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當(dāng)晚，東云樓大門緊閉，燈火通明，敢勇隊的慶功宴就在這里舉行。

    按照東家的要求，廚師們各自拿出了看家本領(lǐng)，使得這一頓包場的自在餐成為了許多人銘記終生的盛宴。沈達海親自下場斗酒，不醉不歸，更是把氣氛推向了高潮。

    然而愉快的氛圍只存在于一樓的大廳里，樓上的雅間中，沈其音的心情可不怎么好。她和趕來慶賀的肖錦，宋知璃圍坐一桌，喝起了悶酒。

    明明消滅了佛朗機的艦隊，現(xiàn)在的東寧島上，應(yīng)該只有留下來鎮(zhèn)守后方的四艘敵艦，正是一舉收復(fù)國土的大好時機?？蓻]有得到朝廷的準(zhǔn)許，蔣成濟的水師只能按兵不動，真是讓人氣悶。

    “好啦好啦，你又沒法上陣打仗，生個什么氣？小爺這邊才是有苦說不出呢！”肖錦灌了一口酒，抱怨道，“本來都跟蔣伯伯說好了，水戰(zhàn)我不摻和，但若是登陸東寧島，攻城拔寨，一定算小爺一份！還想著這兩天就打上東寧島，拿那總督的狗頭回京城給太后賀壽呢……可誰能想到，竟然還要等朝廷的命令才能進攻！唉，這不是耽誤事嗎？”

    “話也不能這么說，朝廷自有法度，守戰(zhàn)不論，若是邊軍皆可不經(jīng)朝廷準(zhǔn)許，擅自出兵攻伐的話，咱們大成國怕是要烽煙四起了?！?/br>
    宋知璃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宋肖二人已經(jīng)許久未見了，此次相聚，宋知璃已經(jīng)沒有早先那般處處針對肖錦了。而這一次出言反駁，倒真不是成心要跟肖錦唱反調(diào)。

    從小在齊王府長大，長期接受文官的教育和熏陶，宋知璃向來最看重規(guī)矩，他對時政的見解和想法也有些偏向保守，追求穩(wěn)定。

    而肖錦出身將門，自然不耐煩這些由文官建立起來的條條框框。

    “可這樣干等著，實在是貽誤戰(zhàn)機啊！”

    “不至于吧，佛朗機人又變不出戰(zhàn)船來。等朝廷的命令到了，再奉命出兵也不算遲?！?/br>
    而就這個問題和蔣成濟討論了半天的沈其音可沒有這么樂觀。她長嘆一聲，說道：

    “可越國公說，即便捷報到了京城，朝廷也未必同意出兵的。收復(fù)東寧島，恐怕還要等個三五年才行?！?/br>
    “三五年！”肖錦咆哮道，“明明三五天就能打下來的仗，為什么要等上三五年?。俊?/br>
    “我朝戰(zhàn)略，向來是求穩(wěn)不圖快?；薁敔斊蕉ㄌ煜?，也是緩緩圖之的。如今二叔才剛剛即位，總不會立刻就大動干戈吧?！?/br>
    沈其音點點頭，接著宋知璃的話，從另一個角度分析道：

    “佛朗機人雖然海軍盡喪，但奧倫城筑起的堡壘依然堅固，再加上火器犀利，不是那么容易攻下來的。如今北疆不靖，草原異動，兵馬錢糧都不可能分給南邊。最大的可能就是厲兵秣馬，等草原的威脅解除，再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方可出兵。這一等，可不就是三五年了?！?/br>
    “不不不，姐夫行事怎會如此瞻前顧后？只要策略得當(dāng)，一支萬人之師即可掃平東寧，這又用得了多少錢糧？若真是等上三五年，人家一百艘船都造出來了，這海戰(zhàn)，豈不又要從頭打過？”

