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朱大聰，看著像是第一次出門?！?/br>
    譚鈴音聽到這個名字，驚得臉色一白，手不自覺地松開，手稿便如雪片般，嘩啦啦散落一地。

    唐天遠覺得她反應(yīng)不一般，“怎么，你認(rèn)識他？”

    譚鈴音連忙搖頭，“不是不是，我就是覺得……他叫大蔥！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有個弟弟叫大蒜呀……”

    鄭少封也拍桌子笑，“還有個meimei叫大料?！?/br>
    倆白癡。唐天遠無奈扶額，他的目光被地上寫滿字的紙張吸引，“這到底是什么？”

    譚鈴音才發(fā)覺不妙，忙蹲下身撿。

    唐天遠想要上前看，卻被鄭少封攔住，“譚妹子快跑！”

    譚鈴音來不及整理，把混亂的手稿往木匣子里一塞，奪門而逃。

    “一定要保護好手稿！”鄭少封高喊道。

    你能不能不說啊……譚鈴音默默飆淚。

    ☆、第30章

    譚鈴音回去把手稿藏好,接著去找二堂外看門的衙役聊了會兒天，聽說前頭打官司的人已經(jīng)散了，她才敢出去。

    出了縣衙直奔古堂書舍。

    譚鈴音如臨大敵,“清辰,朱大聰來了！”

    譚清辰也驚到了，跟譚鈴音比劃著：確定？

    譚鈴音重重點頭，“他剛才來衙門里告狀?！闭f著,便把來龍去脈說了。

    譚清辰覺得挺不可思議。以朱大聰?shù)纳矸莸匚?好像沒必要千里迢迢跑到銅陵縣告狀吧？再說,朱大聰什么時候變成商人了？

    倒是重名的可能性比較大。濟南又不一定只有一個叫朱大聰?shù)摹?/br>
    譚鈴音也希望如此，可她總覺得心內(nèi)惴惴。譚清辰安慰她：此事已經(jīng)過去三年多。朱大聰若想找麻煩，早就來了。

    譚鈴音便有些傷感,“清辰,我們都離家三年多了?！?/br>
    譚清辰點了點頭。

    “你說，我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能回家了？”

    譚清辰嘆了口氣，握住jiejie的手。

    ***

    當(dāng)晚，唐天遠治了些酒菜，給鄭少封接風(fēng)外加踐行。鄭少封喝兩口酒，嘴上就沒了把門的，一會兒說葷段子，一會兒調(diào)戲香瓜和雪梨，一會兒又開唐天遠的玩笑，嚷著要早些吃他與譚妹子的喜酒。

    唐天遠皺眉放下酒杯，他不爽很久了，“才相處半天，就哥哥meimei的，你們倒親近?！?/br>
    “喲，吃醋了！罰酒罰酒！”

    鄭少封酒量不算好，喝幾杯便有些醺意，他舉起筷子打節(jié)拍，唱小曲兒。

    唐天遠暗暗搖頭。人長進了，酒品是一點也沒長進。

    他今日有些心緒不寧。像是被某些莫名的情緒牽絆著，既擺脫不了，又抓握不住。

    喝酒吧。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次日一早，唐天遠和譚鈴音一同送走了鄭少封。

    鄭少封走后沒一會兒，池州知府宗應(yīng)林就來了。宗應(yīng)林今年四十多歲，長得白白胖胖，圓眼圓臉圓身材，給人一種你輕輕推一把他就能翻滾的錯覺。

    宗應(yīng)林的主要目標(biāo)自然是欽差大人，只可惜沒見著。唐天遠還捏造了一句來自欽差大人的口信，說他自稱該出現(xiàn)的時候自然會出現(xiàn)。

    這話很適合給心里有鬼的人聽一聽。

    宗應(yīng)林是個笑面虎，不管大事小事好事壞事，他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聽到這樣的話，他禁不住贊揚欽差大人果然英明。

    唐天遠作為下官，嚴(yán)肅認(rèn)真地接待了知府大人。宗應(yīng)林一邊喝茶，一邊問了唐天遠一些關(guān)于欽差大人的事情。

    官 場上的人說話，那就是泰山上的十八盤，彎彎繞太多，有些話是真心，有些話是假意，有時候是明褒暗貶，有時候是明貶暗褒。唐天遠自然不敢直接抱怨欽差大人， 于是說什么欽差大人“公正”啊，“嚴(yán)明”啊，“清廉”啊，“耿介”啊，等等。公正嚴(yán)明的意思是你沒有徇私的機會，清廉的意思是你休想行賄，耿介的意思是他 老人性格不太好你做好心理準(zhǔn)備……

