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景像有辨別的能力，忽然快速流動(dòng)起來，所有景象全都失真，流轉(zhuǎn)成不成型的樣貌。

    等到畫面定格，沉洵從驚魂未定中醒過神，見到的卻是父親臨終時(shí)的片段。

    他驚詫地看向飲花，得到她的解答。

    “我們會逐一走到他們離開的時(shí)間，每一個(gè)人，包括你?！?/br>
    父親在他們的淚眼潺潺中還是離去，沉洵明白，下一個(gè)就是母親。

    轉(zhuǎn)眼病榻之上就換了個(gè)人，母親離開時(shí)眼淚還未干，掛在頰上，留下兩道蜿蜒的淚痕。

    再到妻子，再到女兒……

    生離死別，沉洵體會過一次，還要再親眼所見第二次。

    何其殘忍，但他要弄明白一切，要讓飲花弄明白一切，就必須如此。

    妻子暈倒在街市上時(shí)，即使他快步上前，也沒能接住。他碰不到她。

    好在有人幫了忙，將她送回沉家去，于是他短時(shí)間內(nèi)，眼見著第叁個(gè)家人離開。

    女兒失足落入水中時(shí)，沉洵終究還是沒能抑制住情緒，所有力氣從身體中流逝，他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河水將她吞沒。

    流水無情，并不知道那是他最后的寄托，沉洵放聲大哭，這一刻褪去所有世間禮法的規(guī)訓(xùn)，拋卻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告誡，當(dāng)最終成為世間孤零零的一個(gè)人，什么都是能忘了的。

    飲花支撐住他的胳膊：“節(jié)哀?！?/br>
    沉洵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如同抓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救救她，救救他們，小佛主，救救他們，救救我……”

    飲花偏過頭，緊了緊腮幫子，將苦澀咽了回去。

    沉洵從無謂的求救中緩過來，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們在河邊吹了許久的風(fēng)，等涼意將人渾身浸透，沉洵木木道：“我們還在這里……還會在這里多久？”

    飲花說：“等你想走?！?/br>
    他們在哪里，在飲花的cao控之外，她不能憑自己的心意改變時(shí)間地點(diǎn)，她只能做在一旁提點(diǎn)的人，然后憑著沉洵心中所想，去到他想去的時(shí)間。

    此前的每一次改變，都是沉洵努力壓下痛苦，念著飲花的話，才得以順利推進(jìn)。

    但他現(xiàn)在太痛了。

    “我也死了，是嗎？”沉洵說。

    飲花猶豫著，但她知道，沉洵早該想到了。

    “……嗯?！?/br>
    沉洵聽到回答，出人意料地舒了口氣，看到飲花略微疑惑的神情，他看起來卻很欣慰。

    “其實(shí)只剩一個(gè)人活著，不如死了，”他笑起來，“也好，也好?！?/br>
    飲花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他似乎已經(jīng)將自己寬慰過。

    “我也想看看，我是怎么死去的，有人發(fā)現(xiàn)嗎……接下來要怎么做？”

    “還是一樣，想著那一天。”

    冷涔涔的河堤枯敗一片，沉洵想離開這兒了。

    時(shí)間流轉(zhuǎn)起來，侵吞許多個(gè)白日，來到沉洵的最后一夜。

    叁月只頂著個(gè)春日的名頭，與冬天的寒氣還搭著邊兒，炭火熱烈地?zé)?，噼啪的響?dòng)總算讓這間屋子顯得熱鬧一些。

    他們回到了沉家。

    這也是飲花剛來到這里時(shí)，被邀請進(jìn)去烤火的地方。

    一切仿佛回到起點(diǎn)，飲花環(huán)顧四周，此時(shí)的屋子不同于她先前所見。

    這是正常的，坐北朝南的方向，窗戶開在南邊的墻，月色透過窗，冷冷地鋪在素色棉被上。

    “沉洵”被棉被裹著，從被子里伸出手，拿起放在床邊的木棍，將火盆中的炭撥了撥，又慢吞吞收回去，將自己塞進(jìn)被里。

    這時(shí)的“沉洵”已與身邊的沉洵無異，比之最開始，日頭朗照之下庭院里的那人，精神氣似已被消耗殆盡。

    他的所有行動(dòng)變得遲緩，眼睛也不大能睜開，撥弄完炭火后便閉上了眼，氣息由粗重逐漸變得淺淡起來，不時(shí)皺緊了眉頭咳嗽幾下，但并沒有轉(zhuǎn)醒的跡象。

    到目前為止都很正常。

    飲花同沉洵面面相覷，沉洵說：“我記得這里，天冷，我也沒力氣做什么，就早早睡下了?！?/br>
    他頓了頓，補(bǔ)充：“沒有睡著的時(shí)候，我也只是這么躺著，發(fā)呆。”

    飲花正要說什么，床上那人忽然醒了，直愣愣地睜開眼，隨后干瘦的手抬起來，從枕下摸索了一會兒，拿出一樣?xùn)|西，飲花瞳孔一顫。

    透著淺青色的玉石泛出光，瑩潤的玉器被人摩挲幾下。

    “沉洵”對著它自言自語似的：“改日便將你歸還吧?！?/br>
    說完將它放回枕邊，露出一角。

    沉洵抱歉地說：“對不住了小佛主，我直到最后也沒還成?！?/br>
    飲花搖搖頭，要他不要這樣想。

    床上的“沉洵”復(fù)又闔眼，貌似漸漸睡去。

    沉洵想了想，走到他自己身邊去，微微俯身，試圖將青玉取出，卻只撈得一手空空。

    沉洵躊躇著要不要叫自己，但又擔(dān)心他會不會被嚇到，上一次就是自己被嚇到，于是他們被迫從中抽離。

    飲花攔下他，示意他不要聲張，自己則緩緩探手下去。

    距離漸漸縮短，在觸碰到青玉前，飲花頓了一下，接著一下將它握住。

    yingying的物什硌在手心，表面光滑，是被她摸過無數(shù)次的觸感。

    飲花能碰到它。

    沉洵顯然有些驚詫，睜大了眼睛，一副又見到了世面的樣子。

    飲花解釋道：“我也只是試一試，或許是因?yàn)?，它并不屬于這里?！?/br>
    炭火被燒得紅透，炭粒輕輕跳一下，在人緊繃的弦上燎出一截火熱的痕。

    沉洵掃視了他這間生活了幾十年的屋子，最后看了看自己，對飲花笑笑，釋然地說：“我都明白了?！?/br>
    “我們可以走了?！?/br>
    （前面還有一章  別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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