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會所大門，步行5分鐘,拐到了兩個小區(qū)之間的商業(yè)街上。夏天的10點不算晚,只見空氣中全是燒烤的油煙。人行道上沿街搭著一溜的紅色頂棚小吃攤，人行道內(nèi)側(cè)擺滿了白色的塑料桌椅，自行車道上停滿了汽車,快車道上三三兩兩的走著行人。車輛只好在行人屁股后面慢慢爬——整條街一片繁榮。

    三人走到一個小吃攤的麻辣燙前坐下，老板娘遞給他們一人一個泡沫塑料的盤子，一雙一次性筷子：“一塊錢一串嘍，一塊錢?！?/br>
    兩個男人興致勃勃，把串在竹簽上的蔬菜，豆腐，金針菇往鍋里扔。獨有杜玫提心吊膽的看著鍋里那黑乎乎,飄著紅色辣油，不住冒泡的汁水：“聞著都覺得辣?！?/br>
    “看著辣，聞著辣，吃起來一點都不辣。來，嘗嘗這個?！毙旌綁男χ岩淮げ朔哦琶当P子里。

    “怎么可能呢?！倍琶祽岩傻目纯此?。

    徐航一臉誠實狀。

    張子淳說：“對，一點都不辣。喂，老板娘，你是不是不舍得放辣椒啊?！睆堊哟灸闷鹗诌呉粋€十分骯臟的小鐵罐子，給自己加了兩勺子辣椒油。

    杜玫將信將疑，徐航在旁邊催，杜玫終于用筷子夾起菠菜來咬了一口......

    在五分鐘的咳嗽流眼淚擤鼻涕后，杜玫感慨：“今天晚飯的時候，我想：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辣的菜嗎？現(xiàn)在我明白了：還真有啊。為了這條真理，我付出了兩場眼淚的代價?！?/br>
    兩個男人笑得抽筋，張子淳給杜玫叫了罐冰鎮(zhèn)可樂讓她解辣，徐航撕下桌上的圓筒狀的衛(wèi)生紙，給她擦眼淚，擦完眼淚又順便給她擦嘴。

    杜玫生氣，推開徐航的手：“不要你擦了。你以為這是衛(wèi)生紙，就拿出在衛(wèi)生間的動作來擦我的臉啊?！?/br>
    徐航笑：“擦屁股的動作多好啊，大家就擦屁股擦得最干凈?！庇炙合乱粡垇恚@次是擦完了杜玫的嘴巴鼻子，又去擦她的嘴。

    杜玫急：“哎，哎，你這什么順序啊?！?/br>
    “不要這么挑剔嘛，可以從上擦到下，自然也可以從下擦到上嘛?！毙旌讲挥煞终f，摁住杜玫的頭，像抹桌子似的把她臉一通亂擦。

    杜玫趕緊把他手打落：“什么話，你擦完嘴巴可以去擦屁股，你倒擦完屁股去擦嘴試試?！?/br>
    這下，連老板娘都笑抽了。

    杜玫死活不肯再吃第二口了：“我又沒猜，你們就不用害我性命了?！?/br>
    于是三人坐到塑料小圓桌上，兩個男人要了兩副羊腰子，4串蠶蛹，30串羊rou串，杜玫要了兩個大生蠔，一碟子毛豆。一老板過來在桌子中間架起了一個大啤酒缸，上面是一個裝滿啤酒的圓錐形玻璃容器，下面腿細(xì)細(xì)的，金雞獨立，有一個放酒的小龍頭。

    三個人一面閑聊一面喝啤酒，張子淳忽然對杜玫的專業(yè)大感興趣，杜玫仔細(xì)的給他解釋：“......三維建模的軟件很多，我用得最熟的是兩種，一種是auto cad，用來畫建筑畫廣告非常方便，一種是maya，做動畫效果很好。兩種軟件都有現(xiàn)成的模板可用，自己建模也很容易.......”

