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蓉蓉,這是你爸爸mama,從蘇州來接你回去的?!崩褷攲λf,“東西都給你收拾好了,準(zhǔn)備出發(fā)吧,火車可不等人吶。” 那種感覺,非常古怪,好像猛地被連根拔起,根須上連塊土都抖落干凈。這兩個人——爸爸和mama,據(jù)親戚們說童年和小學(xué)時代都曾經(jīng)來看望過自己幾次,但自己卻一點點記憶都沒有。難道是這些根本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戚們把自己賣掉了?蕾蓉抓著呼延云的胳膊,低聲地問:“姥姥呢?我要找姥姥……” 呼延云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啊……” 這時,mama上前對蕾蓉說:“咱們走吧,得趕火車呢。” “不……我要找我姥姥。”不知道為什么,蕾蓉一下子就哭了。 有個親戚過來要拉蕾蓉,呼延云一把打開他的手,擋在蕾蓉身前怒喝道:“沒聽見么?我jiejie說要見我姥姥,沒見到之前,誰也別想把她帶走!” 最后解困的還是姥爺,他的眼睛和國字臉膛一樣紅紅的:“蓉蓉啊,你姥姥這幾天找你找不到,累著了,在醫(yī)院打點滴呢,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你先跟爸媽回蘇州吧,將來有的是機(jī)會回來看她呢,好不好?” “我不!”蕾蓉號啕大哭著,淚水像決口一樣涌出。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求過別人什么,現(xiàn)在求他們讓自己見見姥姥,卻沒有人能滿足她這個小小的愿望……她突然感到,從小扎在心口的那四個字——“不是親的”,其實根本就是自己騙自己。她有親人,姥姥就是她的親人,在萬東路,在大槐樹下,在蠟燭巷的胡同里,那雙溫暖的手牽著她走過了多少灑滿陽光的日子! 然而,現(xiàn)在,她要離開了,卻不能對姥姥說一聲謝謝…… 把行李放進(jìn)出租車的后備箱,和親戚們揮手告別,爸爸和mama拉著她坐進(jìn)車?yán)?。車開動了,轉(zhuǎn)過街角,蕾蓉向窗外望去,那十幾年來日日相伴的一幕幕景象難道就此訣別么:紅門灰墻的德壽堂藥店,兒時一生病,姥姥就背著她去那里抓藥;新大祥百貨商場,姥姥經(jīng)常帶她去里面買橡皮、轉(zhuǎn)筆刀,商場里洋溢的竹席清香特別醉人;還有大川胡同,她和小伙伴們總在胡同口的兩根電線桿下栓起皮筋踩一踩二,現(xiàn)在,那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個站著的姥姥…… 姥姥! 沒錯,那是姥姥,她就那么站在胡同口,松樹皮一樣的臉上老淚縱橫,她沒法接受面對面的骨rou分別,所以一直等在這里,看自己即將遠(yuǎn)行的外孫女最后一眼。 蕾蓉的手指死死地?fù)缸≤嚧?,她至今都無法忘記自己從心窩窩里發(fā)出的哭泣,那種哭泣十分嘶啞,殷了血似的。有些離別和死亡根本沒有什么兩樣,都是剜心剔骨,都是痛徹心扉…… 空白。 回憶在剎那間出現(xiàn)了一個斷檔,那是因為眼前連續(xù)的街景被一處space鍵似的空地隔斷了,新大祥百貨商場自從多年前被拆遷后,那片地就一直空著。出租車向南拐進(jìn)萬東路,姥姥家的屋子沒有開燈,一片漆黑,老爺爺一樣彎著腰的大槐樹不知哪一年被拔掉了,樹坑的位置用水泥填平。再往前是萬東飯店、古都茶莊和中醫(yī)院,其間穿插著幾條深深的胡同,暮色漸深,宛如把它們一俱沉在海底,稀釋成一片性狀模糊且千瘡百孔的沙堡…… 又經(jīng)過了幾條街,市第一醫(yī)院就在眼前了。 最近一次來這里,是幾天前查看穆紅勇的死亡現(xiàn)場,結(jié)果一無所獲,只從一個清潔工的口中聽說:穆紅勇是被一個長著“煞白煞白的臉”的年輕人詛咒而死,自己追蹤到地鐵,目睹了一個孩子被聚眾踩死的慘劇……那時她完全不知道姥姥已經(jīng)住進(jìn)這座醫(yī)院,更不知道自己還未破解詛咒殺人之謎,就被撤職查辦。 