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jié)
海波哥往后退了一步,盯著我們三個:“雷子、老四!你們也都一直知道啞巴會說話?” 四哥點點頭說:“我進到林子后才知道啞巴的身份,雷子和你一樣不知情。”說到這兒,四哥沖我和海波哥望了一眼:“只是希望你們不要怪咱,我和啞巴是有苦衷的?!?/br> 海波哥明顯有些氣憤:“有啥苦衷不能和大伙說呢?難道咱兄弟幾個和你倆就不是兄弟,就是外人?老四,看來我陳海波是瞎了眼,就差沒掏出心來給你們了,到頭來你們壓根兒就把我海波當傻子!” 啞巴大步走到海波面前,低沉著聲音說道:“海波,我們一直瞞著大伙,是我們不對,但我和老四確實有苦衷?!眴“蜕斐鲆恢淮笫郑钌狭撕2ǜ绲募绨颍骸昂2?,我的真名是鄭大兵?!?/br> 海波哥當場就變了臉色:“你說啥?你說……你說你是鄭大兵?就是三年前……三年前逃走的鄭大兵?你不是叫戴宗民嗎?” 啞巴一聽到“戴宗民”這名字,身子抖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現(xiàn)在在戰(zhàn)俘營叫戴宗民?誰對你說的?” 海波哥又往后退了一步,把啞巴搭在他肩膀的手甩了下來:“是一個偽軍看守說給我聽的。你到底是誰?鄭大兵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嗎?” 我在旁邊聽得摸不著頭腦:“海波哥,你之前就認識啞巴?” 海波哥繼續(xù)往后退了,站到了我的身邊?!拔衣犝f過他,三年前也有八個戰(zhàn)俘從遠山戰(zhàn)俘營跑了出來,為首的就叫鄭大兵?!闭f完海波哥指著啞巴,手指還在抖動著,“而現(xiàn)在啞巴說他就是鄭大兵,但鬼子和偽軍卻說鄭大兵三年前就已經死在這遠山了,那現(xiàn)在你說你就是三年前逃跑的鄭大兵,難道是鬼不成?再說……再說就算他三年前沒死,又回到了戰(zhàn)俘營,難道鬼子和偽軍就沒人認出他來?” 啞巴依然站得筆直地面對著我們:“海波、雷子,多的解釋我也不想說。你倆自個兒琢磨下我啞巴做過啥對不住你們、沒屁眼的事兒沒?做過,那就把我當個外人就是了;沒做過,那我還是你們的兄弟啞巴?!?/br> 四哥也插話進來:“海波,我倆確實有苦衷。但對你和雷子我們還是放得下心來的,要不兵哥也不會跟你們開口。” 海波哥冷笑道:“不開口可以??!不開口一直瞞下去就是了?,F(xiàn)在死了個大鳥,死老頭和振振、吳球也生死未卜?,F(xiàn)在你啞巴和趙老四蹦出來說有苦衷,難道還有啥苦衷比幾個兄弟的命還重要?”說著海波哥的雙眼濕潤了起來:“哥兒幾個信我陳海波,信你趙老四,跟著咱倆不要命地逃出來,圖個啥?就圖個死得不要那么窩囊。都已經把命交給了咱,你趙老四還要瞞著大伙玩小心眼兒。雷子,我們走!跟著海波哥去找振振他們去。這兩個兄弟,咱交不起!” 說完海波扭頭便往水潭邊走,我遲疑著。海波哥扭過頭來叫道:“走啊!你還想跟著這兩個有苦衷的家伙去做啥大事業(yè)嗎?走??!雷子?!?/br> “站??!”啞巴那沙啞的聲音低吼道,“海波,你聽我再說幾句話再走成不?” 海波哥還是背對著他們,但步子卻停了下來,肩膀一聳一聳的,看得出他氣得不行。啞巴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鄭大兵沒有把任何一個人不當兄弟看,只是這遠山里的事關系到咱整個中國四萬萬同胞的生命。” 啞巴聲音放平和了下來:“海波,你是1931年鬼子打沈陽被俘的。我鄭大兵認你是條漢子,剛才說出去偷鹽為什么想要帶上你,就是想出去了和你說這事。東三省沒了,亡國奴做了十年;北平沒了,南京沒了,中原都是鬼子的了。咱關在這遠山里,心里就好受嗎?不要以為咱現(xiàn)在離開了戰(zhàn)場,中國軍人的責任咱肩膀上就沒了。海波、雷子,你們還都是我們中華民族的軍人,就算外面以為你們死了,也是個犧牲了的軍人,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英雄。” 說到這兒,啞巴聲音哽咽起來:“這么多年,遠山里拉進來一批,又拉出去一批,小鬼子難道是舍不得那幾顆子彈,留著咱的命?