    杜玫跟張子淳講三維掃描儀（3d ser）是什么東東。三維掃描儀可以把不規(guī)則物體——比如籽料，的形狀與外觀數(shù)據(jù)，如顏色、表面反照率等，掃描到電腦里面去，這樣就可以在電腦里創(chuàng)建數(shù)字模型，然后進(jìn)行計算。

    張子淳說：“我馬上去買臺最好的。”

    “不用這么急吧，我先把那塊玉佩的3d效果圖做完了，你看了后，覺得滿意，確實有用，再去買也不遲?！倍琶嫡f。

    杜玫給兩個男人解釋，美國現(xiàn)在，三維建模主要就是用在：1.傳媒業(yè)，2，游戲業(yè)，3.設(shè)計業(yè)，尤其是建筑設(shè)計和珠寶設(shè)計，這兩個專業(yè)的從業(yè)人員人人都會使用cad輔助設(shè)計。

    張子淳搖頭：“中國就沒有。我是地質(zhì)大學(xué)珠寶鑒定專業(yè)畢業(yè)的，地質(zhì)大學(xué)還有珠寶設(shè)計專業(yè)，是全國最好的。我跟他們中的很多人一直有聯(lián)系，中國珠寶設(shè)計行業(yè)目前來說，主要還是手工繪圖......”

    “嗯，我的同學(xué)們倒是說他們現(xiàn)在都用cad畫效果圖了，那個修改起來容易。但是其實是一樣的，你美術(shù)基礎(chǔ)扎實，手工繪圖畫的好看，軟件畫圖也好看，你美術(shù)基礎(chǔ)不好，手工畫圖畫得不好，用軟件做，一樣不美?！倍琶嫡f。

    張子淳點頭：“說得沒錯，玉雕也是一樣，不管是傳統(tǒng)的碾玉砣還是現(xiàn)在的金剛鉆鉆頭，都只是工具，而作品取決于使用工具的那個人，不取決于工具?！?/br>
    然后兩人說到杜玫怎么學(xué)玉雕設(shè)計，張子淳說：“你可以跟學(xué)徒工一起學(xué)點基本流程，但是知道點皮毛就行了。你可以跟我爸學(xué)怎么設(shè)計，他經(jīng)驗很豐富，而且對市場很敏感，不過......我爸沒受過多少教育，表達(dá)能力不是很強，有時脾氣不好，說話很生硬，你別放在心上?！?/br>
    杜玫不好意思：“張總，您太客套了?！?/br>
    張子淳看著杜玫，忽然一笑：“包括廚房燒飯的劉大嬸在內(nèi)，好像人前人后喊我張總的，就你一個。”

    徐航失笑，杜玫也忍不住一笑，從此改口喊“子淳”或者“張子淳”。

    杜玫跟張子淳相處了幾天，覺得張子淳人挺矛盾，一個億萬富豪一點架子都沒有，但是你說他低調(diào)吧，還特虛榮。

    張子淳跟杜玫約好，杜玫明天早晨把行李收拾好，張子淳派司機去她家接。杜玫愿意的話，可以從此在會所下面的設(shè)計室上班。

    杜玫猶豫了一下，說：“其實我倒還是喜歡在門店上班，聽你們跟顧客談，很長見識，而且對客戶也有所感覺，對市場也有點感覺......”

    張子淳忽然深深的看了一眼杜玫：“你是說你在感覺顧客和市場需求嗎？嗯，這其實對玉雕設(shè)計太重要了，但是很多人沒這意識，包括一些大師，以為只要料好，雕得好就有人買。是，確實只要貨好，就會有人要，珠寶這個行業(yè)不怕天價，就怕無貨......但是還是有個周轉(zhuǎn)率的問題，感覺市場的動向，永遠(yuǎn)是最重要的.......”

