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物華四族,蔣裴葉慕,其中的裴家自然就是裴子曜的家族。裴子曜身為裴家嫡長子,怎么可能逃得過接下來的動亂,就算她云卿不出手,他裴子曜也遲早得入這個局。 她許久不曾如此近地細細打量過他了。 裴子曜比她年長四歲,自小愛好古籍,學識淵博,游醫(yī)期間又走遍大江南北,很難想象這樣的人心思竟如此純良——至少已比她純良多了。念及此處,云卿禁不住自嘲一笑,搖頭擺脫這個念頭,說:“若有朝一日你恨極了我,還望你記得至少今日今時,我是一心要幫你的?!?/br> 說罷不等裴子曜發(fā)問,便起身踱步陡然變了語氣說:“物華四族,蔣裴葉慕。你是裴家嫡長子,四族的淵源想必你心中了然。現(xiàn)如今蔣家頹勢漸顯不足為據(jù),余下慕家一族獨大,你們裴家和素有仁善之名的葉家表面上淡泊名利與世無爭,實則早就厭倦了永遠屈居第二的感覺吧?” 裴子曜心中一緊,料不到云卿一個四族外人竟說得出這番話來。事關重大,裴子曜幾乎瞬間警醒起來,目光清寒,灼灼有光。 云卿留意到他神色間的變化,踱到他身邊悄聲說:“十幾年前是夏家,夏家垮了之后是蔣家,好容易熬到蔣家不濟了,慕家卻悄然崛起獨霸物華。裴氏一族幾百年榮光,多少代神醫(yī),偏偏就是第二,偏偏只能第二!它夏家算什么呢?還不是落得個滿門抄斬?它蔣家又算什么?子嗣諸多個個不濟!至于慕家,唯一算得上有勇有謀的老狐貍慕重山曾孫都抱了幾個了,又能再熬幾年呢?而所謂的四族之子么,若有朝一日四族不再同氣連枝,還要這個外姓人做什么呢?簡直是不足為懼!話說你們裴家……是這樣想的吧?” 裴子曜盯著云卿的眼睛,突然一把將她摁在座位上然后迅速左右看看,起身欲關掉一扇半開的窗戶。等到匆匆關緊,才想起方才云卿早就叮囑裴牧將人全部撤到院子之外……她從一開始,想說的就是這些不該說的話么? “你今兒話多了,”裴子曜站在窗子旁負手而立,冷靜告誡,“我可以當做沒聽到,但是隔墻有耳,又豈容你污蔑我裴氏一族?四族和睦,同氣連枝,原論不得什么第一第二。慕老爺子德高望重,慕大少爺慎思勤勉,由他們做主四族,我裴家心服口服得很,更何況裴慕兩家亦有姻親,你說的那位外姓人他是我的姐夫!” 云卿聽得無趣,嗤笑道:“這里沒有旁人,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我雖然你年幼,知道的事可比你多了去了!不管你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我只知道裴葉兩家為防止慕家獨大而聯(lián)姻了,難道不是嗎?” 提起聯(lián)姻裴子曜立刻臉色慘白:“不過是、是一樁親事……” “不過是一樁親事罷了?你當我是第一天認識你?是非對錯你向來掂量得清楚,單只是一樁親事用得著你非要跟我鬧得恩斷義絕不可?單只是一樁親事你裴家至于下這么大力氣跟我嵐園過不去?單只是一樁親事你們膽敢作假造謠說我?guī)煾祷隁w巴蜀?單只是一樁親事,至于把煉藥的青煙谷都劃給葉家做聘么?呵,你真是當我傻呢!” 裴子曜越聽越心驚,并不是這些話有問題,是這些話竟然會從云卿口中說出來……她什么時候這么關心四族的事了? “怎么,難道我有說錯什么?” 裴子曜默然不答,有些話即便是眾所周知,也斷不能從他口中說出來。 云卿自然也清楚,再度做了個“請”的手勢邀裴子曜入座。然后喝了口茶,轉(zhuǎn)而慢悠悠說:“你裴家急,我是知道的。