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詫異道：“玉兒今日沒去上學(xué)？”一面說，一面推門進(jìn)來。

    聽了說話聲和開門聲，黛玉慌里慌張地把會真記和武則天外傳放進(jìn)書箱里合上，隨手抽出旁邊書架上的一本書，拿在手里，然后遠(yuǎn)離裝著會真記等書的箱子，對著已經(jīng)進(jìn)來的林如海笑道：“爹爹來了，我正在挑幾本書拿回去看?！?/br>
    藏書閣是他們家人時(shí)常出入之地，林如海來看書時(shí)，常能碰到黛玉，本不以為意，但今日黛玉聲色不比平常，雖然極力掩飾，仍舊能看出一絲痕跡，林如海暗暗皺眉，目光掃過藏書閣，再看黛玉手中的書并非打開，便知黛玉沒說實(shí)話，忽一眼瞥見里邊的幾口箱子，林如海發(fā)現(xiàn)自己看過去的時(shí)候，黛玉頓時(shí)十分慌張，心中瞬間明了。

    因那些都是賈敏不讓自己看到的，黛玉不敢讓林如海知道，低頭看著地上。

    林如海走過去打開書箱，果然看到上面兩部書翻看后未曾歸置整齊，他拿起一看，看到上面會真記三個(gè)字，不由一嘆。

    林如?；秀遍g想起黛玉在榮國府時(shí)，與寶玉共讀會真記的場景，桃花如雨，落滿衣襟，本是二人之事，未曾讓別人知道，卻哪知同年秋日劉姥姥來謝，賈母設(shè)宴，黛玉隨口說出其中幾句，竟被薛寶釵數(shù)落一番，令其跪下！也是因?yàn)閷氣O私下同她說，并非告知?jiǎng)e人，黛玉覺得寶釵為人極好，非素日藏jian之人，便認(rèn)了薛姨媽為母，認(rèn)了薛寶釵為姐。

    黛玉手足無措，吶吶地道：“爹爹！”

    林如?；厣?，笑道：“你別怕，難道為父還能吃了你不成？”

    黛玉見林如海面上并無不悅之色，登時(shí)心安，道：“曬書時(shí)mama都不叫我見到，想來有自己的道理，我就是心里好奇，今日瞧見，便看了兩本?！?/br>
    說完，放下書，央求道：“爹爹別告訴mama，不然定要斥責(zé)我！”

    林如海招手叫她近前，柔聲道：“咱們家多少書，哪里是怕你看？只是你年紀(jì)小，未曾定性，恐你看了這些書后移了性情，倒不好。”這些書既能流傳下來，且廣為人知，便有其道理，林如海并不愿將其摒棄在外，年輕時(shí)曾和賈敏一起看過。

    黛玉不解地問道：“爹爹何以如此言語？我見此書不致于此?！?/br>
    林如海笑了笑，翻看這口箱子，不見西廂記，而是在另一口箱子里找到，遞到黛玉手里，道：“你看的是元稹的鶯鶯傳，且看看王實(shí)甫的西廂記?！?/br>
    黛玉欣然接過，低頭看起。

    林如海另外又揀了幾套文理細(xì)密的古今小說出來，打算讓黛玉帶回去慢慢看，黛玉天性和人不同，林如海亦是風(fēng)流人物，不愿意一味約束她，更加不會因?yàn)樗催@些數(shù)就打罵，與其打罵一番，倒不如與她說明。至于那些過于粗露的，林家的藏書閣里并沒有。

    等到黛玉看完，林如海道：“你道這元稹是何人？”

    黛玉道：“元稹是唐代詩人，和白居易是好友，聽說也是同科及第?！?/br>
    林如海笑道：“會真記雖辭藻優(yōu)美，然而亦令人詬病，都說文如其人，難免有些元稹自己的影兒。你看這些書，我不罵你，卻是想讓你明白，做人當(dāng)自尊自重，世人本就對女子不公，若學(xué)了這崔鶯鶯，豈不是毀了自己終生？縱然痛罵張生無恥，亦難挽回。”

    黛玉想了想，道：“本是同心同意，怎么就變得這樣快？”