    張子淳叫杜玫可以早晨在會所上班，吃完午飯再到門店來：“會所八點開始上班，而且早晨大家都精力旺盛，下午大家都昏昏欲睡。而門店早晨基本沒人，一大早就起床逛珠寶城的人都是想撿漏的退休老頭，不是我們的客戶——你想聽客戶聊天，下午來門店正好?！?/br>
    這時兩副羊腰子送了上來，兩個男人一人拿起一串，徐航把自己那串遞到杜玫嘴邊：“嘗嘗看?！?/br>
    “不，又是辣的，再不上當(dāng)了。”杜玫滿臉警惕。

    “真的不辣，再辣我是小狗，趴你腳下舔你腳趾頭?！毙旌揭粋€勁的鼓勵杜玫，“烤羊腰子特別好吃，因為羊腰子很肥，烤過后一咬一口油脂，又肥又脆又香。我可是一片好心啊，不想讓你錯過這天下美味?！?/br>
    杜玫小心翼翼的咬了一點，感覺自己牙尖透過火燙的硬殼，陷入嬌肥的嫩rou中：“嗯，好吃，很香?！?/br>
    “那就多咬點?！?/br>
    杜玫在徐航手里連咬了幾口，忽然皺眉頭了：“怎么忽然就腥了。不好吃?！?/br>
    徐航在燈光下仔細(xì)一看，羊腰子被杜玫咬了個半圓形的口，最深的地方露出暗紅色：“哦，沒烤透，里面還是半生的。老板，快拿回去再烤一下?！?/br>
    徐航又去拿蠶蛹：“吃這個，這個好吃，比羊腰子還要好吃，一咬一口油?！?/br>
    杜玫恐懼：“不要啊，我不要吃蟲子?！?/br>
    “蠶蛹，不是蟲子?！?/br>
    “蠶蛹還不是蟲子？標(biāo)準(zhǔn)的昆蟲啊，跟蝗蟲同類啊?！?/br>
    “蚱蜢也可以吃，油炸蚱蜢營養(yǎng)好，外面是原生蛋白，肚子里全是綠色纖維，”徐航不由分說，用胳膊箍住杜玫肩膀，把一個蠶蛹硬塞在她嘴里。

    杜玫一面嚼，一面嗚嗚的哭。

    兩個男人奇怪：“怎么？不好吃？”

    “嗯，憑良心說，味道還是不錯滴?！倍琶嫡f，蠶蛹皮薄而焦脆，里面是流淌的乳脂。

    “那你哭什么？”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強迫，節(jié)cao不保，被逼著吃這種味道雖然不錯，但是這么惡心的蟲子，還不準(zhǔn)我哭。”杜玫翻了個白眼，“我怎么也得裝一下吧，否則，多不淑女啊?！?/br>
    此話大有想象空間，兩個男人都笑了起來。

    張子淳看徐航跟杜玫兩人互相逗樂，多少有點郁悶：這對二貨怎么這么和諧。

    三人一面啃羊rou串一面聊，張子淳在杜偉業(yè)追悼會的那天晚上聽徐航簡單的說過杜玫家的事，此刻就細(xì)細(xì)的問了起來，杜玫把六個月來家里發(fā)生的那些事一一講給張子淳聽。

    張子淳皺眉頭：“你爸媽厚此薄彼啊。好處都兒子得了，義務(wù)都女兒承擔(dān)。典型的刮女兒貼兒子?！?/br>
    杜玫認(rèn)真的說：“這個，不能這么說。我爸從沒刮我貼我弟過。他給我弟的都是他自己的錢。他有任意處置他財產(chǎn)的權(quán)力，別說給我弟，就是給馬路上的叫花子，我都沒意見?！?/br>
    “當(dāng)父母的，只有把兒女撫養(yǎng)到成年的義務(wù)，沒有在子女成年后繼續(xù)為子女錢的義務(wù)，但是如果他自己樂意，別人也無權(quán)干涉。我爸在我們未成年前，一直提供我們超過社會平均水平的生活，并且讓我們受最好的教育——我弟讀不上去是他自己的問題，自己又笨又懶可不能怪爹娘。我爸的責(zé)任已經(jīng)盡到了。至于我們成年后，我爸因為我弟不成器，收入低，為了讓他過的好點，補貼他。這是我爸自己的事，從結(jié)果上說，損害的是我爸自己，而我弟卻最終也沒得到啥好處——錢都被他胡花掉了。但是我能理解父母這種希望子女都過得好的愿望。再說了，我不理解又能怎么樣，難道我去鉆牛角尖，怨天尤人，最終憤世嫉俗，心理變態(tài)。這對我自己又有什么好處。而且這能改變現(xiàn)狀么？難道我爸會把錢貼給掙美元的女兒，而棄每月掙2000人民幣的兒子于不顧？這不符合正常父母思維方式的好不好。連政府稅收都要劫富濟貧呢?！?/br>
    “至于我爸病了，我把我積蓄全部拿出來給我爸看病，我弟不肯把爸爸的房子交出來，我爸去世后，我又把他留給我的遺物拿出來還錢，看上去，區(qū)別很大，但是我給我爸的都不是會對我的未來生活造成持久影響的......”