下了出租車,蕾蓉快步走進(jìn)醫(yī)院一樓的急診大廳。燈火通明的大廳擠滿了人,呻吟聲呼喚聲詢問聲責(zé)備聲匯成一片,好像在禮堂里召開一個不知名目的龐大晚宴,可惜“主賓”們大多躺在可移動病床上,“侍者”則是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和護(hù)士,忙碌不停地穿梭于病床之間,一會兒給這個量量體溫,一會兒看看那個的輸液還差多少,家屬們像搓麻似的一堆一堆盤踞在病床周圍,神情或者焦慮或者麻木,眼睛都是一樣的紅色,不知哭的還是熬的。 蕾蓉一眼就看見了姥姥,她躺在墻角的一張病床上,眼睛閉得緊緊的,胖臉蛋已經(jīng)脫了相,腮幫子都往下陷,嘴角上的一顆痦子顯得格外大。不知是痛楚還是感到無所憑依,她的一只皮包骨頭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抓著床邊一根鐵欄。在她的身邊簇?fù)碇淮蠹易尤?,呼延云正在給她掖被角。 “呼延?!崩偃嘏芰诉^來,“姥姥怎么會病成這樣?” 呼延云抬起頭,娃娃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苦笑,然后低聲告訴她,上個月的一天,姥姥在陽臺上澆花,不知怎么就滑倒了,然后總說腰疼,一開始大家沒有當(dāng)回事,后來發(fā)現(xiàn)她站都站不起來了,趕緊送到骨科醫(yī)院,醫(yī)生檢查后說是腰骨裂了,建議打一針骨水泥,因為患者多,約的是上周治療,結(jié)果還沒等到治療,姥姥突然就發(fā)高燒,昏迷不醒,市第一醫(yī)院離家近,就送到這里,各種檢查做了個遍,醫(yī)院說是長期臥床,導(dǎo)致的吸入性肺炎…… 近幾年,蕾蓉由于工作忙的緣故,很少去姥姥家,很多在場的親戚都不大認(rèn)得了。她在呼延云身邊坐下,把一大堆檢查的單據(jù)和結(jié)果拿在手中一張一張仔細(xì)地看??赐曛笠宦曢L嘆:“怎么不辦個住院手續(xù)呢?老在這里待著算怎么回事?這里病人多,交叉感染不是會更麻煩嗎?” “都在這里住了三天了,其他病人住的時間更長呢。”呼延云說,“我們問過醫(yī)院了,說是沒有床位。我了解了一下,床位緊張是真的,但不是因為住院患者多,而是原來的住院處壓縮了一半面積,改建成一個什么‘健康更新中心’……對了jiejie,這幾天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蕾蓉低聲把整個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等她講完了,呼延云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說:“jiejie,你給出的線索太少,僅僅是一些片段,我不可能做出什么推理,但咱倆可以一起分析分析其中的疑點?!?/br> 曾經(jīng)一起長大的弟弟,如今已經(jīng)是國內(nèi)著名的推理者了。14歲那年他破獲了第一起兇殺案以后,迄今除了一起“鏡子殺人案”沒有成功偵破,此外無一失手,因而名滿天下。不過近年來,特別是他的好友林香茗出事以后,他很少接案子了。而今他能主動探討案情,實屬難得。 蕾蓉點了點頭。 “首先,是穆紅勇之死,拋開那些故弄玄虛的‘詛咒殺人’,這其實就是一場出租車司機(jī)因為勞累和爭吵引發(fā)的心梗。坐在車?yán)锏某丝痛掖译x去,也可以有合理的解釋,比如他不喜歡和交警打交道,比如他急著上班……總之他不想牽涉進(jìn)一樁不明不白的命案中。” 蕾蓉不禁點了點頭。 “不過,如果地鐵里孩子被踩死的事,真的是同一個長著‘煞白臉’的青年所為,那么,這個事件和上一個事件相比,最顯著的特點是——升級?!?/br> “升級?” “對?!