    如此，唐天遠成功塑造了一個因為被上級攪黃好事而滿腹牢sao的年輕地方官員形象。如此的真實而立體，別說什么宗應(yīng)林周縣丞之流，連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宗應(yīng)林準(zhǔn)確接收到這個下級的暗示，頓時覺得此位欽差大人不好對付。沒辦法，人家是唐天遠嘛，御筆欽點的探花郎，老爹還是內(nèi)閣首輔，走到哪里都有清高不可一世的資本。宗應(yīng)林掏出手帕擦了把汗，跟著恭維了幾句，又教訓(xùn)唐天遠該腳踏實地，不要想東想西。

    雖然話說得不客氣，但唐天遠知道這是宗應(yīng)林在跟他示好：教訓(xùn)你是給你面子，滿臉堆笑地跟你東拉西扯半天實際一句有用的話不說，那才是不把你當(dāng)自己人呢。

    上下級交流完畢，唐天遠治酒席招待了宗應(yīng)林。他知道宗應(yīng)林貪吃，便弄了幾道好菜，又開了一壇從京城帶來的二十年的竹葉青，宗應(yīng)林自然能感受到他的誠意?？紤]到譚鈴音也比較貪吃，唐天遠把她也叫上了。反正她是師爺。

    是不是自己人，從飯桌上就能看出來。比如這譚師爺，宗應(yīng)林就能感受到她的敵意。他愛吃那盤水晶蝦仁，旁人便都不動，只有譚師爺，一個勁兒地夾夾夾！由于在飯桌上還要同人喝酒說話，他自是搶不過她的。

    酒足飯飽之后，宗應(yīng)林休息了一會兒，周正道帶著孫員外前來求見了。

    孫員外還有些不甘心，“大人，我兒他……”

    宗應(yīng)林無奈地擺擺手，“令郎的命不好。倘若沒有欽差插手，這事自然好辦?？涩F(xiàn)在欽差大人親自發(fā)話了，莫說是我，就算是布政使，也駁不得?！?/br>
    其實若說一點希望都沒有，那也不盡然，大不了跟欽差作對么?？墒菦]有人愿意為一個小小的鄉(xiāng)紳去冒這個險。

    宗應(yīng)林看著孫員外灰敗的臉，又道，“我看你還是cao心點別的事吧。這個欽差行蹤神秘，而且第一次出現(xiàn)的地方就是銅陵。我總覺得他的目的并不是簡單的巡查政務(wù)?！?/br>
    孫員外愣住，“大人的意思是……”

    宗應(yīng)林搖頭嘆道，“你們干的好事，倘若被皇上發(fā)現(xiàn)，可是要血流成河的。”

    “大人請放心，該處理的都處理了?！?/br>
    “最好是這樣，”宗應(yīng)林點點頭，“剩下的黃金有線索了嗎？”

    孫員外和周正道都無奈搖頭。

    這種事，急也沒用。宗應(yīng)林現(xiàn)在最不放心的，還是那個唐飛龍。他是個變數(shù)，能不能為己所用，還有待考察。黃金之案牽涉重大，必須找最可靠的人。宗應(yīng)林本來打算把銅陵縣攥在自己手里，他都托人去吏部打點了，可惜晚了一步，唐飛龍憑空冒出來，占了好窩。

    宗應(yīng)林問另外兩人，“你們覺得，唐飛龍此人如何？”

    兩人的評價和宗應(yīng)林的印象差不多：有頭腦，有膽識，有軟肋，可以收用。

    宗應(yīng)林又問，“那個姓譚的師爺呢？”

    周正道對譚鈴音的評價不太高，“此人貪吃又貪財，時而瘋癲，且是個半瞎?！?/br>
    “那她又是如何成為師爺?shù)?？?/br>
    周正道摸著山羊胡子，笑得有些猥瑣，“這個，唐大人年少風(fēng)流，他想讓她當(dāng)，她自然就當(dāng)了?！?/br>
    大家都是男人，宗應(yīng)林一下就懂了，跟著笑，“那小子倒是艷福不淺?！?/br>
    不說這三人如何密商。且說這一頭，譚鈴音吃飽喝足，午睡過后，被唐天遠打發(fā)去整理文書。

    他自己卻沒處理公務(wù)，而是偷偷潛入南書房。

    目標(biāo)：神秘的手稿。

    唐天遠昨天表現(xiàn)得淡定如常，好像手稿不手稿的不關(guān)他事，那完全是因為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鄭少封在。唐天遠知道，他若是料理譚鈴音，鄭少封必定會插手，倒不如等那家伙走了，再跟譚鈴音算賬。