    張子淳忽然打斷：“那個辟邪獸價格會暴漲的，多少是筆小財，而且美玉可以傳代......”

    “可是你自己不也常說，玉不是生活必須品，是地道的奢侈品?？墒欠孔哟_實地道的生活必需品。沒有這塊玉，我的生活質(zhì)量不會下降，而我弟賣了那套房子，那他一家人，還有我媽，住哪？其實我也多次捫心自問，如果我是我弟，我能把房子賣掉給我爸付那醫(yī)藥費么？我覺得我也做不到，畢竟生活是現(xiàn)實的。所以我能理解我弟?！?/br>
    “而且我覺得我弟內(nèi)心里是痛苦的，他出于理智拒絕了叔叔們賣房的要求，但是他的心里也因此會留下陰影。”杜玫停頓了一下，“爸爸去世前最后兩個月，變得非常難伺候，我忍不住的要沖他發(fā)脾氣。他去世后的這幾天，我心里總是覺得不舒服，我知道我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完全可以問心無愧，但是總有一種感覺——我可以對他更好的，我可以做得更好。這么點小事都會在心頭留下愧疚，更何況我弟這樣沖進(jìn)爸爸病房，叫他回家。我弟算不上個孝子，但是他是正常人，我估計他幾年都無法忘記這一幕?！?/br>
    張子淳搖搖頭：“不好說，天下極品兒子多了去了。老爸死了，為了獨占父母的房子，逼老媽改嫁的人都有?！?/br>
    徐航忽然抬眼看了張子淳一眼。

    天黑，小吃攤的燈光不明，杜玫沒注意兩個男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弟逼我媽改嫁，哈哈，他有這本事么？我媽倒是經(jīng)常逼他離婚?！?/br>
    “你們覺得我爸媽在財產(chǎn)上偏心我弟，我吃虧了，其實世界上哪有免費的午餐。我弟拿了我爸的房子和錢，但是他得負(fù)擔(dān)我家的大包袱——我媽。我媽就我弟這么一個心肝寶貝，我弟是這輩子都休想甩開我媽的。我弟就是因為我媽，才找了一個打工妹當(dāng)老婆。他挑這個老婆，是深思熟慮的，并且經(jīng)過實地考察的。他兩確定戀愛關(guān)系后，我弟就把她帶回家同居了將近一年，確信她能跟我媽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才跟她結(jié)的婚。我弟妹人非常老實，不光她老實，連她爸媽都是非常樸實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所以我弟才挑了她。就這樣，我弟妹實在忍受不了了，還幾次離家出走過，都是我弟去把她求回來。我弟妹說，跟我媽在一起過的日子，真是有如地獄，實在是因為這個老公好——她從沒見過對老婆這么好的男人。跟自己同村的小姐妹比，她生活優(yōu)越，又不用出門干活，老公又那么體貼，所以她才能忍著我媽?！?/br>
    說到這里，杜玫忍不住好笑：“哎，我媽這人，你永遠(yuǎn)不揣測她的腦回路。比如說吧，我弟妹要生孩子了，其實醫(yī)院離我家走路就10分鐘。我媽卻在我弟妹還沒入盆的時候，就早早的催她去醫(yī)院，結(jié)果被醫(yī)院趕回來好幾次。那是去年夏天，我弟妹挺著十個月的大肚子，在大太陽下走來走去，催產(chǎn)呢這是。”