你祖父輩兒的現(xiàn)如今只有一個裴三太爺是太醫(yī)院院使,雖說地位尊崇,但年事已高,又在深宮中,更非嫡子,是有心無力。你爹這一輩兒的,容我說句不敬的,算是無人可用。小輩兒里能指望的只有你,可你畢竟年幼,心又仁善,跟葉家慕家那幾位根本沒法比。所以你娘急啊,急著和葉家聯(lián)姻,急著讓你當家作主,這些不難猜到,你說對不對?” 裴子曜臉色又變了。如果說剛剛云卿對四族的了解讓他震驚,那么現(xiàn)如今她對裴家的掌握可就讓他不得不戒備了。然而云卿依舊云淡風輕,飲茶笑談,大方自若,道:“可有一件事,是你疏忽了。你裴家急自有你裴家著急的道理,他葉家咄咄相逼,又是急個什么勁兒呢?葉家老爺子身子骨比慕重山還硬朗,葉家老爺二爺?shù)氖肿阒楸鹊臀規(guī)煾蹈睿~家孫少爺更是個謹慎的人,它葉家四世同堂和樂融融,非急著跟你們裴家聯(lián)姻做什么?” 裴子曜暗暗咬了牙,依舊不言語。 云卿一拍腦門說:“呀,瞧我這話說的,自然是因為看上裴子曜你這個人了!可……”云卿打量著裴子曜,笑道:“可本就是為葉二小姐覓良人的,現(xiàn)如今尋尋覓覓幾番折騰,不僅沒能讓葉二小姐歡歡喜喜出嫁,還累的名聲受損,如此葉家還執(zhí)意要與你們裴家結(jié)親……看來你裴子曜果然是這普天之下唯一配得上葉二小姐的男子,所以不論你做什么葉家都急著要把葉二小姐嫁給你,你說是不是?” 點到即止,不需多說。 “葉家……急……”裴子曜不自覺輕聲念出來。 這件事他從沒認真考慮過,確實,葉家韜光養(yǎng)晦這么多年,現(xiàn)如今不惜賠上一個嫡女、更不惜名聲受損也一定要和他裴家結(jié)親,又是為什么? 見裴子曜陷入沉思,云卿知道不必再多說了。裴子曜原本就是聰明人,只要能保持冷靜和清醒,就擔得起裴家這份責任。 “你是受誰之托來告訴我這些?”裴子曜突然問,“你師傅?” 提起裴二爺云卿不免語氣嘲諷:“我?guī)煾挡皇且呀?jīng)被你們裴家披麻戴孝給葬了嗎?就算他老人家真能活著回來,看到你們把我們逼出嵐園,不找你們裴家算賬就不錯了,你還指望他以德報怨來提點你?” “那是誰?”裴子曜逼問,“四族的事,你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誰告訴你的?” 云卿嗤笑:“你不必知道誰告訴我的,你只需記得,永遠記得,在一開始我就提醒過你,防著葉家、防著葉家、再防著葉家。你若是認定了這是個計謀,堅信我不過是受人指使來挑撥離間,那我也無可奈何。不過聽了這些你至少應該明白,在所有你消沉倦怠不知所謂的日子里,四族其余人都在拼盡全力為自己籌謀。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云卿將杯中殘茶一飲而盡,裹緊斗篷起身離去,裴子曜幾乎下意識擋在她面前,卻只發(fā)癡一般看著。長長久久的沉寂之后,云卿伸手推開他,大步走出門外。 裴牧等人還縮著手候在院門外,見云卿出來都嚇了一跳。裴牧率先反應過來,從一旁丫鬟手中奪過早就備好的小手爐恭恭敬敬遞給云卿,云卿也不客氣,笑笑收了,暖著手說:“給你們少爺準備一份飯菜。對了,他以后不住這里了,飯菜備好后直接送到他從前的書房?!?/br> “書房?”裴牧訝然。 見云卿不答,忙吩咐丫鬟去準備飯菜,然后說:“小姐,太太說若你出來,且吩咐我們?yōu)樯贍敎蕚滹埐?,就有請你去前廳一見?!?/br> 外頭倒真是冷,云卿再度裹了裹斗篷,望著遠處蒼勁的松柏嘴角浮著一抹笑說:“見,當然要見?!?