    林如海嘆了一口氣，道：“傻丫頭，這些書都是編纂出來哄人的，也只你信呢，正經(jīng)大戶人家哪里有這樣輕浮的？這些書是男人寫的，自然就輕視女子了，本是自己始亂終棄，偏沒有擔(dān)當(dāng)，反誣崔鶯鶯為妖物，可見其為人。再者，崔鶯鶯亦有不是，若是潔身自好，不受張生挑逗和紅娘挑唆，又豈會落得如此？紅娘那樣的丫頭，咱們家里必定是不容的?！?/br>
    黛玉默默記在心中，笑道：“原是小說戲曲，誰還當(dāng)真了不成？爹爹說的我都明白呢，發(fā)乎于情止乎于理，方是正道。我看這西廂記也好，會真記也罷，妙在其情動人?！?/br>
    林如海頷首道：“你明白就好，千萬別效仿。”

    黛玉連忙答應(yīng)。

    林如海又道：“并不是你母親十分嚴(yán)厲，只是世人都視這些書是yin詞艷曲，哪怕其中本有其道理，在世人眼中卻是沒有的。須知你今年虛歲十歲了，家里正給你議親，你該懂些事了，即使看過了，也別帶出來，免得讓人說你的不是。”

    黛玉聽了這些話，不覺紅了臉，道：“爹爹和mama不要我了不成？”

    林如海笑道：“哪能？不過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你哥哥早早就定了親，一年半后迎娶，你是個(gè)好孩子，難道還耽誤不成？我和你媽都已經(jīng)應(yīng)了，你心里有數(shù)才好?！?/br>
    黛玉一怔，愈加羞得不知說什么好。

    當(dāng)年林睿定親，林如海夫婦問過林睿的意思，此時(shí)黛玉雖較林睿年幼，聰慧卻十分勝過，于是林如海亦不隱瞞她，道：“你看俞家哥哥如何？俞老夫人心里極喜歡你，特特來信給你母親，想必今日你母親已經(jīng)回信了?！?/br>
    黛玉一驚，旋即低下了頭，聲若蚊吟，道：“爹爹做主便是。”

    是俞恒？本來黛玉只當(dāng)他是哥哥，可是此時(shí)聽了林如海的話，黛玉忽然想起往日種種，最疼自己的，除了父母兄弟，便是俞恒對自己最好了。她說想看各地風(fēng)景，兩家不在一出時(shí)，他也沒忘記，時(shí)常畫了送給自己看。人不出門，亦看遍風(fēng)景萬千。

    黛玉忽然又想起連城來，當(dāng)日他效仿俞恒，說要寫信作畫給自己，至今卻未見一幅，與他相比，俞恒更顯得好了。

    黛玉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俞恒對她的好，她怎能不記得。

    林如海呵呵一笑，道：“自然是為父做主。”他行事不拘一格，對待兒女之事上也就豁達(dá)了許多，他答應(yīng)俞家提親，未嘗不是因?yàn)閮蓚€(gè)孩子青梅竹馬，彼此心性深知，若是不知道的人，話不投機(jī)半句多，還不知道將來如何相處呢。

    林如海將揀出來的幾部書遞給她，道：“你拿去看，不許叫你兄弟見到，等看完了再送回來。這些雖是野史小說，但也能增廣見聞。”

    黛玉聞言，頓時(shí)大喜過望。

    林如海笑道：“別太得意了，叫你媽見到，才有你的罪過呢！這些書都放在這里，你什么時(shí)候想看了自來便是，不過看完了須得跟我細(xì)說所感。”他這般疼愛女兒，可不想女兒看了這些移了性情，因此叫她知道這些古今小說傳奇野史在此間都不能當(dāng)真才好。

    黛玉道：“爹爹放心罷，那些史記史稿多是后人編寫，很有些真假難辨，不如看些野史傳奇，雖也是編撰的，也能學(xué)到許多東西，免得日后叫人哄了去?！?/br>
    林如海道：“你能這般想便好，去罷?！?/br>
    黛玉聽完，忙叫雪雁和朱雀抱著書隨自己回房，因恐林智看到，遂鎖在柜中，等到房中無人了方才從頭細(xì)玩，偶爾觀看小說時(shí)，見其男女之情，觓思及林如海說已應(yīng)了俞家的提親，黛玉常常面紅耳赤，羞見俞恒，且是后話不提。

    林如海找到自己欲尋之書，亦未在藏書閣久留。

    林如海拿著這些書給林睿和俞恒布置了許多功課，新帝恩科設(shè)在明年，卻非春日的會試和殿試，而是鄉(xiāng)試，參加完恩科鄉(xiāng)試，后年才能參加恩科會試和殿試，足見新帝意圖重用俞恒和林睿之心，明明白白是想讓這兄弟二人考中出仕。

