點半點,留作業(yè)時也比旁人多了兩篇。寫過幾回作業(yè),經過一兩次堂考后,原本嫉妒他身為真?zhèn)鞯茏印⒉虐藲q就晉入洗髓初境的師弟們,看他的眼光都帶了幾分微妙的同情。下課之后便有幾名師弟偷偷接近他,同情地問他:每天被迫和任卿呆在一塊兒,是不是壓力非常大,日子過得特別苦? 學習楷模徐紹庭表示,完全沒那回事:“師兄人可好了,讀書是美事,哪里苦呢?” 紅袖添香的幸福汝等不學無術之輩哪兒有機會理解? 他灑然一笑,神光清正朗闊,隱隱已經有了幾分讓人折腰的王者風采,主動介紹自己的學習經驗:“當初師兄教我《大學》,我就在抄書時打通了氣海關竅,正式邁入武道。后來守孝三年讀完了四書五經,自自然然地就突破到洗髓境了。” 真有那么管用?以前從沒聽說過讀書能突破武學境界的,該不會是這對真?zhèn)鲙熜仲Y質太好了,隨隨便便就能晉升,跟他們這些凡俗之輩不一樣吧? 可是萬一能管用呢?他們卡在煉骨或是洗髓境界的時間已經太長了…… 在任卿的浮伽木[手]劍[板]管束,和徐紹庭三五年間連續(xù)突破洗髓中、上境的成就鼓勵下,關山武學院的風氣也大為變化,恢復了幾分還是書院時,滿院莘莘學子手不釋卷的模樣。后來幾年間,除了徐紹庭外還有兩三名弟子突破了境界。不管這其中和道德經有沒有關系,任卿這個大師兄的位置已經坐得穩(wěn)穩(wěn)當當,再沒有人因為他年輕而不服管教了。 ******************************** 當然,對待親師弟,就不能只隨便念幾本書了,主要得靠言傳身教。所以自打每天開始攀青云路,任卿就訂下了帶著徐紹庭為善助人的計劃——多做點好事不就能積下圣母點換成腦殘光環(huán)了?等到入朝后見著白明月,劈頭一句“你無情你無恥你無禮取鬧”,看著他痛哭流涕著要求悔過的模樣…… 感覺天都高了幾丈??! 吃罷朝食之后,他也不像之前那么急著上山,而是領著師弟在坊市里慢慢閑逛,尋找需要幫助的人。眼前視野下方那片半透明的文字在他動念間就飄了上來,顯示出他現(xiàn)在擁有的圣母點數(shù),在他給乞兒買了幾枚胡餅之后,就從四十三漲到了四十四點。 原本應該是四十五點,只是因為上回把羅嚴打下山,被扣了兩點。不過扣也是值得的,總比讓師弟跟那種反賊在一起強。只要能讓徐紹庭老老實實呆在他身邊,以后按步就班的入朝為官,做個名垂青史的賢臣,他就是每天修橋鋪路也心甘情愿! 于是他轉身又買了幾塊糖果,散給了圍在小販身旁眼巴巴看著,卻又拿不出錢來買的孩子們。那些孩子拿著糖笑嘻嘻地跑了,始終他身后的那個孩子卻奇怪地看著他:“師兄今天怎么會想起給這些人散東西,難道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要積陰福?” “不一定要選什么良辰吉日才能做善事,相逢即是有緣,能幫旁人一把就幫一把吧?!?/br> 幫了才好累積圣母點數(shù)。任卿把一塊松子糖塞進師弟口中,順著那條路邊走邊繼續(xù)行善。 他也不嫌掂輕怕重,一路上看到有貨物掉了的就幫忙撿起來;有人搬重物就墊一把手;有車輪拔了縫就抬一下車廂方便人更換;有被人偷搶了東西的就替人追回來;有人摔倒就上去扶起來送到醫(yī)館……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才往回轉。攀青云路上山時,如果遇到羅嚴等人上山就順便再打下去一回。 這么經年累月地做下去,他也就有了經驗:這些善事暗中也是分出了高下的,有的善事每天做多少次也只能給一次圣母點數(shù),比如給一個乞兒散了吃食,再給下一個就不會增加圣母點;還有的做一次就會增加一次點數(shù),譬如賣身葬父、葬夫、葬兄……哪怕明知是騙人的,只消給了錢不領人,圣母點數(shù)就會增加;拆解那些武人斗毆居然不漲圣母點,但替他們賠償周圍被砸的攤子就會漲,也不知其中有什么門道;而最令他不可理解的,就是扶起摔倒的老人會增加三點,比旁的善行足足翻了兩倍,而且一天重復扶幾次就增加幾次圣母點。 