    “好不容易宮開一指了，醫(yī)生說：‘要養(yǎng)早了?；丶胰グ?，等肚子疼了再來’。我媽非要住院，說：‘等到要養(yǎng)了，你還走得動這10分鐘路到醫(yī)院啊，先住著再說，多住一天醫(yī)院又沒多少錢，你沒，我有的，這錢我來付’。旁邊人聽到，肯定覺得這婆婆好破天了。于是我弟妹就住上了。我弟妹住院，我媽說了句：‘肚子疼了，給我打電話’。一甩手自己出門跳舞去了。我弟妹在醫(yī)院一整天，到我弟下班回家才把換洗衣服、飯碗啥的給她送醫(yī)院去?！?/br>
    “我弟妹在醫(yī)院住了24小時，才開始肚子疼。肚子一疼，我媽就喊起來了，要給我弟妹上止痛棒。醫(yī)生說我弟妹屁股大，骨盆寬，孩子又不大，完全可以自己生產(chǎn)，現(xiàn)在肚子剛開始疼，就上止痛棒，會宮縮無力。我媽在旁邊說：‘現(xiàn)在就上止痛棒，多少鈔票我來出’。好像人家醫(yī)生不給上是紅包沒收夠似的。好把，于是給我弟妹上了止痛棒，結(jié)果羊水都流得差不多了，宮縮無力，生不出來，只好破了——這不是叫我弟妹吃兩遍苦嘛?！?/br>
    徐航聽得直樂，杜玫每次說起她媽來，總是精彩紛呈，層出不窮。

    “孩子生下來了，晚上跟我弟弟弟妹睡一個房間。半夜，大家睡得好好的，我媽進(jìn)去了，說‘要換尿不濕了伐’。我弟妹摸摸：‘不用換，還不是很濕’。我媽馬上說：‘儂看看儂，哪能這樣當(dāng)娘格，欺負(fù)小人不會說話，讓他濕漉漉的包著難受’。我弟說：‘尿不濕廣告上說，一個晚上不用換的，換的話，會把小人弄醒的，反而不好格’。我媽說：‘你是怕他醒，還是你們自己偷懶，要睡覺，做爹娘沒這么好當(dāng)?shù)摹?。好吧，我弟只好乖乖起來給孩子換尿片，結(jié)果孩子醒了，哭了一整夜，我弟兩口子哄了一整夜。我媽自己睡覺去了?！?/br>
    “整個月子，我媽堅持只要孩子尿出來，就必須換尿不濕，說：‘你們不舍得，我出錢’，監(jiān)督者我弟給孩子換尿不濕，一天要換十幾塊，可伶我弟跟我弟妹一個月就沒好好睡過兩小時?！?/br>
    徐航笑抽了：“你媽真有殺傷力。”

    張子淳卻笑不出來：“你弟現(xiàn)在是因為需要你媽看孩子，才忍著她。今后肯定會把她趕出來的，到時候，她就會來找你?！?/br>
    杜玫看看張子淳：“我弟需要我媽什么啊。他老婆又不工作，做這么點家務(wù)，看個孩子有什么看不過來。是我媽非要在里面攪合好不好。當(dāng)然，他們也是因為沒別的房子......我認(rèn)為，家庭是由父母和未成年子女組成的。等子女成年了，父母和子女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不應(yīng)該像我弟一樣，一家人再帶上個瞎指揮的老媽，互相影響，雞飛狗跳?！?/br>
    “現(xiàn)在我媽是年齡沒到。我的建議是，等我媽到退休年齡了，給她找個高檔養(yǎng)老院，讓她到那住去。她在那還能找到同齡人，有她自己的生活和社交，比這么跟我弟生活強。當(dāng)然可能我媽不肯，我弟又拿我媽沒轍?！?/br>
    徐航似笑非笑的看著張子淳，張子淳忽然有點想發(fā)脾氣：“你別現(xiàn)在說得太美了。你弟沒什么掙錢能力，你爸去世了，他就沒生活來源了。你看著好了，再過段日子，你媽要來跟你生活了，你弟一家也要靠你生活......”