    林睿想著明年自己十八歲，后年十九，自然想金榜題名后娶妻進(jìn)門，而俞恒家中沒有父母，亦想早日高中，好叫林如海夫婦對自己更加滿意，因此二人都十分用功。

    對于祖母給賈敏的書信，至今沒有見到動靜，俞恒暗暗焦急，他們到底是應(yīng)了呢，還是駁回了，若是應(yīng)了，理應(yīng)跟自己說一聲，若是駁回了，也不會這般云淡風(fēng)輕才是?？粗秩绾Ｒ蝗缙匠＃岷阈睦镟止玖瞬恢挂粌纱?。

    這回未進(jìn)十月俞老太太便接到了賈敏的回信，展信一看，竟是應(yīng)了，俞老太太喜出望外，急忙按品級大妝，進(jìn)宮給俞皇后請安，告知她一聲。

    俞皇后心知自己兄弟的短處，唯恐林家看不上，今得此消息，自是松了一口氣。

    可巧新帝才從鐵網(wǎng)山狩獵回來，親自挑了不少好皮子，帶人過來，送給俞皇后，見到俞老太太，受了禮，問道：“老夫人今日來，有什么要緊事？我見老夫人和皇后都是滿臉笑容，想是有什么喜事？”

    俞老太太笑著將自家和林家結(jié)親的事情說了。

    新帝笑道：“真真是一門好親，聽太子說過一回，林家的千金十分出色?！蹦悄晷档勰涎玻痈S，宣康帝召見黛玉時(shí)，太子亦在，自然見過。

    俞老太太道：“是林家厚道，不嫌恒兒?！?/br>
    新帝不以為然地道：“兩家門當(dāng)戶對，又都是好孩子，嫌棄什么？若是嫌棄咱們恒兒，我卻要說林家淺薄了呢！可說什么時(shí)候定親了？那女孩子年紀(jì)還小，我看不如等后年罷，后年恩科，恒兒金榜題名，林如海調(diào)職進(jìn)京，我親自給指婚?！?/br>
    俞老太太自知身體欠佳，但聽了新帝此言，便知新帝要重用俞恒，心里暗暗感激，無論如何都要撐到后年，恭敬地道：“謹(jǐn)遵圣意?！?/br>
    俞皇后臉上閃過一抹笑，新帝重用自己兄弟，對自己而言，自是好事。

    俞老太太為了讓俞恒放心，回到家中，立即修書，除了感謝賈敏的外，另外就是給俞恒的，并著俞皇后賞賜給賈敏母女的衣料和俞老太太送給黛玉的東西，一起送去揚(yáng)州。

    俞恒接到后，喜得只想大喊大叫，好容易才平復(fù)下來，難怪這兩個(gè)月來林如海對自己格外嚴(yán)厲，原本他還在想林如海怎么一點(diǎn)兒意思不曾透露，原來要為難自己自己呢！雖說林如海如此舉動，但僅限于功課上，俞恒心中十分感激。

    在新帝跟前掛了名，林如海少不得告訴林睿一聲，林睿又驚又氣，驚的是meimei這樣早就定下來，氣惱的是自己千防萬防，就沒防住和自己一起長大上學(xué)的俞恒！

    林如海說過后，次日便見到俞恒鼻青臉腫，忙關(guān)切地問出了什么事。

    俞恒忙說是自己跌倒了蹭的，沒說是林睿和林智聯(lián)手，自己不敵，所以被揍得如此凄慘。他想自己要娶人家的姐妹，挨大小舅子一頓沒什么要緊，和黛玉相比，這算什么？再挨十次自己都不覺得吃虧。

    林睿和林智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

    林如海假作不知，安撫了幾句，又親自讓人拿了上好的藥給他，看著俞恒滿臉感激，不由得咳嗽一聲，然后道：“你們平常仔細(xì)些，別太淘氣了，好生讀書，明年睿兒和恒兒秋天還得去金陵考試呢?！?/br>
    三人躬身應(yīng)是，除了賈敏以外，沒有一個(gè)人知道林如海的心思。

    ☆、第073章：

    此后,林睿和林智兄弟兩個(gè)每每為難俞恒,皆是林如海出面安撫,噓寒問暖，慈愛非常,愈加得到俞恒十二萬分的感激，哪知一切都在林如海算計(jì)之中。又因起先林睿和林智兄弟把俞恒揍得僅是青腫了些，并沒有傷筋動骨破皮，賈敏見兄弟兩個(gè)知道輕重，揍過一回后再沒動過手,而是在別處挑剔俞恒，便放下心來，任由他們?nèi)齻€(gè)自己折騰。