/br> 070 條件 裴牧念著云卿的好,原本打算親自帶云卿過去見太太的,但兩人才只轉(zhuǎn)了個身他便聽到身后有響動,回頭一看,幾日不曾出門的裴子曜站在門框里頭,單手打著簾子,正專注地看向遠方的天際。冬日里的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灰色的云投下淡淡的光彩,裴家隨處可見的蒼勁松柏里躲避著低聲咆哮的風,裴子曜素白的衣衫裹挾著少年的溫柔和嫡子的貴氣,天地蒼茫,裴氏興旺,物華何其繁盛! “裴牧,跟我去書房!”裴子曜提起袍角,穩(wěn)穩(wěn)邁過門檻。 裴牧大喜,卻不敢立即跟上,云卿收回目光,吩咐說:“去吧,今后萬事須以你家少爺為重,好生照料著他?!?/br> “哎,多謝小姐!”裴牧連連道謝,忙不迭吩咐一旁丫鬟帶她去見裴太太,自己則跳著跟裴子曜去了。 這里原不過是裴宅里一處僻靜角落,云卿曉得離正廳甚遠,也并不急著趕路。反倒是這邊越順利,心頭越擔心起另一邊的云湄來。云湄和蔣寬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模一樣的臘月翠柳間有什么關聯(lián)?葉家和裴家在其間擔當著什么角色?現(xiàn)如今蒹葭又是否已確認了云湄的安全? 思緒紛亂繁雜,教云卿一時分了心,直跟著丫鬟走到正廳也不曾留意。到了門口,丫鬟悄沒聲息地退下,換做是早早兒候著的裴府管家裴度在前領她進門。 “太太,是裴小姐到了?!?/br> 云卿陡然從沉思中清醒過來,卻仍免不了一時遲滯,便不曾跟著裴度行禮,而是怔怔打量面前的人。正廳主位空右,左邊坐著的那位端莊貌美的夫人顯然便是裴家太太宣氏了。 裴宣氏下著同色海藍流仙裙,上穿白底海藍色暗花對襟繭綢上裳,警鵠髻上綴著些點翠,碧璽,紫晶,右側(cè)則插一支云紋金釵,挑起雙貫珍珠流蘇墜。舒眉朗目,端莊大方,較一般大家閨秀更多一份持重。 見云卿并不行禮,宣氏幾不可查地蹙了下眉頭,轉(zhuǎn)瞬又舒展開來,吩咐裴度說:“裴管家辛苦,這位貴客我來招待便是,還請裴管家先退下吧!” 裴度自然恭敬告退。 宣氏起身,親自為云卿斟茶,罷了端著茶杯面含笑意鄭重說:“此番有勞云姑娘,宣華以茶代酒,敬云姑娘一杯,略表謝意?!?/br> 云卿低頭看看,笑著說:“裴太太倒是頗為豪爽,叫云卿好生欣喜。可惜云卿是晚輩,又是客,實在擔不起裴太太一個‘敬’字。至于這略表謝意么……”云卿推過宣氏近在眼前的手,輕拍一下柔聲笑說:“若真有謝,‘略表’又怎么夠?” 宣氏原想先禮后兵,以柔克剛,但云卿一開口就是直來直去,便曉得她是一心要軟硬不吃了。于是作罷,就近放下茶杯,摸出帕子細細擦著手說:“云姑娘說話做事倒是干凈利落得緊?!?/br> 云卿扶額軟笑道:“裴太太這是笑話我呢!云卿原也想多在裴府坐一坐,沾一沾這裴葉聯(lián)姻的喜氣,可裴太太要為裴少爺cao辦婚事,今次不開門見山說話,來日只怕裴太太要不得空了呢?!?/br> 裴子曜有多厭惡這門親事宣氏自然最清楚不過,她不得已請云卿來,最大不過盼著裴子曜能吃睡如常,若說能勸得裴子曜心甘情愿早日成親,她先前是根本不信的。但云卿此番話,面兒是做勸,暗里是邀功,但卻讓宣氏聽得心口一顫——她的兒子,怎可受這女子擺布! 開口確是說:“原是盼著把云姑娘這份兒也一起忙過去的,到底是我們子曜沒福分?!?/br> 云卿抿口茶笑:“葉家嫡女等著盼著要嫁給裴少爺,裴太太卻還嫌裴少爺沒福分。這話若是落到葉家人耳中,便只是無意,怕也要鬧不快了。到時候別說青煙谷一脈溫泉水,就算是把青煙谷整個兒送給葉家,也難說葉家會怎么看呢!” 宣氏不得不對云卿多一份警惕,對一個十足孩子氣的女娃娃來說,有些事她未免知道的有點多,并且也太敢說了。