后來徐紹庭開始搶著替他扶助快要昏倒的婦人、打發(fā)賣身葬父、葬兄的小娘子們,而且做好事從不留名,幫了人之后就帶著他飄然遠遁,一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的高士風采。 雖然師弟太積極,減少了他積累圣母點數(shù)的機會,但能看到這個原本心中只裝著天下霸權的人在自己塑造下變得越來越賢良純善,任卿還是覺得很高興。并不是為了江山社稷之類大義,僅僅作為師弟的撫養(yǎng)者、引導者,他已經足以為這個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而自豪。 唯一一點遺憾大概就是如今離他十四歲已經過了近三年,皇帝征聘他入朝的詔書也還沒下,也沒直接則蔭職,就像是把他這個人和滎陽任氏都忘了一樣。不過這輩子變化的事情太多,時間上的一點點滯后似乎也不值一提了,還是按步就班地先帶好師弟,練好自己的武功再說吧。 一名中年武士遠遠在巷子后頭看著他們離開,不覺贊嘆道:“那個姓任的倒真有幾分仁善之心,不然也不能連做了這么多年善事。那個師弟也給他教導得知書達禮,救了人也不圖報?!?/br> 從他身后走出一個高大英武的青年,只是眉眼間一片浮躁和戾氣,破壞了原本大氣的好相貌,沉著臉說道:“一個小白臉兒,能有什么好心眼!你看他幫那些小娘子了,沒看見他把咱們從山上打下來嗎?倒是那個小的落到他手里,早晚也得給養(yǎng)成個偽君子?!?/br> 護衛(wèi)神色也有些黯淡:“可那兩個人是鄭大宗師的真?zhèn)鞯茏?,小的更是大宗師的外甥,有他們兩個攔著,郎君怕也難進入武學院了。不如還是回冀城吧,郎君也到了成親的年紀,成親以后再想法子進召南武學院……” “呸!”羅嚴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雙拳緊緊握在一起,眼底一片暴烈的火焰:“我看他能裝到什么時候!羅家我是不會回去了,召南武學院算什么,比不得關山武學院一半的名聲,進去了也只能庸庸碌碌一輩子。反正這坊市里也有不少賣功法和靈藥的,總比冀城那種荒涼地方強,我就不信磨不過那個小白臉,這輩子都沒有出頭的機會!” 他說著說著,臉上忽地露出一絲陰冷笑意,暗暗想道:那個小的跟小白臉關系也沒那么好,不然怎么有嬌滴滴的女娘倒下時都要搶著扶了,還不許小白臉多說兩句話,看兩眼人家的臉蛋兒?哼哼,那小子看著也有十三四了,怕是到了知人事的年紀,開始和師兄爭風吃醋了吧? 這兩個人也不能好一輩子,等他跟鄭大宗師的親外甥搭上關系,讓他幫自己進入關山武學院,看那個姓任的臉上是什么顏色! 任卿并不知道有人惦記上了他師弟,或者說他一向不在乎外人的想法,如今他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滎陽鄭氏送來的一封家書上。 ——太學要招生了。 這次招生是面向九州所有三十歲以下、洗髓上階以上的武人,最晚到明年圣壽節(jié)結束,其中一個測試地就是滎陽鄭氏手中的歸藏小靈境中。鄭衛(wèi)把信攤在兩人面前,嚴肅地搖著麈尾問道:“你們兩個可愿意入太學院習武?” 任卿被“太學院”和“習武”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組合震憾了一下,恍惚答道:“我們已經拜了師父,難道……” 難道這習武也和讀書一樣,還能分座師、蒙師、業(yè)師、房師……這么多種師父? 鄭衛(wèi)笑道:“我是你們的授業(yè)師,天下皆知,自然不會有人強收你二人為徒。但是太學院與普通武學院和家族傳承不同,那里是仙帝白衍留下的道統(tǒng),又有皇室供奉的大宗師坐鎮(zhèn),哪怕只能進去看看書,長長見識也好。而且太學十年才招一次學生,難得阿卿的水準足以入門,阿繼也只差一個小境界,何不試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