    杜玫驚訝的看了張子淳一眼，多少有點莫名其妙：“我媽要來跟我一起生活？答案是，不可以。即使我弟真把我媽趕出來了——這是不可能的，我弟哪有這份驍勇。就是真發(fā)生了，我也會在上海租間房子給我媽住。你們可能覺得我過分，怎么可以對自己媽這樣，但是我真的認(rèn)為，成年人應(yīng)該對自己負(fù)責(zé)，不應(yīng)該把自己的生活強加到別人頭上。我媽才45歲，她應(yīng)該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攪合別人的生活。反正，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不會讓步的?！?/br>
    “至于我弟一家，要靠我生活。這更不可能。我哪有這能力，有這能力我也不干。他又不是我未滿十八歲的兒子，我干嘛要養(yǎng)他，俗話說，救急不救窮，他又不是沒收入，他老婆又不是不能出去工作。如果我有錢，見面時給他兒子一個大紅包是可以的，叫我給他家人生活費，我再有錢也不干?！?/br>
    說到這里，杜玫嘆了口氣：“其實......我媽是想讓我貼我弟來著。我剛畢業(yè)工作，我媽就開始問我要生活費，理由是她下崗補助不夠花。我心里覺得她這么年輕，又不是沒有積蓄，我爸也一直都在繼續(xù)給她錢，不應(yīng)該開口問女兒要贍養(yǎng)費。但是當(dāng)子女的，聽見自己媽在電話里哭窮，說自己怎么怎么一個月才幾百元錢，怎么怎么不夠花，雖然知道是假話，也會心軟。我答應(yīng)我媽每年給她1200美元，相當(dāng)于830人民幣一個月。其實她不問我要，我也打算每年過年的時候寄一千美元給她，當(dāng)過節(jié)費孝敬的。她要來要去，其實也就多要到了兩百美元?！?/br>
    “但是我媽這個人，錢一道她兜里，就蒸發(fā)了，她從收到的那天起，就再開口問我要，一會說花完了，一會說丟了，一會說沒收到。我知道她是給我弟了。我也不說破，反正給我媽的錢，就是她的，她愛怎么花就怎么花，我無權(quán)干涉。但是她再哭再要也沒用，我不理她。”

    “因為每次給家里打電話，我媽一拿起聽筒就問我要錢，后來我就不想給家里打電話了。于是我媽就哭，說自己白養(yǎng)了個女兒，電話都不給打一個。聽自己媽這么哭，總讓人不舒服的，反正我用電話卡打，也便宜，一分鐘兩美分，我就繼續(xù)給家里打，我媽一開始哭窮。我就......”

    徐航說：“咔嚓一聲把電話掛掉?！?、

    杜玫一笑：“你比我還壞。沒有啦，我把電話擱那里，自己忙自己的，過20分鐘，拿起來聽一聽，如果那邊已經(jīng)斷了，我就把電話掛上，如果還在說，我就繼續(xù)擱那，反正一小時，也就用一塊兩毛錢?！?/br>
    徐航好笑：“還說我壞，自己才損呢?！?/br>
    “后來就是我弟結(jié)婚，我媽問我要賀禮，其實那時我剛工作一年不到，當(dāng)時銀行里一共就4000美元，我還要交下個月房租。我寄給我弟2000美元，自以為是仁至義盡了。我弟大為不滿，說；‘人家jiejie在美國的，弟弟結(jié)婚，哪個不一甩手給個十萬八萬的’。我馬上回了句；‘看不上這2000刀是不是，那你退給我還。另找個給你十萬八萬的姐去’?！?/br>
    徐航笑噴：“就你弟這相貌，難。不過如果你弟能一甩手給人家十萬八萬，倒是不難找個妹?！?/br>
    “妹你個頭?！倍琶蛋琢怂谎郏耙凰κ纸o個妹十萬八萬，這種蠢事，也就你才做得出來，我弟才不是這種養(yǎng)雞專業(yè)戶?！?/br>
    張子淳沉默，徐航笑嘻嘻的只顧跟杜玫調(diào)笑。