她左右思量,對云卿卻越發(fā)不了解,因不了解,也越發(fā)忌憚、越發(fā)不敢隨意開口。便不接這個話茬兒,轉(zhuǎn)而說:“年關將至,不知云姑娘準備得如何了?聽裴管家說,云姑娘現(xiàn)如今還住在城東地藏王菩薩廟,這可叫我怎么過意的去?二爺雖說早已不是裴家人,但終究是姓裴,這物華城中裴氏子孫原本就是同宗同族,互相幫襯也是應該。所以我想著,若云姑娘不嫌棄,不妨在裴府小住些日子,順便喝杯喜酒,等過完年再尋去處不遲?!?/br> “裴太太真是熱情好客,”云卿摸索著茶杯笑道,“不過云卿近日里心氣不順,易動肝火,整個人脾氣暴躁得很,因此極想在廟里多住幾日,愿聆聽菩薩教誨,早日平靜心神。所以裴太太盛情,云卿也只有不識好歹地拒絕了?!?/br> 宣氏并不意外,嘆說:“云姑娘執(zhí)意如此,我又怎好勉強于你。不過你與子曜相識一場,他成親這等大事還望云姑娘你務必賞臉捧場?!?/br> 云卿自然曉得宣氏話中之意是生怕她與裴子曜再有什么牽連,便忍不住咯咯笑說:“我去,怕這親就結(jié)不成了?!?/br> 宣氏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但說到此處,神色卻略顯不大好了。 “云姑娘這意思我倒是聽不懂了呢!” “裴太太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呢?”云卿巧笑嫣然,“沒見面我便借裴牧之口提醒過裴太太,我說怕裴家的茶待不了我這樣的客,裴太太您回了話我才愿意幫忙勸裴少爺?shù)?。如今裴少爺趕去書房用功了,裴太太便七七八八跟我彎彎繞繞,再不提這件事了。我云卿雖年幼,也是吃不得這樣的大虧的,所以只好來提醒裴太太,免得裴太太不愿兌現(xiàn)承諾,叫我白幫這一回忙。” 宣氏見云卿終于沉不住氣,心中暗想,方才亦是高看她了,不過是小孩子學了大人模樣,心思仍稍欠火候。宣氏便說:“云姑娘難不成是誤會了什么?冷茶待客,原是我疏忽了,可我已吩咐裴牧以好茶相待,云姑娘你也早已喝過,現(xiàn)如今卻空口無憑說什么承諾,可叫我如何兌現(xiàn)是好?” 云卿只得嘆口氣,說:“想必是年關將近事務繁雜,所以才叫裴太太貴人多忘事了。我方才說,真請我喝你兒子的喜酒,我真怕你兒子扔下葉家小姐跟我浪跡天涯。裴太太你太不坦白,所以不愿深思這句話吧?你怎么不把算計我的時間拿來想一想,想想你生養(yǎng)的兒子為何連你的話都不聽,卻叫我兩盞茶的工夫輕易給勸下?不妨告訴你,我太了解裴子曜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我看一眼就知道,要我?guī)头鏊话咽禽p而易舉,可若有朝一日我想毀了他,同樣是易如反掌!” 宣氏面色當即不對,背挺得僵直冷言問:“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威脅我?” “自然是十成十的威脅。裴太太不是以為我云卿真這么好請,來個人來輛馬車我便乖乖跟著來裴家為你做事了吧?不妨再說一遍,我與裴家的關系便是我同裴子曜的關系,現(xiàn)如今我與裴子曜都恩斷義絕,又豈會把你們區(qū)區(qū)一個裴家放在眼里?” 宣氏一拍桌子,喝道:“放肆!” “若不是裴太太欺人在先,我哪有這等閑工夫來跟你放肆?” 兩人聲音太大,連門外的裴度都聽到響動,在外叩門問:“太太,可是需要添茶了嗎?” 