焙粞釉普f,“穆紅勇事件中,‘煞白臉’只是詛咒了一句‘我看你活不過今天早晨’,而在地鐵事件中,他不僅對時間,而且對死亡方式有了準(zhǔn)確的預(yù)測,更重要的是,這回的預(yù)測居然是通過一問一答的方式進(jìn)行的,更像是師徒授課,煞白臉說的那句‘我不會你們那專業(yè)詞匯’,尤為驚心,預(yù)測死亡的人居然是一個群體,居然還有專業(yè)詞匯——” 看著蕾蓉慘白的臉色,呼延云不敢再繼續(xù)這個話題了:“接下來,我分析一下第二個事件群,就是左手等媒體對你的發(fā)難、在日本料理店外遭到襲擊、馬笑中打傷的人被殺,以及你現(xiàn)在遭到停職審查。我把這幾件事說成是一個‘群’,因為它們的目的相同,就是在公眾中塑造你的負(fù)面形象,在警隊內(nèi)部打擊你的威望,簡單一句話——多角度、多層次地徹底摧毀你的意義?!?/br> “假如我們剝奪了你的全部意義呢?” 謝警官的話再一次回響于耳際,蕾蓉怔了片刻道:“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 “表面上看,是他們不希望你繼續(xù)執(zhí)掌法醫(yī)研究中心,但一場權(quán)力斗爭犯不著這么大張旗鼓,所以我認(rèn)為,他們是根本不允許你再在法醫(yī)屆立足?!焙粞釉普f。 “為什么?我還是不懂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蕾蓉的情緒有些小小的波動。 就在這時,一直沉睡的姥姥突然睜開了眼皮,抓在床欄上的手摸索著:“蓉蓉……是蓉蓉嗎?” 蕾蓉連忙抓住姥姥的手,她感到姥姥的掌心一片冰涼:“姥姥是我,我看您來了,這幾天工作忙,一直沒顧得上過來?!?/br> 姥姥的嘴唇顫抖著,很久才說出這么一句話:“咱不受人欺負(fù),記住沒?” “哎”!蕾蓉應(yīng)了一聲,鼻子一陣發(fā)酸。她知道剛才和呼延云的對話,老人家多多少少聽見了一點,所以替自己擔(dān)心著呢。 呼延云用手指攏了攏姥姥蓬亂的頭發(fā):“姥姥,您好好歇著,我和蓉蓉在這里守著您呢?!?/br> 姥姥看了看這兩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閉上了眼睛。 “這樣不行,還是得給姥姥找個正經(jīng)的病房住下?!崩偃剡呎f邊拿出手機(jī)搜索聯(lián)系人名單,很久才找到一個老同學(xué)的電話,打過去講了半天,掛掉后對呼延云說,“她是這家醫(yī)院院辦的,答應(yīng)幫忙,擠出個床位來,我把你的手機(jī)號給他了,回頭她會跟你聯(lián)系?!?/br> 呼延云點了點頭,為了怕姥姥聽見擔(dān)心,把蕾蓉拉到一邊說:“接著剛才的話題。關(guān)于整個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誰,以及他們?yōu)槭裁匆@樣做,現(xiàn)在我還分析不出來,不過既然你已經(jīng)被停職了,也許暫時可以告一段落了——不過我最擔(dān)心的,是第三個事件群……” “第三個事件群?”蕾蓉說,“你是指連續(xù)給我快遞人骨那件事?” “嗯?!焙粞釉频拿嫔帜?,“jiejie,這件事,你有沒有想過其本質(zhì)是什么?” 蕾蓉說:“那個送出快遞的人用這種方法告訴我,他已經(jīng)連續(xù)殺害了兩個人?!?/br> “不是的,jiejie——并不是每塊人骨的后面都有一個受害者。”呼延云冷冷地說。 陡然間,蕾蓉睜大了眼睛。 每一次收到骨頭,所有人——包括她、劉思緲和郭小芬在內(nèi),都認(rèn)為又有一個人遇害了,因為每根骨頭代表著生命的一截,生命終止方能剔r(nóng)ou出骨,但是呼延云這一句話讓她有醍醐灌頂之感:“你是說,事實上并沒有人真的遇害,某個人只是在跟我做一場驚悚游戲?比如第一塊頭骨和第二根尺骨都是從醫(yī)學(xué)院校的解剖用尸上截下來,處理之后快遞給我的?” 