    不過，日子久了,看到林睿和林智如此，俞恒總是坦然受之，從未說過他們的不是，作為岳母的賈敏難免心疼起來，叫來林睿和林智說了一頓。林睿和林智只好答應(yīng)，暗恨俞恒好心計(jì)，至于日后會不會再為難俞恒，那必然不會讓父母知道。

    黛玉知道后，只說了一句：“竟是別為了這些誤了讀書。”

    隨即，便不再多說了。

    林睿和林智是嫡親的兄弟，舍不得自己，俞恒卻是定親的良人，受傷不好，黛玉左右為難，索性兩不相幫，假裝毫不在意，故曰讀書要緊。

    距明年鄉(xiāng)試不到一年時(shí)光了，黛玉固知兄弟們滿腹經(jīng)綸，平常做的文章自己常見，遠(yuǎn)比今年鄉(xiāng)試考卷文章好，但是不能掉以輕心。林如海一想也是，索性讓他們自去姑蘇，書院先生學(xué)生極多，又有多年的經(jīng)驗(yàn)，比自己清閑時(shí)才教導(dǎo)他們強(qiáng)十倍去。

    林睿和俞恒聽了林如海的話，想起自己離開書院多年，甚是思念舊日同窗，便依言拜別林如海和賈敏，擇日啟程，去了姑蘇。與他們同行的，還有林智。

    林智今已經(jīng)八歲了，本該二年后去求學(xué)，然而后年他們闔家進(jìn)京，不能單留他一人去書院讀書。林如海心下甚為可惜，思忖再三，便讓林睿和俞恒帶林智一起過去，一則是為了讓他讀書，二則便是見識些人情同窗往來，省得一人在家中，卻少了友人。

    林智從五歲至今跟了方先生上了幾年學(xué)，漸知世事，身上孩氣漸去，早就想往外面去見識見識了，只是年紀(jì)小，被約束在家中上學(xué)。今見林如海如此，頓時(shí)喜出望外，在臨走之前，他卻又猶豫起來，舍不得離開黛玉。

    林智可謂是跟著黛玉長大的，住在黛玉身邊比父母都長久，見他這般，黛玉自是感動不已，好生勸了幾句，說在家等他回來，他方依依不舍地跟林睿、俞恒等人去了。

    卻說林睿兄弟和俞恒出門去姑蘇后，外面諸事難以記述。單說黛玉雖未定親，但兩家皆有意，來年進(jìn)京便定，賈敏原教她收斂素日的性子，但黛玉本性如此，依舊任意縱性，兄弟不在家，略覺寂寞，遂撇開管家理事，徑自隨著方先生上學(xué)，學(xué)的還是和從前一樣。

    方先生在林家多年，年紀(jì)愈大，漸覺力不從心，又見自己所教這兄弟姊妹三個(gè)皆是有一無二的，尤其是黛玉，自覺心滿意足。今看林睿兄弟等都不必自己再教導(dǎo)，只剩黛玉一人，想來再過一二年該定親了，便向林如海提出辭館之意。

    林如海正想著自家進(jìn)京后該當(dāng)如何安置方先生，本打算依舊薦他去姑蘇書院，見他以年老辭之，忙請他再教黛玉一年。方先生聽說只一年而已，便應(yīng)了。

    因此，現(xiàn)今是方先生在林家最后一年了。

    黛玉知曉后，學(xué)得愈加用心。

    方先生不做官二十余年了，素日精研金石書畫，教導(dǎo)四書五經(jīng)反是小道，見黛玉隨自己學(xué)習(xí)時(shí)每每聞一知十、舉一反三，聰慧遠(yuǎn)勝林睿和林智，想到她并非男兒，終究不走科舉之路，遂將自己一身所學(xué)都傳授給她。

    黛玉受寵若驚，這些她固然都學(xué)過，但只在林如海和賈敏清閑之際方學(xué)，又因自己上學(xué)，未曾延請教導(dǎo)琴棋書畫的先生，得方先生如此看重，黛玉連忙拜謝。

    林如海本非俗人，亦不叫女兒墮入凡俗一流，見狀，不驚反喜，大為贊同。

    賈敏見黛玉功課甚多，往日半日上學(xué)，半日跟自己學(xué)管家，現(xiàn)今后者都用來上學(xué)了，時(shí)時(shí)不得清閑，她聽林如海這么說，亦不好反對，好在黛玉雖小，管家算賬針黹女工等都學(xué)到手了，便不再十分督促，反令她好生用功。