    “后來我弟生孩子，我又給寄了一千美元的賀禮。我弟又不滿了，說；‘人家jiejie在美國的，弟弟家生了孩子，奶粉尿片都是jiejie寄過來的，國產(chǎn)奶粉尿不濕不安全的知道不知道’。我說；‘你當(dāng)你姐是誰啊，一個月掙多少，還從美國給你寄奶粉尿片.....既然知道不安全，就自己母乳喂，別用尿不濕了，尿布環(huán)保又衛(wèi)生’?！?/br>
    “然后是我媽來抱怨了，說給弟弟帶孩子怎么怎么辛苦。我媽一個勁的喊累，說弟妹不會養(yǎng)孩子，全是她在養(yǎng)。我說：‘那你就別養(yǎng)吧，誰生的誰養(yǎng)，你趕緊把孩子扔下，自己出門跳舞去?！鋵嵨抑牢覌屘焯斐鲩T跳舞，跳完舞回家挑剔我弟妹。我媽說；‘那不行啊，養(yǎng)孫子是當(dāng)奶奶的義務(wù)啊，要么，你出錢給家里雇個保姆，這樣我就可以出門跳舞去了’。我說：‘媽，你跟我弟妹兩人女人，一個40多，一個20幾，一個年富力強，一個年輕力壯，兩個都不上班，兩個人養(yǎng)一個孩子都養(yǎng)不了，我弟弟也只管生不管養(yǎng)，還要我這個當(dāng)姑姑的出錢顧個保姆來看孩子？你好意思提，我是不好意思這么做啊，這不有等于在說我們家一家子全是的廢物嘛’。”

    張子淳無奈，跟徐航對視了一眼：“杜玫，你狠?！?/br>
    杜玫翻了個白眼：“我才不狠呢。我這么寄點錢給我媽，給我弟。我老公——嗯，我前夫，一直說：hy？真是的，就寄那么點錢，哪來的那么多why?！?/br>
    “我前夫是一再的勸我，你不要給你家里人寄錢啊，這會影響別人的獨立性（independence）。我說這是一種親情的表達(dá)方式。新年到了，怎么可以不給mama一點禮物，弟弟結(jié)婚，生孩子，怎么可以一點不表示。”

    “這句話一說，好了，他就跟我辯論上了。他說：對啊，是要表示啊。過年，打個電話，寄雙襪子；結(jié)婚，叫花店送束花，就可以了，干嘛非要送錢啊，而且一送就上千，這么大的數(shù)目。我說：這說明我對他們感情有多深。我前夫更反感了：為什么親情要用錢來表達(dá)呢？難道你給他們寄錢，就表示愛他們，寄得越多，就表示越愛他們，這不是在用錢買感情么?！?/br>
    “我跟他辯來辯去，辯論得我都火了，我說：你這人怎么可以這樣自私(selfish），家人的感情對我很重要，你懂不懂。我前夫就莫名其妙：不送別人錢，怎么叫自私。我后來干脆不理他了，當(dāng)他放屁。他還不依不饒，說：中國人好奇怪啊，別人都以獨立（independence）為榮，就中國人，以問別人要錢，又給別人錢為榮，他們不光不獨立（dependence），還彼此依賴（interdependence）。我都給他氣死了，說繞口令呢?！?/br>
    “我想，我不能讓他這么欺負(fù)我啊，我要反戈一擊。我就說，中國人咋啦，你們美國人，那才叫虛偽呢。比如，每次感恩節(jié)或者圣誕節(jié)去你家，你媽就要烤個大火雞，叫你們?nèi)宜械娜硕紒沓浴依瞎值芙忝梦鍌€，其實你家里人個個都討厭吃火雞，每個人都捏著鼻子，拼命的找最小最小的一塊放自己盤子里，勉勉強強咬上一口，然后一起大聲說；it is so delicious（如此美味）?？茨銈兠绹颂搨尾惶搨?，還說我們中國人。”杜玫氣沖沖的撅起嘴巴。

    徐航暈：“這跟你們討論的，給家里人寄錢的話題。有任何關(guān)系么？”

    杜玫一笑：“管它有沒關(guān)系，反正先在氣勢上壓倒對手再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