    沈其音一手托著香腮，另一只手輕輕彈著酒杯，有些懶洋洋地說道：

    “就算陛下想要速戰(zhàn)，也要百官同意才行啊。蔣老爺子說了，以他的了解，夏伯嚴(yán)就肯定不同意速攻東寧。宰相都不認(rèn)可，群臣之中還有誰會支持？”

    “朝中武將眾多，我那些叔叔伯伯們，總不會坐視文官們耽誤戰(zhàn)事吧？”

    “難說啊，就算費力爭取下來，仗也是越國公去打，他們又撈不到好處。別人不說，就說你爹，他會站出來替速攻東寧島的計劃背書嗎？”

    這一下，肖錦啞口無言了。他老子的行事作風(fēng)，他還是心中有數(shù)的。若是一眾武將紛紛出面，他倒是能出聲附和一下。可讓他主動站出來，還真是不太現(xiàn)實。

    肖錦的沉默何嘗不是將門的悲哀呢。在蔣成濟那里，沈其音也聽到了不少感慨。

    武將里面就沒個像夏伯嚴(yán)一樣能領(lǐng)頭的人嗎？有倒是有過，不過那個人，已經(jīng)升職當(dāng)皇帝去了。而做了皇帝的宋世平，實際上已經(jīng)和武將陣營徹底割裂了，彼此之間都再也無法像之前一樣同心同力。

    皇帝這個位置，真的是可以改變一切。一旦坐上了，立場的更易足以抹除往日的交情。

    這一點，在開國皇帝身上體現(xiàn)得最為明顯。

    趙匡胤跟武將們的關(guān)系不好嗎？朱元璋跟武將們的關(guān)系不好嗎？一起打天下的過命交情！那又如何……只要當(dāng)上了皇帝，就一定會防備手握兵權(quán)的將軍。真要說起來，可能就和男人結(jié)婚后的變化差不多。如果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那么黃袍加身，就是戰(zhàn)友情的終點了吧。

    沉默了良久，肖錦才說道：

    “可惜啊，若是將門里也能出個夏相一樣的人物就好了。”

    “噗……”

    宋知璃一口酒噴了出來，很是失態(tài)，趕緊用巾絹清理著衣衫。

    沈其音也是搖頭苦笑，這肖錦啊，察言觀色的小聰明高人一等，但政治上的大智慧，可能還不如他爹的一半吧。

    “手握兵權(quán)的武將里出個領(lǐng)頭的？是活得不耐煩了嗎？你姐夫能做這個帶頭大哥，那是因為他是皇子，而且有資格當(dāng)皇帝。別人也跟著做，呵呵，是想干什么？”

    “哦……”肖錦恍然大悟，自己也笑了起來，隨后又問道，“帶頭大哥這個說法倒是有趣，是有什么典故嗎？”

    沈其音和宋知璃宋大俠相視一笑，然后隨口解釋了一句：

    “是一個叫《天龍八部》的故事，回頭講給你聽?！?/br>
    “好吧。”肖錦喝得有些醺醺然了，抱怨便特別多，“知璃賢侄，你說說，這文官可以結(jié)黨，可以有那個……帶頭大哥，武將卻不行，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沈其音也喝得暈暈乎乎的，口無遮攔，搶在宋知璃開口之前說道：

    “文官又沒有兵權(quán)，難道靠吐沫星子能威脅到帝位不成？”

    宋知璃大概因為心中沒有不快，所以喝得最少，也最清醒，他低頭看看杯中清澈的酒水，然后面無表情地說道：

    “文官的帶頭大哥也沒那么好當(dāng)啊。依我之見，這夏相的相位，怕也快做到頭了。以二叔的性子，不會容忍他太久的?！?/br>
    “哦……”肖錦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仰起脖子望著天花板，有些癡癡地問道，“哎？咱們剛才聊的什么來著？”

    數(shù)日之后，朝廷用八百里加急回復(fù)了蔣成濟的捷報和請戰(zhàn)奏疏。

    收兵待命，休養(yǎng)生息！

    而這八個字的筆跡，是夏伯嚴(yán)的。