    翻墻，撬鎖，一氣呵成。唐天遠在譚鈴音的房間里一通翻騰，終于找到了他昨天看過的那個小木匣子。

    木匣子里果然有一沓書稿，已經(jīng)被重新整理過。

    唐天遠把書稿翻閱了一下，氣得幾乎吐血。那丫頭的膽子真是越長越肥，什么都敢寫！

    燒掉，必須燒掉！

    雖然偷東西是不對的，但唐天遠也顧不了那么多了。他抱著小木匣，剛要離開，突然想到一個嚴(yán)重的問題：就算燒了又怎樣？這種方法治標(biāo)不治本。沒準(zhǔn)譚鈴音氣急了，寫出更過分的東西呢？

    冷靜。唐天遠瞇著眼睛，想了一下，突然一笑。

    你想玩兒，本官就陪你玩兒個大的。

    ☆、第31章 巨著風(fēng)波

    清辰說欽差的事情。她只是拍著胸脯保證，唐天遠絕對會對此書樂見其成。

    譚清辰也只得依了她，先讓人排版，印刷出一百本樣書來看效果。

    印刷用的都是活字。把膠泥燒制的一個個反文單字排好放在鐵板子上，加特制的藥劑之后用火烤,待涼了,活字就都固定在鐵板上了。用完之后再用火烤,又可以拆下來。

    古堂書舍算是個名氣響亮的大書店,它的印房很寬闊，活字做得也多，可以同時印刷好幾本書?？紤]到租金問題，印房與書店的門臉隔著三條街，在一個僻靜的巷子里。印房四面敞亮，伙計們白天干活，晚上停工，只留一個人在此處守夜，以防發(fā)生火情等事故。

    尚 未進行批量印刷，譚鈴音先給這本新書做了一番宣傳，把自己吹得天花亂墜，號稱是“就算唐天遠本人看了也要愛不釋手的神作”，總之怎么無恥怎么來。各地的書 商聞風(fēng)而動，紛紛和古堂書舍打了招呼。譚清辰給他們看了樣書，書商們甚覺滿意，這個要幾百本，那個要兩千本，又有一個壟斷三省的大書商，張口就要一萬本。

    大家都知道，以妙妙生的名氣，不管他寫什么，都不愁賣不出去。

    這么多書，自然不能每本都親筆題詩，否則譚鈴音的手會斷掉。因此就只好先等第一批書賣掉，再出精品題詩版。

    有一個從京城來的書商，人稱啟老板，要了一千本。他家底不多，卻十分有誠意，來到銅陵之后便找了間客棧不走了，專等著這批書印刷完畢。他還跟譚清辰提過好幾次，要最先頭印刷的那些，包括一開始印的樣書，價錢不是問題，就為了博個好兆頭。

    譚清辰看在錢的面子上答應(yīng)他了。

    譚鈴音最擔(dān)心的是唐飛龍從中作梗。她把樣書捂得很嚴(yán)，又加派了人手看守印房，心里想的是，只要她把這批書安全出手了，唐飛龍再怎么發(fā)怒也都遲了。

    她還就不信，他能氣出花來。

    唐飛龍果然沒讓她失望，他聽到了風(fēng)聲，竟然派人去印房外放火。幸好守夜的伙計發(fā)現(xiàn)得及時，給滅掉了。

    譚鈴音氣不過，找他去理論，他很不要臉地矢口否認(rèn)。譚鈴音這個時候不敢惹急他，只好先咽下這口氣。

    唐天遠目送走譚鈴音。他走到花梨木架子前，把上頭的一排書搬下來，書后面露出一個立起來的長方形大盒子。唐天遠把盒子取出來，打開，里頭整整齊齊地碼著許多膠泥活字?；钭指筛蓛魞簦豢淳褪切聼?。

    所有活字都是同一個字。

    唐天遠笑瞇瞇地摸著這些活字?？v火只是明修棧道，是裝給譚鈴音看的。他若真想做某一件事，結(jié)果必然是得手。

    ***

    譚清辰一邊與各地書商聯(lián)系，一邊根據(jù)大致的印數(shù)批發(fā)紙張，等做好充足準(zhǔn)備，便開始動工。早有一些心急的書店，趕了馬車在印房外等著，新書印好了，直接裝車運走，既方便了他們，也給古堂書舍降低了存庫的壓力。

    忙活了這么多天，總算可以歇口氣了。譚鈴音回到縣衙，悶頭大睡了一天，第二天遛糖糖時遇到了縣令大人，她有些得意，“大人，我寫了新書，想贈與你?！闭f著，掏出尚散著墨香的書遞過去。

    唐天遠接過書，笑道，“多謝，我一定好好拜讀。”

    譚鈴音以為他吃錯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