宣氏怒視云卿,云卿不為所懼,一個劍拔弩張,一個悠閑自在,片刻之后宣氏便后悔自己失態(tài)了。原不過是個毛丫頭,實在不該如此方寸大亂。 “不必!”宣氏回了裴度的話,轉(zhuǎn)而斟酌著問云卿:“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要知道,撒潑打滾無理取鬧的事,便是你再威脅我也做不得?!?/br> 云卿當即收了笑,盯著裴太太的眼睛一字一頓認真說:“我想要的,對裴太太你來說簡直不費吹灰之力?!?/br> “不妨說說看。” 云卿起身走到裴太太面前,清清楚楚地說:“我要你裴家,從此以后不再插手蔣家大少爺蔣寬的任何事!” 071 撕裂 “什么?”宣氏疑惑,“蔣家?蔣寬?” 云卿明明恨了一路,話說之此卻禁不住怒極反笑,她曼斯條理緊了緊斗篷說:“說來裴太太是長輩,今兒確實是云卿無禮了。不過我這個人呢,向來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遇到別人欺人太甚,倒也沒那個胸襟氣度去硬忍著。今次我?guī)团崽珓裣铝伺嵘贍?,裴太太最好也還我一個恩,別再動蔣寬的心思了,他是死是活,是潦倒是顯貴,都讓他聽天由命去吧!” “我動蔣寬的心思?”宣氏明顯一怔,然后疑問道,“云姑娘你真是說笑,好端端的,我為什么要動蔣家大少爺?shù)男乃???/br> 云卿收拾妥帖衣裳,笑著起身說:“裴太太為什么動,那都是前塵舊事了,我不在意,也不多問??晌医駜壕鸵崽阋痪湓?,要你裴家答應從此以后對蔣寬的事袖手旁觀。裴家是書香門第,行的是君子之舉,也斷不會欠人恩情。我?guī)湍銉鹤右话眩愦饝乙粋€條件,于你當真是沒什么損失的?!?/br> 宣氏卻越發(fā)疑惑了,見云卿起身一副要離開的樣子,不免好奇道:“我裴家自然不會欠人恩情,你愿意登門相助我當真是感激不盡??扇f事總得有個由頭,話也須得說明白了,為什么偏要我裴家允諾不動蔣少爺?shù)男乃??旁人若無意聽去了,還當我裴家先前對蔣少爺有什么不利呢。再說了,我裴家與云姑娘你一樣,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若遇到別人欺人太甚,倒也沒那個胸襟氣度去硬忍著呢!” 云卿不免冷笑說:“裴太太真是高看他蔣寬了,就蔣寬那樣子,你把他賣了他不定還幫你數(shù)錢呢,憑他能欺負得了你裴家?” 宣氏未曾被人這樣冷言冷語過,自然也不悅,忍著沒發(fā)作,依舊端坐道:“照云姑娘這么說,倒是我裴家欺負他蔣少爺了?四族素來和睦,裴家與蔣家世代友好,云姑娘殊無證據(jù),可算是胡說八道,血口噴人了呢!” 云卿一個字沒說囫圇又狠狠咽下,蔣寬和云湄的幾次絕對不是偶然,她跟葉家雖有疙瘩,但葉家只需向裴家逼婚便可,根本無需向她下手,那么就只有裴家!知道蔣寬愛慕云湄的事,能在蔣寬身邊說上話,能公然邀請御史夫人和云湄去青煙谷,能一而再再而三讓蔣寬撞上云湄,只有裴家,只能是他們裴家! 事關云湄聲譽,云卿斷不可能拿出來公然與她理論。她盯著裴太太,仿佛無意吞了一只蒼蠅,自己惡心的要命,卻見那蒼蠅嗡嗡嚶嚶兀自飛得自在,真是越發(fā)嫌惡了。 然而云卿越是這番神色,宣氏就越慶幸方才沒有貿(mào)然答應。如此僵持了一會兒,便聽云卿冷笑一聲,問道:“既然如此,何不說句利落話兒,裴太太這是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宣氏越發(fā)祥和淡然,端莊笑說:“云姑娘總要先說明緣由,我這廂才可斟酌應允哪!