呼延云沉默片刻道:“還不好說……即便真的是這樣,你也不可以掉以輕心,我剛才的話被你打斷了——我最擔(dān)心的,是第三個事件群和第二個事件群合二為一,也就是說,快遞人骨的家伙就是讓你被停職的幕后黑手,那么你的處境將相當(dāng)困難和危險?!?/br> “因為他們真的殺了一個人,對嗎?”蕾蓉指的是馬笑中打傷的人被殺,“但那也有可能是針對馬笑中而不是針對我的啊……” “那天晚上,老馬的到場是一個偶發(fā)事件,他是被郭小芬叫過去的,如果沒有這個偶發(fā)事件,那么結(jié)果會是什么?” 蕾蓉打了個寒戰(zhàn),如果那天老馬沒有出現(xiàn),那么她和郭小芬一定會被襲擊者用鐵棍打死。 “明擺著,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針對你的,有人收買了那個伏擊者殺害你,而馬笑中的出現(xiàn)打亂了他們的計劃,但那個幕后黑手不甘心,干脆用磚頭將伏擊者打死,嫁禍給你們?!焙粞釉普f,“仔細(xì)分析一下,不難發(fā)現(xiàn),迄今為止,這個幕后黑手對付你的方法可以歸為兩類,一種是嫁禍,一種是攻擊。日本料理店遭到襲擊,可以算是攻擊,而其他的種種,媒體發(fā)難也好、把馬笑中打傷的人砸死,都可以歸為嫁禍。所以,假如快遞人骨也是這個鏈條的一部分,我認(rèn)為最大的可能是——嫁禍給你?!?/br> “嫁禍?怎么嫁禍?難不成說我殺了人再把骨頭快遞給我自己?”蕾蓉十分困惑。 呼延云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蕾蓉思索了片刻道:“你這一番分析,我倒是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辦了。我打算先去調(diào)取公路和地鐵的監(jiān)控視頻,查找到穆紅勇出事那天的出車行程,以及那兩個人到底是在哪一站下的地鐵。另外就是打電話給本市的各個醫(yī)學(xué)院校,看看有沒有解剖后的尸體遭到偷竊——” “不行!” 呼延云突然大聲說了一句,一個拿著輸液瓶的護(hù)士剛巧走過,嚇了一跳,差點把瓶子摔在地上。 蕾蓉連忙把他拽出急診大廳,來到醫(yī)院的大門外面。夜色已濃,遠(yuǎn)處一個值班警亭的燈光紅藍(lán)不停地變幻著,像是有人在往黑暗的潭心打水漂。 “呼延,你怎么了?”蕾蓉輕聲問道。 “jiejie,我只是有些煩躁。最近這幾天,姥姥的病讓我心煩意亂,畢竟她年事已高,要是就這么去了……唉,我一想起自己二十多歲的人了,沒個固定工作,沒個女朋友,沒房沒車,社會閑散人員一枚,一天到晚的混來混去,除了讓她老人家cao心,一事無成,就覺得特別難過?!焙粞釉普f。 蕾蓉安慰他道:“別這么說自己,你至少有腦子?!?/br> 呼延云瞪了她一眼:“罵我呢?” “我說的是真心話?!崩偃貒@了口氣,“你知道嗎?現(xiàn)在全市出租車司機(jī)人手一張我的照片,見到我就拒載……從什么時候開始,人們變得如此狂躁不安,毫無理性,很輕易就相信一些徹頭徹尾的謊言和謠言呢?” 呼延云嘆了口氣:“先不說這些了。剛才我之所以大聲制止你要開展調(diào)查的行為,是出于一種直覺。你不覺得嗎?迄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一個模式:人家甩餌,你上鉤。左手這么干,胡佳這么干,如果那幾塊骨頭真的是要嫁禍于你,那毫無疑問也是誘餌……jiejie,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每一步都是斗智。這種復(fù)雜的局面下,一動不如一靜,你回家把門一鎖,手機(jī)一關(guān),天塌下來有樓上的頂著,等一陣子也許真相自然而然就浮出水面了。否則你非要沿著誘餌去追根溯源,保不齊什么時候又上了人家的鉤?!?/br> 蕾蓉向四周看了看,見左右無人,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呼延,地鐵里的孩子被踩死之前,那兩個人的對話,讓我想起中學(xué)時——” “jiejie!”