    這日放學(xué)回來，黛玉做完功課，百無聊賴之際，拿起針線做了幾針，忽見白鷺進(jìn)來，身后兩個(gè)婆子，一個(gè)捧著一件鶴氅，一個(gè)捧著兩套冬衣。

    黛玉問道：“我的衣裳做好了？老爺太太和大爺二爺、俞大爺那里可都得了？”

    白鷺道：“我只管姑娘的，別的不歸我管。不過姑娘既然問了，我叫人去問一聲就是?！?/br>
    黛玉聽說，莞爾一笑，道：“免了，你自個(gè)兒做我的衣裳，熬的日子長些，你都做完了，外面的還能做不好？想來已經(jīng)打發(fā)人送去姑蘇了。他們臨走前，冬衣都是齊備的，現(xiàn)今做的不過是過年穿，恐怕隨著年貨一同送去了。”

    說著，叫雪雁收了衣裳，隨手拿起一根赤金點(diǎn)翠的簪子遞給白鷺，道：“不是什么好東西，能著過年戴罷。”

    白鷺?biāo)刂煊袷掷锷⒙?，忙謝過，正欲言語，只見賈敏帶人進(jìn)來，黛玉起身迎上去。

    賈敏坐在黛玉家常坐的椅子上，接過黛玉親自奉上的茶，喝了一口放下，指著丫鬟捧著的錦盒，道：“姑蘇送來的，年下戴。”

    黛玉問道：“什么好東西，還巴巴兒地從姑蘇送來？”接在手里打開一看，卻是一對翡翠長簪，并一對翡翠鐲子，碧瑩瑩，水汪汪，清澈非常，一眼即可見到紅錦底襯。黛玉酷愛珠玉寶翠遠(yuǎn)遠(yuǎn)勝過金銀，翡翠雖不如白玉、碧玉之貴，但因其顏色好，通透無暇，故是黛玉心頭之物，今見這一對長簪和鐲子都是最上等的翡翠所琢，頓時(shí)愛不釋手。

    黛玉把玩了片刻，細(xì)細(xì)看了一回，毫無瑕疵，長簪對鐲皆是并無花色，愈見天然，果然是自己所喜，問道：“誰送的？是哥哥還是智兒？”既從姑蘇送來的，想來唯有自家人了。

    賈敏笑道：“是恒兒自己挑的石頭，剖開即現(xiàn)翡翠，知道你喜歡，請高手名匠雕琢的?！币娪岷闳绱?，賈敏不禁想起自己在家中待嫁時(shí)，林如海亦曾送了許多東西，其中也有簪子鐲子，自己亦曾回過香囊荷包等。俞恒果然有些林如海的風(fēng)范，尚未文定便送東西來，且是光明正大地送來。賈敏想到兩個(gè)孩子是定了的事，接到后，不能怪俞恒，遂拿過來給黛玉。

    黛玉聽了這話，面上不禁一紅。她原想是兄弟記掛著自己，不曾想竟是俞恒。

    不過，雖是羞澀，黛玉芳心之中卻油然生出一絲竊喜。

    黛玉貼身的丫鬟自然都聽說了俞恒和黛玉的這件喜事，因都常見俞恒，自替黛玉歡喜非常，總比那些外面的人強(qiáng)，此時(shí)聞聲見狀，不由得抿嘴一笑。雪雁最是淘氣不過的了，連忙拿起錦盒中的鐲子套在黛玉腕上，簪子亦插在鬢中，朱顏綠鬢，果然好看。

    賈敏端詳半日，暗嘆林家有女初長成，道：“是恒兒的心意，你好生收著罷。”

    黛玉見賈敏促狹地看著自己，竊喜之余，不免又責(zé)俞恒太過唐突。

    等賈敏離開后，黛玉摘下簪鐲放回錦盒，命雪雁收好，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呆呆出神。近來她?？葱╇s書，諸如會真記、牡丹亭等，才子佳人皆因小巧玩物撮合，或是鴛鴦，或是鳳凰，又或者是玉環(huán)金佩，鮫綃鸞絳，從而定下終身。今見俞恒忽送長簪對鐲，思及兩人鴛盟早定，黛玉不覺心動神搖，又喜又嘆。

    所喜者，乃因兩人一處長大，自小親密，心意性格并無不投之處，許是個(gè)知己也未可知。所嘆者，兩人年紀(jì)皆輕，心性未定，雖有兩家定親之約，然而他將來回到京城，見慣了富貴，看到了佳人，是否如張生等人那般撇下鴛盟，另擇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