想吧!鬼子不可能是真把咱當個菩薩供著,你們以為拉走的就還會活在這個世界上嗎?甭想!我鄭大兵很多事情確實沒對你們說,趙老四和我一樣,我倆壓根兒就沒想活著出這遠山,咱就只是想弄明白這遠山里到底藏著多少秘密。白天你們看到了,小鬼子窩著的那個村莊,那村莊底下又到底是什么個道道,你們想過沒?海波!雷子!你們要走,我和老四不會攔著。但算我鄭大兵求你們了,想想死在鬼子槍口下的弟兄們,想想我們那些被小鬼子糟蹋的閨女!趁著咱還有一口氣在,攪和了鬼子在這遠山里的秘密,也算咱為咱國家做的最后一點貢獻吧!” 說完這些,啞巴一扭頭,抬起手擦自己的眼角。四哥站在旁邊,臉也是鐵青的,牙咬得死死的。海波哥緩緩地轉身過來,也是淚流滿面:“大兵、老四,如果哪天我陳海波發(fā)現(xiàn)你們是在騙我,我拼著這條命也要了你們的命!” 說完海波哥走到我身邊,搭上我肩膀:“雷子,只要鄭大兵和趙老四是在做著正確的事,咱就留下幫忙。否則……” 我也搭上海波哥的肩膀,打斷他道:“海波哥,別說了!” 四個人站在山洞里一聲不吭,四周也死寂一般。沉默了很久,海波哥突然沖四哥和鄭大兵喊道:“行了,接下來怎么辦?有主意的是你們兩位,趕緊想想吧!” 氣氛到此才算好了點兒。鄭大兵也轉過身來,沖我和海波哥擠了個苦笑出來。四哥說道:“接下來我們還是必須找到振振他們三個?!?/br> 我也冷靜了下來,心里尋思著話似乎都挑明了,也應該啥話都能說了吧!便抬頭對四哥說道:“不會是他們三個中間的那個可能存在著的日本人整出了啥吧?” “日本人?”海波哥扭頭看著我,“你的意思是咱隊伍里有日本人?” 四哥點點頭,看了啞巴一眼,然后扭頭過來,對著海波哥說道:“是有日本人。兵哥三年前逃出去,帶著那八個兄弟進到遠山這林子里,就是被隊伍里的日本人給害了。” 我和海波哥都扭頭去看鄭大兵,鄭大兵將頭扭向一邊?!笆堑模斈暝勰菐讉€兄弟,都個頂個是好樣的,如果不是里面有鬼子的jian細,咱興許已經整明白了這遠山里的秘密。唉!” 海波哥問道:“你們三年前逃進這遠山里,發(fā)生了什么?說出來給我們聽聽。” 鄭大兵還是沒看我們,頭始終扭到一邊,似乎不想我們看到他那因為回憶三年前而流露出來的異樣眼神:“海波,還是之前那句老話,我有苦衷,很多事原諒我不能告訴你們。總之,三年前咱那些兄弟在遠山里死光了,就是因為該死的鬼子jian細。所以我從那時候才知道,其實每一個監(jiān)房里,都有一個鬼子的細作。這幾年我憋著不吭聲,躲在角落里,挨個兒地觀察,但真看不出哪些人是jian細。每半年就換一次號房,再加上時不時又進來兩三百人,又出去兩三百人,真看不出哪些人是潛伏在我們中間的日本人?!?/br> 海波哥似乎陷入了思考,半晌,他抬頭對著鄭大兵說道:“那照你這么說,我陳海波就最像是日本人安排進來的jian細。我在這鬼地方關了快十年了,但一直沒有被拉出去。” 四哥說話了:“你自然不是,你是東北講武堂黃顯聲將軍的嫡系,這點我早就知道了。黃顯聲現(xiàn)在投共,被扣押了,這點也是我一直不敢爭取你的原因。當然,你被俘時黃顯聲將軍還沒有被赤化,所以我個人覺得你應該是可靠的。只是上峰有點兒不放心罷了?!?/br> “上峰?你們還有上峰?”我打斷了四哥的話。戰(zhàn)俘營里我們國軍士兵完全是一盤散沙,分成各種地方幫,或者桂系川軍之類的。如果說進到了戰(zhàn)俘營后還有一定的組織性,必須承認只有共產黨的那些兵,私底下還成立了黨支部什么的?,F(xiàn)在從四哥嘴里說出“上峰”這么個很久沒有接觸的名詞,就著實讓人覺得新奇。 四哥點點頭說:“是的!我是國民政府安排進入遠山戰(zhàn)俘營的……” “老四!”鄭大兵打斷了四哥的話,“你說得太多了。” 海波哥一聽鄭大兵這話,明顯地就來火了。“你看!又說要我和雷子相信你們,現(xiàn)在又說半截留半截。是個啥計劃直接說出來??!得了!咱還是外人!”說完海波皺著眉,頭扭到了一邊。 我望向四哥和鄭大兵,四哥無奈地對我搖搖頭,鄭大兵沉聲說道:“請理解我們!” 我在他們的眼神中,似乎隱約地看到了一種因為有理想、有信仰而變得像火一樣閃爍的東西,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熱。