若是憑白說這樣的話,答應了,從前的事惹人疑,不答應,今后的事招人猜,我裴家不落好兒呢!現(xiàn)如今老爺臥病在床,子曜忙于籌備婚事,一大家子都由我一個婦道人家擔著,萬一行差踏錯,可叫我回頭怎么跟裴家交代?云姑娘還是別為難人,換一個條件如何?” 云卿冷笑說:“裴太太可真是個精明人。不過說來也怪我,先前以為裴家至仁至義,既然有所求必定有所報,所以沒讓裴牧把話給帶明白,若是早早兒把條件說清楚了,興許裴太太就由著裴少爺消沉下去、用不著我云卿了呢!” 宣氏登時了悟,曉得如今已經(jīng)占了上風,不由笑說:“云姑娘哪里的話。云姑娘是二爺?shù)耐降?,現(xiàn)如今臨近年關,我請裴管家親自請你上門,說的就是為過年的事?。‰y道在地藏菩薩廟前,裴管家沒有跟云姑娘你說清楚么?” 云卿臉上冷笑漸漸收盡,渾身上下只透著寒意。她早知裴家與她斷不可能再和睦相處,所以一開始便沒打算忍著讓著,可該客氣的總歸是客氣過了,怎料得是對方不惜撕破臉面呢? “裴太太把我耍著玩兒,這樣不把我放在眼里,可當真不大好?!?/br> 宣氏笑著抿口茶,末了又刮著茶悠悠說:“云姑娘哪里的話,自然是顧念著你是二爺?shù)耐降?,才盛情邀請過府一聚的。” 云卿闔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爾后松開攥了半天的拳頭緩緩呼出,良久才睜開眼盯了裴太太半晌,冷冷清清說:“多謝裴太太盛情。云卿自有去處,不勞裴太太費心。今兒雖是初次見面,不過我總覺得一定不會是最后一次,還望裴太太時刻牢記今兒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也請裴太太好好求菩薩保佑,好叫你裴家一輩子都別落在我手里。云卿告辭。” 說完淺淺行了個禮,又盯著宣氏看了半晌,冷然一笑,拂袖而去。 裴度一直在門外候著,見云卿冷著臉子從屋里走出來便知道是談崩了,便趕忙回頭看自家太太臉色。宣氏素來沒見過這樣不懂禮數(shù)的小姑娘,等云卿一走便“砰”一聲放下茶杯,濺了一手半冷的茶水。 裴度忙招呼丫鬟進去收拾,一群人見太太惱著,真是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宣氏見幾人來來去去晃著不免心煩,便道:“裴管家,與我一道去送送咱們這位貴客!” 云卿遠遠聽到這話兒,不由將原本就筆直的背更加挺了挺。宣氏與裴度在后跟著,便見得裴家松柏巍峨,蒼翠沉郁,中間一個紅衣影子似一團火烈烈燒過去,直燒得宣氏心里一抖,仿佛看到當年將天搗出窟窿的裴二爺。 大門早早打開,云卿頭也不回踏出門外,一出門竟看見了云湄! “姑姑!”云卿一驚,忙不迭跑過去抓著云湄看,“姑姑你沒事吧?你還好嗎?你怎會在這里?” 回頭看宣氏和裴度快跟上,一把拉了云湄往一旁墻角走了幾步,這才上上下下打量起云湄來。卻聽云湄匆匆說:“我沒事,卿兒你呢?我聽蒹葭說裴家人去接你,我放心不下便立刻趕來了?他們有沒有對你怎么樣?” 云卿卻盯著云湄略顯凌亂的發(fā)絲里夾著的一枚綠柳葉子,看的心都一震。 “卿兒,說話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們究竟找你做什么?” 云卿看云湄焦急的樣子,又見她衣衫也略帶凌亂,想是一路匆匆趕來走得急了,忙將身上斗篷摘了為她披上,一邊系上帶子一邊順手摘下柳葉揉碎了扔掉,笑說:“沒事,在想怎么沒見蒹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