呼延云厲聲打斷了她的話,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只是巧合,都過去了!” “我也希望是巧合……”蕾蓉長嘆一聲,望著遠(yuǎn)處的目光充滿了哀傷。 呼延云有些不忍:“總而言之,你最近宜靜不宜動,遇事能推就推,能躲則躲,乖乖地當(dāng)幾天蝸?!疫@一陣子得照顧姥姥,等她的病情好一點了,我再集中精力把害你的那個混賬王八蛋揪出來!” “那么,馬笑中怎么辦?”蕾蓉說,“我好擔(dān)心他的處境?!?/br> 呼延云一笑:“jiejie,馬笑中是何許人也,誰也拿那滾刀rou沒辦法;他要真急了眼,犯起渾來,故宮城墻也能撞塌一個角。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對老馬的案子,劉思緲不會袖手旁觀,肯定要復(fù)勘犯罪現(xiàn)場。再說了,實在不行還有我呢?!?/br> 最后一句,算是給蕾蓉吃了定心丸,她看了看表說:“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家了——你好好照顧姥姥?!?/br> 呼延云點了點頭:“你放心……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望著黑暗中他那明亮的雙眸,蕾蓉突然有一種久違了的安全感,而呼延云也因為實在放心不下,凝視著她雪白如玉的面龐,兩雙眼睛對視了片刻……猛然間,不約而同地臉上一熱,雙雙避開了對方的視線。 “好了,我走了?!崩偃卣f完這話,逃似的匆匆走出醫(yī)院大門。 心潮起伏,思緒萬千,游走的步伐難免紛亂,忽然見到前面半開著一扇小門,里面發(fā)出隱隱的綠光,十分瘆人,連露出墻頭的松枝也染得鬼魅顏色,心中便是一驚。記起上小學(xué)時,因為肚子疼,姥姥帶她來這里看病,看完之后卻迷了路,在醫(yī)院里繞來繞去,突然她看到一扇小門,牽著姥姥要往外走,姥姥一把拉住她說,這小門走不得,面朝西南,在奇門遁甲中屬于死門,旁邊就是太平間,除了死人、家屬和工作人員之外,從這個門往外走會傷元陽的…… 沒有什么文化的姥姥講了這么一通很有文化的話,所以蕾蓉記得極牢,如今想起,這小門莫不就是“死門”么? 四下里寂靜無人,黑得像曠野中的一段墓道。蕾蓉不由得一陣心慌,加快了腳步,卻覺得身后有人在跟蹤自己,便走快了一些,誰知身后的腳步聲也加快了,而且在一步步逼近,她很想回頭,卻又不敢,正慌張時,平白起了一陣旋風(fēng)裹住她的腳踝,她低頭一看,竟發(fā)現(xiàn)一個綠色的影子已經(jīng)從后面疊住了自己的影子! 她咬了咬牙,猛地轉(zhuǎn)過身。 不由得一愣,身后沒有任何人,倒是一輛奧迪a8緩緩地停在了身旁的道路上,車窗“刷”的一聲搖下,露出了王雪芽驚喜的臉龐。 “蓉蓉,我看著背影像你,沒想到真的是你!” 蕾蓉的精神原本高度緊張,這時見了舊友,頓時松弛下來:“你怎么在這里???” 王雪芽指了指市第一醫(yī)院:“公司準(zhǔn)備和這所醫(yī)院開展‘健康更新工程’的合作項目,明天就要召開新聞發(fā)布會了,我來落實一下有關(guān)事宜?!?/br> “健康更新”這四個字讓蕾蓉想起,姥姥住不進(jìn)病房似乎就與此相關(guān),心中不禁有些不快。王雪芽見她手中還提著一個蠻大的提兜,便說:“我送你回家吧,這附近不好打車,你拿著東西坐公交也不大方便?!?/br> 蕾蓉想起剛才身后的腳步聲,心有余悸,便默默地拉開車門,坐到了后排。 王雪芽把車開動了,不知有意無意,一曲趙詠華的《舊愛》忽然從車內(nèi)音響中裊裊地飄揚(yáng)了出來,聲音深沉而哀怨: aa “我專心的想你, 從認(rèn)識那天想起。 想你最喜歡的顏色, 最喜歡的衣服。 想你快樂時的表情, 憂傷時的眼睛。 記得都是一些, 微不足道的小秘密。 不像是別人談的, 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