我走到海波身邊,拍拍海波哥的背說:“海波哥,到時候四哥和鄭大兵會對我們說的。畢竟……畢竟我和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幫到他們?!?/br> 海波哥扭過頭來,說:“行吧!雷子,哥信你?!比缓蠛2ǜ鐚χ嵈蟊退母缯f道:“這洞里沒人,也沒其他的路出去。我看咱現(xiàn)在進林子里去找找他們吧?” 四哥和鄭大兵沖我和海波哥感激地點點頭。四哥說道:“萬一他們只是自己出去轉轉,或者被那鬼娃娃嚇跑了,一會兒應該會回來。咱要不分兩撥,我和兵哥出去找他們,你和雷子在這候著?!?/br> 海波哥擺手,說:“那絕對不行!”說到這兒,海波哥猶豫了一下?!拔乙膊还苣愫袜嵭值苓€有沒有把我海波當個虛長你們幾歲的大哥來看,但總之現(xiàn)在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個弟兄出事。已經丟了仨了,你倆再一出去,是想急死老哥哥我嗎?一路上都是老四你在指揮,現(xiàn)在聽一次我的安排,咱窩在這等他們仨,等一會兒還不見他們回來,我們再合計。” 四哥眼神一熱,說:“行!就聽海波哥你的!” 鄭大兵遲疑了一下,但似乎也被海波哥這暖和和的話感動了,說:“那我把火再弄大點兒,咱烤烤衣服,就算等會兒還要下水,也別著涼了?!?/br> 至此氣氛才算緩和過來。我們挨著火坐下,鄭大兵看了我和海波哥一眼說:“但答應我一點,等會兒振振他們仨進來,不要說出我的身份。我還是當我的啞巴?!?/br> 我和海波哥點點頭,海波哥問四哥:“你剛才說黃顯聲黃長官被國民政府控制了,是怎么回事兒啊?張少帥那事我聽其他的戰(zhàn)俘說過,說是因為他和共黨走得近。黃長官是怎么受牽連的?” 四哥搖搖頭,說:“我只是軍人,不想太過問政治。國共分分合合那檔子事,我輩本也管不著,但黃顯聲將軍應該是投了共黨,唉!蔣委員長到底想些啥,咱真的不能理解,國難當頭,始終還要分出國共兩家來。就說楊虎城將軍吧,和黃顯聲將軍一樣,就是想好好地打日本,可就是因為和共黨走得近,現(xiàn)在全家被關在重慶一個秘密機構里。這輩子看來都沒機會出來了。” 海波哥低下頭來:“唉!咱這東三省啊……如果張大帥不死,絕不會落到小日本手里。少帥……少帥也是個窩囊廢。當時‘九·一八’之前,黃顯聲長官專程去找過少帥,說鬼子可能有動靜??缮賻浢刻毂е菞U大煙槍,根本就不當回事?!?/br> 我來了興趣:“海波哥,這會兒也沒啥事,要不你給咱說說你們沈陽警察當年打鬼子的事聽聽唄?!?/br> 海波哥嘆了口氣,慢慢地說起他當年在沈陽的故事來。 1930年,東北講武堂炮科出身、已經擔任旅長的黃顯聲,卻被任命為遼寧省警務處處長,變成了警察。當時東北軍上下已充分感到東三省和日方沖突的危險,但是又缺乏和日軍正面對抗的勇氣。一旦發(fā)生危機,希望避免正規(guī)軍之間的沖突。這時,作為非正規(guī)軍的警察力量就可能成為兩軍之間的緩沖。委任黃顯聲擔任這個職務,是因為張學良希望他的精明干練可以在中日發(fā)生沖突時最大限度地控制一線局面。其實張大帥沒有被小鬼子炸死時對張學良講過對付日本的辦法:召集各縣的警察局長開個會,動員人力,一夜之間就把南滿鐵路的鐵軌都埋到了地底下。然后二十萬東北軍主動攻打駐在大連的一萬五千日本兵?!霸鄹蓡嵋滦∪毡灸??”張大帥這樣說過。 九·一八事變,東北的軍人都說整個東三省就只有兩個明白人,就是遼寧省長臧式毅和遼寧省警務處長黃顯聲。九·一八事變前,臧省長曾多次苦苦警告張學良日軍即將動手,并派黃顯聲專門跑到北平去見少帥報告危險,張少帥那時吸毒又加上染了傷寒,在北平協(xié)和醫(yī)院住院,思維和精力都不充足?;貜鸵廊皇且箧?zhèn)定!萬一打起來不抵抗,等待《九國公約》簽字國的調停等等。 臧省長自知無力回天,在九·一八事件發(fā)生時悲憤地讓東北軍參謀長榮臻“趕快出去調兵遣將收復沈陽吧”,自己則以地方官必須死守地方為理由不肯離去,后絕食未死,被日軍拉入偽政府,未保晚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